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张恨水1957—1958稿酬通信三封

2024-08-07陆楠楠

鸭绿江 2024年7期

笔者在查阅张恨水资料时,注意到1957年至1958年间三封与稿酬有关的书信,收录于谢家顺、张伍、张明明辑注的《张恨水书信》一书中,对于了解1958年文化部发起的作家稿酬制度改革有参考价值。其中两封系1958年张恨水回复文化部出版局信函。一封写于1958年7月2日,张恨水在信中表示,对于草案拟定的新规“著作稿千字4—15元、翻译稿千字3—10元,印数稿每千册按基本稿酬8%付给”没有意见。此后,于7月14日再修书一封,表明“至科学方面,我想,也可以吧”。两封信简短平实,看似平常,实为十七年文艺稿费改革的生动史料。

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社、报刊杂志社有各自的稿酬支付办法。除一些影响较大的出版社提供较为丰厚的稿酬之外,有赠送刊物以代稿酬者,有以实物(小米)或折合实物价格作为稿酬。从维熙回忆1952年于《光明日报》发表处女作时,“得了相当于九十斤小米的稿费”(《文学的梦——答彦火》)。1958年,文化部颁布《关于文学和社会科学书籍稿酬的暂行规定草案》,这便是张恨水信中提到的“草案”。信件表明,草案在颁布前曾通过出版局致信作家们征询意见。这套办法参考当时苏联的稿酬制度,取消了“定额印数”稿酬支付方式,改用基本稿酬与印数相结合的办法计算稿酬,同时对单位字数稿酬的上下限做出了较为明确的规定。通常认为,新规平衡了印数差异导致的稿酬差距,总体来说,作家们拿到手的稿酬减少了。此后,稿酬作为作家生产的报酬,又经历了数次范围较大的讨论。

值得一提的是《张恨水书信》收录的另一封手稿,即1957年11月,张恨水回复《新闻日报》副总编郑拾风的信件。张恨水与《新闻日报》的合作可追溯至1956年,其时《孔雀东南飞》完稿,与张恨水在重庆新民报社共事过的老友郑拾风向张恨水约稿,张恨水便将这部小说送去,连载历时三月,读者反响良好。系列散文《西北行》也在《新闻日报》连载。此后,郑拾风又来邀稿,这便是张恨水信中所说的作品《记者外传》,其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另说还有一部《逐车尘》,因投往海外,至今未能寻得)。小说以主人公杨止波由安徽到北京的经历与见闻为线索,通过报社记者视角,写民国时期京城大事小情,与《春明外史》颇有几分相似。

对照小说连载起始日期(1957年10月26日),信中的“五百元”应为小说第一笔稿酬。信中“洪庭耀”为小说人物。看来郑拾风对这一段描写稍有疑虑,张恨水做了简要的解释,也诚恳表示,还可以做一些修改。不过,这只是围绕这部小说争端的开始。很快,《新闻日报》其他编辑对小说写作方式质疑,年轻编辑陈诏认为小说文字拖沓,“读起来很不流畅”,进而自作主张修改。郑拾风发现后制止。陈诏后来回忆这一段始末,仍然认为《记者外传》节奏缓慢,故事平铺直叙,报社内部有不同意见。宋海东描述他搜集到的《记者外传》连载剪贴本,小说第一回至第八回多配有精美插图,由上海画院董天野作。第九回之后,插图渐渐稀落。小说于1958年6月24日结束连载,编者注明“上集完”,并发表启事:“《记者外传》分上下两集,本报登完上集不再续登。今天为最后一天,请读者注意。”

根据张恨水1958年应作协《文学工作大跃进三十二条》号召拟定的创作规划,《记者外传》全篇规模原定为六十余万字。中国文联工作人员沈慧记载了1959年1月与张恨水关于这部作品后续的交谈记录。张恨水提到“去年一年写了一部《记者外传》(上册),预支了三千多元的稿费。现已由作家出版社的许正因退还给我,不预备出版了。”上册三十余万字,但不知预支稿费占比几何,亦无法由此估算出当时张恨水获取稿酬的实际标准。

先将稿酬一事放下,且就手稿字体略论一二。张恨水自幼喜好文墨,20世纪30年代曾任北华美专校董、校长,兼授国文。《自述·我家不换春联》中提到其大伯祖父,自陈两人有几分相像。这位早逝的前辈“有一肚子诗文,一笔好字”,家中多副春联皆由这位大伯祖父题写。家人因此多年不换春联,只为其擦拭除尘。这样的形容,用在张恨水本人身上亦不为过。他的书写字体遒劲、奇秀,富于变化,颇有豁达通透之气势,所谓书如其人。上述三封书信手稿,其中回复出版社的信函为公务,回复友人的信件论事务,仍属私人信件,皆文采斐然,两者字体却有较为明显的区别。前者表明对《草案》的态度,书写于不同纸张之上,一封写在竖行稿纸上,另一封则将横格稿纸竖放;给郑拾风的回信则写在一张没有线、格的白纸上(也可能是稿纸背面)。前者算是公函,字迹清晰、规整;后者书写则更为潇洒、随意,风格也更加飘逸,同一个字反复出现时,在书写时有不同处理,如“不”字出现两次,“一”字出现四次,笔锋或隐而不见,或刻意强调,字迹相对错落有致,多变、灵动。前者看似圆融,用笔实“涩”也;与友人书则稍瘦削,表面参差,藏露交替,其实下笔“疾”也。

张恨水为写这部小说四处查阅资料,骑车往北京各大图书馆,这景象自然无法重现。但关于小说与稿酬的通信,让我们有了重返书写影像的可能,它们提供了想象的起点,将手写字迹背后那案牍前挥舞着笔墨勤勉不倦的身形勾勒出来。在体察文字的史料意义之外,我们也获得了印刷体文字无法取代的感情与感知体验。书写印迹的生成过程也是一个“事件”,而存留下来的印迹显示出书写的运动性和时间的本质。好在手稿永远是敞开的,它邀请我们参与这未完成却有迹可寻的过程。

作者简介>>>>

陆楠楠,文学博士,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语言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20世纪小说、中外文学比较。

[本栏目责任编辑 胡海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