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世纪英国文化领域性别纷争研究
2024-08-09付晓燕
摘要:男女性别纷争一直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15—17世纪,一直有零星的英国妇女从《圣经》中找寻男女平等的依据,并试图用宗教术语对女性劣根性的言论给予反驳,英国传统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隐形身份在近代早期被打破。17世纪的英国,厌女者及反厌女者在文化领域展开的纷争备受关注。以往学者对近代早期英国的研究中,鲜少将目光投射在该时期文化领域展开的性别纷争上,与之相关的研究少之又少。故该文以近代早期英国文化领域展开的性别纷争为例,以期展现该时期英国社会的图景,并为相关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17世纪;英国;厌女主义;性别纷争;经济利益;文化
中图分类号:K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06(c)-0055-04
A Study of Gender Debate in Seventeenth-Century English Culture
FU Xiaoyan1,2
(1. College of Tourism and History and Culture, Yili Normal University, Yining Xinjiang, 835000, China; 2. YIli Science Research Center, Yili Normal University, Yining Xinjiang, 835000, China)
Abstract: The gender dispute between men and women has always been an enduring topic. From the 15th to the 17th century, sporadic British women sought evidence of gender equality from the Bible and attempted to refute the notion of female inferiority in religious terms. The invisible identity of women in traditional patriarchal societies in England was broken in early modern times. In 17th century England, the cultural disputes between misogynists and anti misogynists received much attention. In previous studies on early modern England, few scholars have focused their attention on gender disputes in the cultural field during this period, and there have been very few studies related to it. Therefore, this article takes the gender disputes in the early modern British cultural field as an example, in order to showcase the landscape of British society during this period and provide reference for related research.
Key words: 17th Century; England; Misogyny; Gender Debate; Economic interests; Culture
欧洲中世纪晚期,厌女主义发展成为一套以专门针对女性为目的的话语系统,其主要表现在社会文化领域贬低女性的世俗文学的流行。在此背景下,法国首先发起了文化领域的性别纷争活动,这场纷争17世纪初漫延至英国,引起了英国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关注。1615年英国作家斯威特南所写的厌女主义文学作品普遍流行,英国随即开启了文化领域的一场围绕厌女与反厌女的纷争。这场争论并不是单纯的性别之争,而是17世纪英国商业社会中书商们在经济利益的影响下积极推动的一次社会活动,但不可否认的是,纷争中为女性辩护的种种言论冲击着传统的厌女主义,开启了在文化领域为女性正名的运动。
1 中世纪厌女主义的产生与发展
厌女主义在狭义上是指欧洲中世纪文化思想领域中一个具有强烈时代特征的文化现象,渗透于神学、文学及世俗文化的方方面面。在爱德华·布洛赫看来,“中世纪”和“厌女”一词是同义[1]。欧洲中世纪的厌女主义主要有两个思想源头,分别是基督教文化传统和古希腊古罗马文化传统。在《圣经》中,夏娃先受蛇的诱惑,而后又诱惑亚当偷吃了禁果,因而是女人先背叛了上帝,她是罪的始作俑者,导致了人类的堕落,伊甸园故事使得后世女性背负上了夏娃的罪孽。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论动物生成》中,从动物生育繁殖来论证雄性的优越性[2]。古希腊医学家盖伦又从医学和生理学双重角度强化了男女性别间的差异和对立。早期的基督教徒从犹太人那里继承了人类堕落的神话,又从古希腊人那里借鉴了柏拉图的二元论哲学和亚里士多德关于女性天生低下的“科学”证明。
