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沫与流年(组诗)
2024-08-07刘恩波
海底列车
海底好像有一列火车,
专在后半夜行驶。
看海的人,躺在暗礁边,
观察着繁星坠落在沙滩上。
有五六只鸥,像五六个
寂寞的人,排列组合在一起,
其实并不理解彼此的寂寞。
那一家旅馆灯光低迷,
迎宾员冲着路灯打着哈欠。
火车到站了,汽笛鸣响,
那第一个走出站台的人,
多像我童年时的邻居。
如今他是一条鱼吗?
被时光冷冻在海底。
我不敢想也不能问,
一个人缓过神儿来的转弯
会延伸多长的轨迹,
然后如岁月本身一样逃离。
如那节海底下行驶的火车,
谁怎么上来,就怎么下去。
生命小史
九十岁老人门前坐着,
捻珠盘在手里,一条溜滑的蛇。
苦难过去了大半截,
灰烬在不远处守候。
大地上所存无多的谷粒,
晒暖了从前的欲望。
他祷告着,涌起泪的波涛。
十一个孩子都进入了泥土。
信手打碎龟壳,心也碎裂。
那就给远去的她写信,
老伴儿忠于职守,
在另一个世界还会回信。
想吃黑甜甜了吗?
小时候你最爱吃的那种,
在碗里,像梦幻结晶的星。
泪花闪闪,撑过脸颊的帆船。
所有欠下归期的日子都抛锚。
老人冲着苍涩的树微微点头。
那树上结的白果不多不少,
正好十一颗。加上落在地面的一个。
构成了从前家人的完整图画。
飞沫与流年
1920奉天青年军官俱乐部,
封上门,一处从前的遗址。
旁边的布丁酒店也歇业了,
找不到任何人的影踪。
fybwIzeTGBQYkRneCYxaJQ==下雨,打伞路过。这次
才从每一天的惯例里抽回身,
像是发现了什么。
当年的歌舞升平,
躲进繁华落幕深处,
时光褪色,几只乳燕
在窗栏上留下新鲜的划痕。
来往的车辆摩肩接踵,
迟早有一天也将汇入遗忘的星河。
那些跳欧式舞的军官呢?
他们的舞伴儿呢?大列巴呢?
洋汽水呢?花边新闻呢?
只有雨滴自屋檐上垂落,
淅淅沥沥的珠子,
还像从前一样飘零。
我本来打算找到一滴雨,
想跟它唠唠嗑儿,可它须臾落到地面
就不见了。哪一滴雨,
大概都存不住历史的任何密码和气息。
它们不久就干了。
有关鸟蛋的猜想
青里带灰的蛋,在鸟巢里。
不知什么鸟留下的。
不知鸟巢是来自哪片时光的剪裁编织。
不知那些树棍是从什么地方拾起的。
但可以想象,鸟用嘴巴一根根衔取的难度。
多么美妙的工作。神出现在每一个细节。
交谈
两个中年男人
在下午阳光里
隔着围墙栅栏说话
像两只鸟
交换着
温暖的巢
他们说起小时候
彼此中意的女孩儿
如今谁都没有见过
那鲜亮的红头巾
早已被岁月漂白
当年的班主任出了车祸
酗酒的老人
年轻时疯狂痴迷书法
也爱唱西班牙斗牛士的歌
他们说着,有点忧伤和难过
如今两个下岗的人
还在怀念最初的工厂
烟囱里冒出好看的白烟
他们拿着铝饭盒打饭
男女同事有说有笑地站成一排
他们说着
这些年的见闻和趣事
仿佛小报记者采访到了独家新闻
一边咯咯笑着发出爽朗的回应
天边云彩有点淡
天有点蓝
我在自家窗前偷听
两个陌生的男人谈话
偶尔被风声打断
绿皮火车的回忆
绿皮火车从我身体里穿过。
记忆是一条蜿蜒的河。
那一年在新民火车站,
那一天碰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我拿出新买的相机,
用有点发颤的声音,
说可以拍个照吗?
她笑了,
很大方地摆好姿态。
咔嚓一声,
光阴的齿轮暂停片刻。
后来我们都上了绿皮火车。
到有山有水的地方下车。
转头不见,
她放在茶桌上的一只梨,
掉在地上。
给塞林格的诗
冬天的湖还未结冰。
雪下到安静的一刻。
鸭子游远了。
我光着头,
脸颊上满是水珠,沁凉。
不觉回忆起小时候的火炉,
在炉盖儿上烫苞米粒。
几个孩子围拢吃。
天将晚,心意淡淡,
而雪越下越白,天地之间。
只剩几棵老树,疏疏落落远远近近地站着。
湖里的野鸭什么时候回来?
七点零八分的世界
——献给诗人瓦尔特·惠特曼
阳光,鸟,还有大地的心跳
雪花棉袄土堆上的拖拉机
大人好言好语哄着哭闹的小孩儿
七点零八分的世界
在北纬41度
他清晨起来出去打酱油
碰到一只土狼
围着小卖部来回转悠
那杆猎枪经过陈年磨茧的老手
超离时光
你痴迷幻象吗?
但又那么信奉
从前的信仰
群山环抱着阳光,雪花,土狼
还有那个人的破棉袄
作者简介>>>>
刘恩波,一级作家,供职于辽宁省文化艺术研究院。著有《为了我们丰盈地生存》《捕捉》《十一月的雨》《一地霜月》等。先后荣获辽宁文学奖、辽宁文艺评论奖、《中国诗人》25周年优秀诗评家奖、《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度优秀论文奖,入选第十届中国诗歌春晚2023年度全国十佳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