旅途见闻
2024-08-11濮波
旅途见闻
旅途中,我看见太多的事物
我写下来——
一次,我在夏日喧嚣的街头
不小心碰到了过去的我
我们非常礼貌地握握手
彼此擦肩而过
一次,在高速公路服务我看到一个妇人
视肯德基的玻璃门为空气
紧接着是一次痛苦的碰撞
那撕裂声,一直划过我今日的身体表层
一次,我看见一个女人的出轨
在公众的审判法庭中
她使用了被奴役的女性主义证词
全场肃穆
一次,我梦见自己的死亡
更多的时候,在漫无边际的梦境中,我看
见——
一个跋涉者的姿势
一个僧侣的行走姿势
一个流浪汉的行走姿势
一个学者的行走姿势
他们像我一样
居无定所,永无宁日
他们,其实就是我内心的一个个外在的形
象
路的十六种走法:之六
一条内在的道路被我走了十年
多少身边的人将人生走成了斜线
谁在栋梁的名义下纠集小丑
尔后又在气体的号召下,囤积知识?
谁围绕油田和飞机争论不休
自诩为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
演说家的线路是围绕自圆其说的命题进行
漏洞的
无限修复,工人们的线路粗壮,却抵达不了
平原
商贩的线路扭结着工商、地主、欺行霸市的
游戏规则
爱情贩子的线路是编织那种天荒地老的真爱
假象……
内在的道路,没有完美的终点
一个驿站就是我休整的地方,最后的结局
肯定是我与身体达成的
禁欲协议,虽然我是开放的
我与悲剧咿咿呀呀,共同维持着戏剧的门面
虽然剧院大多数情况下空荡荡
——一条内在道路,被我走成了直线
路的十六种走法:之十
不过,你得小心点
一不小心你会碰见一张报纸里说的那些
拉丁字母的揶揄,一不小心你拐入字谜游戏
(对于一个中国人,字谜游戏就像迷宫)
你一生都无法走出这个劳役
你一生都在修炼怎样在读字吐音的时候
流利一点,不让韵脚绊住你看似潇洒的足迹
哦,一不小心,你身体里的成语
组成了方阵,意义滑落
所指和能指移动起来
一不小心,你说爱,而坚硬的大街
把你的咿呀读成了一幅春宫画
这就是我来美国以后的经历
这就是我每天得小心翼翼留意的十字路口
(比上海梅陇镇还要拥挤)
这个豁口,我必须说得慢一点
否则我就有可能被一只汉堡绊倒
被一滴雨水淹没……
路的十六种走法:之十二
那一天,我们在42街下车
我走向了《妈妈米呀》的音乐剧
东宽走向了更远处的哥伦比亚大学
西魁在原地溜达了一会说
我后悔来纽约了,这儿人潮汹涌
南郭先生走向了花店
我想到了花团簇拥的画面
北山先生说要寻找到一台印刷机
自费出版他的新著
我们来到了休斯敦大街
往南走就到了苏荷区、唐人街、小意大利
往北走我们可以达到纽约大学、Strand书店
往西走我们看见布鲁克林
往东走我们走进新泽西的雕塑林
告诉我——
为什么我来到了曼哈顿的丛林?
为什么年过不惑依然在寻找一个语言的
语速,而不是实质的内容?
为什么我的手势,比做出的动作更有意义?
为什么不停下来,喝一杯冻柠檬或摩卡再走?
——在安顿好了床铺之后是否需要安顿灵魂?
——在卸下了身体的重担之后是否需要超渡?
路的十六种走法:之十六
一条内在的道路我封闭了十年
其它时光我在封闭式训练
其它时光我在一个柔道馆里,与孩子们
一起屏住呼吸,一起出拳,打击那些空气里
无所不在的敌人:周遭的谚语、陋习
最后我会落在一个叫仰光的村落
或者曼谷这样的热带城市栖居
至于拉萨,阳关的厚度像棉花
我日渐颓废的身体可能容不下
那么多的阳光的照顾;
至于武汉,我的壮汉已经在一首首诗歌里
颜面全无,丧失家乡……
最后我的归宿势必是与一朵云的意象,去云游
在白云机场转机,云杉、云衫都来送行
最后我愿意在陶渊明的一瓣菊花中,永驻
最后我的姿势是卧躺着——
任凭腐朽的太师椅摇晃
而我回忆起我行走的一生,跌宕起伏
一些人妄议我
少年时分,我在故乡做了一些错事
把羊群过早地释放出来
在一座独木桥那儿
我和我形影不离的惠特曼
一起跻身而过
我还邀请十万八千里的狄奥尼索斯
妄图在鲁镇掀起一场酒神节
把整个未庄淹没
把所有安桥头的河埠头弄得嘎嘎作响
一点儿也不在乎鲁镇里
那些赵家人的鄙视眼神
他们愤怒,压抑。为此发疯……
现在,我离乡三十年
在大学里混了个教授
听说赵家人,还在不断絮叨我的各种“劣迹”
这个不是,那个不是
但是,我要说的是,如果将来有一封信
美其名曰“飞鸿”
降落到了赵家人的坟墓上
肯定是给鲁镇的墓志铭
墓志铭这样写——
你们中的一些人妄议我,如同瞎子摸象
你们,谁也抓不住我的
虚无主义的内核
我的思想很大
1
我的思想很大
大到无法想象
因此,我停止了思考
我行走
我的行走无边
每当我静止
无数的旅行中的碎片
汇成了一只只鸽子的嘴巴
仿佛要我去喂养
因此,我又开始了写作
在写作中,我给那些鸽子以营养
但是,鸽子依然鸣叫
多年后——我是说我的写作荒废了多年后
我才知道
鸽子是在为我的行走伴奏
鸽子有一种神话般的力量
它直抵那个永恒的世界
而不是我所羁绊的人间
2
我原本可以成为一位科学家
如果我对某一个科学的领域
进行纵深的测绘
一头扎进去
我必然使出浑身解数
用我的光学仪器和定力
切割坚硬的地下岩层
我也许还会发现翡翠
也许还会邂逅一个个地洞
从柏拉图到王阳明
从基督教到儒家之道
并与一种空洞的事物恋爱
我们会孕育地下的神孩
这些孩子,我们放养在广袤的熔岩中
就像一群鸬鹚在江河中孕育哺乳着幼仔
它们一生出来,就到了乌托邦
不像我们,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陶渊明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