2—4世纪是基督教中厌女主义产生的重要时期,圣保罗歧视女性的观点被神学家引用着,并将其理论化、具体化。神学家以《圣经》为依据,从理论上确立起了女性服从于男性的秩序。11—13世纪时牧师独身制度的改革使得女性被妖魔化,很多过去与男性平等的权利丧失,总体境遇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性别秩序中彻底沦为二等公民[3]。13世纪以后,厌女氛围在欧洲普遍确立起来。首先,中世纪后期厌女主义世俗文学的流行是厌女主义在大众中被普遍认可的重要表现,厌女文学常见的两个主题是厌婚与不贞的妻子,女性形象皆是贪婪、道德败坏、不服管教、爱吵架和诡计多端等,是男性痛苦的根源。美国学者凯特·米利特认为,男性表达对女性敌意的主要载体就是厌女文学,其目的是强化男女两性各自的地位[4]。其次,告诫青年女性的书籍流传,这些训诫书旨在教导女子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和虔诚的基督徒。欧洲中世纪晚期,厌女主义发展成为一套以专门针对女性为目的的话语系统,是父权制思想观念在社会文化领域的主要体现。
在古典世界的终结和现代世界的兴起之间的大约1 000年时间里,见证了两个看似矛盾的发展过程:女性的福化和妖魔化。中世纪的开始是把妇女提升到天堂,结束时却把成千上万的妇女丢进了地狱。在中世纪晚期的政治迫害中,厌女主义者发起了一场基于性别不同而引发的猎巫行动,在整个欧洲烧死了几十万的妇女,这是父权制下厌女主义的一种狂暴和压迫行为[5]。厌女主义的强化必然促使妇女地位下降,公共空间收缩,而由欧洲宗教改革引发的宗教、社会和政治变革等变化,将前所未有地挑战厌女主义。
2 斯威特南之争
斯威特南之争源于1401年的 “关于妇女的论战”,发端于法国女性作家克里斯缇娜·德·皮桑对《玫瑰传奇》及其作者让·德·莫恩的不满和批判,这场文学论战将法国学术界拉入其中,最终发展成为一场席卷整个欧洲,涉及多种语言,延续三个世纪并产生大量论著的性别大辩论[6],这场大论辩在英国的表现就是斯威特南之争。
17世纪英国关于男女性别的纷争在1620年前后达到顶端,1615年约瑟夫·斯威特南以笔名托马斯·特尔特罗斯出版了《传讯淫荡、游手好闲、乖戾无常的女人》,这是一本残酷的厌女主义册子,由此掀开了著名的斯威特南之争,这场争论直到1621年斯威特南去世才结束。
约瑟夫·斯威特南是一位英国作家,他最重要的作品就是一本在17世纪颇有影响力的厌女册子——《传讯淫荡、游手好闲、乖戾无常的女人》。斯威特南在这篇文章中描述了他所认为有罪的、欺骗的、毫无价值的女性。他引用个人经验、《圣经》和古典人物的例子来论证他的主张。这本册子虽然是为男性读者准备的,但大部分内容采用了今天可能称之为性别歧视笑话的滑稽形式。例如,斯威特南写到一位绅士曾对他的朋友说:“我可以给你儿子介绍一位姑娘,成就美满的婚姻。”他的朋友回答道:“我的儿子要等到更聪明些以后再娶妻。”那位绅士回答道:“如果你不趁他还没聪明之前让他结婚,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7]他也用了很多篇幅来列举各种各样的诱惑受害者,包括大卫,所罗门等,把他们从神的恩典中堕落的原因归咎于他们中了女人的诡计,他甚至利用了许多古典时期的传奇人物,包括大力神、阿伽门农和尤里西斯,引用了他们在女性手中所遭受的痛苦,以此论证女性的邪恶。斯威特南的小册子让他成为女性的公敌。随后的几年,反驳斯威特南的文章相继发表。
1617年雷切尔·斯佩特的《梅拉斯托姆斯的穆泽尔》是第一个正面回应斯威特南《传讯淫荡、游手好闲、乖戾无常的女人》的册子,在序言“献给上帝的书信”中,她称“致所有尊贵和满怀崇敬的善良女人,致所有敬畏上帝、大声宣扬自己崇高名誉的女人”。她认为必须正面回应斯威特南,因为正如毒蛇“吐出它的毒物,到了春天又吸取同样的毒物,它变得和前者一样致命”,所以如果不正面回应斯威特南的话,他可能会再写一本比《传讯淫荡、游手好闲、乖戾无常的女人》更厌女的小册子。而且,如果这篇厌女文章得不到回应的话,那么“那些粗俗无知的人也许还以为他的恶言恶语是万无一失的真理,是不会受到侵犯的,而现在他们却可能明白地认为那不过是异教头脑中的渣子而已”。她始终认为“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有好坏之分”,在这本小册子的尾声中她写到“因为女人而对上帝不感恩的男人应该为他们的不感恩感到羞耻”[8]。 之后,雷切尔·斯佩特又为这本书写了“致读者”的书信,在书信中她声称不想触及斯威特南的每一个观点,“他在书中描写的荒谬之处是如此之多,如果把它们单独地加以回答,就像给一只跳蚤做陷阱一样令人讨厌”[9],接着她再次引用了圣经和历史的证据来驳斥斯威特南。
斯威特南的另一个对手,埃斯泰·索韦纳姆同样在1617年发表了《艾斯哈特死于绞刑》一文,更好地捍卫了女性的形象,也更有力地回应了斯威特南。与《梅拉斯托姆斯的穆泽尔》不同,《艾斯哈特死于绞刑》更像一本原始女权主义的书,其目的是说明“为了自豪,男人应该尊重女人的最佳气质”,以及“如果说女人有什么过失的话,那么男人就是促始者”。此外,“你们若信我们的仆人,则无论女人怎样,都没有良善的。你们若揣摩我所写的,就没有坏女人,皆是受凌辱的女人”[10]。这篇文章甚至承认坏女人的存在都是为了证明女性的优越性,这也是当时带有原始女性主义色彩文学的印记。此外,这本小册子还引入了关于谁是欲望之罪的首要原因的探讨。
康斯坦提亚·蒙达的《疯狗之虫》是1617年对斯威特南的最后一个直接回应,这也是一部带有原始女性主义色彩的作品。作品并不是简单地反斯威特南,也不是仅针对普通人而写的。同埃斯泰·索韦纳姆的小册子一样,这篇文章也承认有一些坏女人,并暗示这些都是少数。它不同于所有与争议有关的其他作品,还评论了出版行业和戏剧的现状。康斯坦蒂亚·蒙达对斯威特南争议的主要贡献是对他写作和教育的批评。在他看来,斯威特南之所以如此厌恶女性,是因为他是那种经常出没于能找到低等女性地方的男人[11]。据考证,1617年的3篇回应文章中,只有雷切尔·斯佩特是唯一一位毫无疑问的女性作家[12]。
1620 年,匿名出版的喜剧《女性传讯厌女者斯威特南》面世,这是这场争论中最后一部作品,约瑟夫·斯威特南于1621年去世,这场争论也随之画上句号。这部喜剧讲述的是斯威特南从英国飞往西西里后的冒险经历,他和他的小丑伙伴斯瓦什分发他的厌女小册子,自愿在国王命令的辩护中就男女谁是犯罪的根源时为男人辩护,并且在辩护中赢得胜利,但他最后因为他的厌女主义而被女性所惩罚的故事。这部作品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男人和女人都有同样的犯罪倾向。 芭芭拉·马图尔卡(Barbara Matulka)在她对这本小册子来源的讨论中说,“这是一部强烈的女性主义作品,同时它攻击了那个时期英国最臭名昭著的仇视女性的人之一”[13]。斯威特南之争也反映了一种转变,即从以前文学痴迷于对女性的褒贬,转变为对女性作为男人伴侣的世俗地位的关注。
3 经济利益推动下的性别纷争
斯威特南的《传讯淫荡、游手好闲、乖戾无常的女人》在当时极为流行,1616—1634年共发行了10版,但由该书引发的争议本身暗示了17世纪大多数中产阶级的普遍态度。凯瑟琳 ·亨德森等学者谈到,17世纪关于性别的争论是新兴中产阶级的产物,尤其符合中产阶级男性的品位和兴趣:“在这些宣传中,女性除了有危险的性诱惑形象外,还有专横、跋扈的泼妇和挥霍无度、让丈夫血本无归的妻子形象,这些早在赫西奥德时期就出现的女性形象,在文艺复兴时期被赋予了特殊的重要性,因为它们对喜爱看性别辩论小册子的资产阶级读者特别有吸引力。”[14]但女性本身与其说是人们感兴趣的对象,不如说是为阶级和话语之间发生冲突而提供话题的角色。“女性可以花钱,但没有能力挣钱,她是一种性的快乐,可以用来交换金钱或礼物,然而,她所带来的快乐或多或少是相同的,但不同的价格和消费者的地位,使得她成为一种价值不稳定、没有真正衡量标准的商品”[15]。17世纪早期的中产阶级社会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金钱往往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女性也被当做商品对待。虽然厌女主义者认为女性本身是一种没有真正衡量标准的商品,但由男女性别争论所带来的经济利益却极其吸引人。
在17世纪英国这样高度商业化社会中所发生的男女性别争论本质上是一场由精明的书商所煽动的中产阶级争论。印刷术在中世纪晚期传入欧洲后,不仅促进了文化的传播,而且书籍生产的成本大大降低,生产效率也大大提高,文本的大规模生产和出售为出版商带来了极大的经济利益,这在17世纪早期这场性别争论中体现无疑。这场争论的背后有一个市场是受大众品位驱动的,而不是文学水平的高低,所以当书商们看到了文化领域的性别争论能带来极大的经济效益时,就尽可能地鼓动这场性别之争,整个斯威特南论战正是在几位印刷工和书商托马斯·阿切尔精心策划下展开的[16]。此外,琼·霍华德(Jean Howard)曾指出了印刷术在近代早期对女性的颠覆性影响:如果每一个文化场所都是社会斗争的场所,那么关注这场斗争的细节可能会揭示导致社会变革的权力的缺失和矛盾[17]。因此,即使如人们所争论的那样,妇女作为父权制秩序的良好主体,识字率的缓慢增长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妇女被控制的方式,但阅读和写作却使得一些妇女接触到权威文献,促使她们开始在父权制中重写她们的历史。
4 结束语
欧洲中世纪晚期,厌女主义发展成为一套以专门针对女性为目的的话语系统,表现之一就是各种文本对女性的极尽贬低。发端于法国的性别大辩论在 17世纪初漫延到英国,英国的这场性别纷争引起了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关注。值得注意的是,英国斯威特南之争中驳斥斯威特南厌女观点的人不仅有女性,还有男性。一方面,由于经济利益的推动,参与纷争的人越多,言辞越激烈,越能在社会上获得更多关注,书商们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所以极力推动这场性别纷争。另一方面,文艺复兴以后,部分人群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赖特指出:文艺复兴时期关于女性的文学作品中,中产阶级和贵族作家都强烈要求承认女性和男性平等。尽管英国的这场性别纷争由诸多因素所引发,但不可否认的是,纷争中为女性辩护的种种言论冲击着传统的厌女主义,开启了在文化领域为女性正名的运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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