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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设计师的决定(外一篇)

2024-08-05蒋静波

鸭绿江 2024年6期

今天,我们的“风格”服饰店迎来了巅峰时刻,从上午8点半到晚上9点多,离打烊时间过去了3个多小时,仍有顾客不断前来。我实在纳闷,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只有码数差异),一天时间,竟然售出了1000多条,超出了之前半年的总销量。这带给我的震惊不啻一场地震。

昨天下午,小姑兴冲冲地来到“风格”,刚跨进门就嚷开了:“大单来了!”

我朝她翻一个白眼儿。她又不是不知道“风格”的生意状况。

我开了一家名为“风格”的服饰店。我给自己设定了两年时间,不管结果如何,时间一到,就去公司上班。

我虽然没有期望能赚钱,但也没料到,这两年,不但没有挣到起码的打工钱,还要父母为我付房租。这对于我这个服装设计专业的硕士生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和讽刺。

我用心经营着“风格”。我从同学那里,以接近成本的价格进货,又以极优惠的价格销售。我做过调查,“风格”的服装,在这座城市里所有同档次的商品中,性价比最高。而且,服装的风格、质量,都经过我专业眼光的挑剔。但是,不知为何,“风格”一直门可罗雀,许多日子,连零的纪录都不曾被打破。

我注意到,许多顾客,乍一看,打扮时尚,却没有个人风格,只要市场上流行什么,就往自己身上套。可我的身份并不适于说教,除非她们主动征询我的意见。

小姑说:“你刷到了吗?今天,一个视频火遍了大江南北。在重庆时尚街区,一位美女身穿大红露胸长裙,身材妖娆,与一位男子在街上款款而行。街还没逛完,突然双双被捕,原来是一对逃犯,那美女与那男子一起杀了男子的妻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闻,不感兴趣。”

“这就是商机,”小姑说,“这个视频一天转发量过亿,你想,那个小三的这条裙子能不火吗?”

“莫非你叫我卖同款裙子?”我瞪大眼睛。

“对呀,肯定能大卖。”

往常,就是熟人间遇到同款衣服,我也会尽量避免。现在,叫我去卖犯罪女的同款衣服?这是什么消费观?难道真有人来买?

“这样如何,明天早上我先拿来500条,卖出了,利润各半,否则,我拿回去。”

我没法反对,小姑靠加工服装为生,过得不容易。而且,这桩让人哭笑不得的生意,我也没冒风险。如果没有生意,小姑自会明白,服装最重要的功能是美化。

今天一早,还没到营业时间,小姑就来了。小姑将随身带来的易拉宝展开,放在门口显眼的位置。易拉宝上有那对犯罪情侣的图片。男人潇洒,女人漂亮,那条大红露胸长裙(小姑称之为“小三战袍”)穿在她身上确实很美。但我一脸厌恶。图片下还写着一行字:“街拍犯罪情侣‘小三战袍’同款。”

真是乱弹琴。刚想阻止,不料店内一下子涌进了几个姑娘,其中一个惊喜地说:“哎呀,动作好快,‘小三战袍’同款已经开卖了。”

我和小姑手忙脚乱地将裙子搬进店内,未等落位,姑娘们已经扒开一大包“战袍”,你一条我一条,试穿开了。几位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还算合身。其余几位,反而将自身的缺陷暴露无遗。

我忍不住对一位黑胖的姑娘说:“你不太适合穿这种艳丽又暴露的裙子。”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黑胖姑娘拉下了脸。

小姑一把将我推开,说:“哎呀,别计较,她没审美眼光。你穿着这条裙子到街上一逛,保准儿回头率百分之百。”

胖黑姑娘这才绽开笑容,直接穿着这条裙子昂首走了。

人越挤越多,到了中午,裙子已所剩无几。很快,小姑叫人又送来了几大包裙子。

夜深了,接待完最后一批客人后,终于可以打烊了。小姑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地说:“你小姑的眼光怎么样?我得感谢那个街拍,给我带来这么好的生意。”

我将今天的全部营业收入都给了小姑,同时也拒绝了小姑明天再销售“战袍”的请求。

过几天,“风格”就到了两年的期限。公司已经在催我了。此时此刻,我突然决定,我还是留下来,做一名服装美学教师吧。

病中的妈妈

伴随着喵喵喵的叫声,我的脸颊触到了毛茸茸的东西。我一定又在做梦了。好几次,我梦到我有了一只猫咪,可是,不是被妈妈扔掉,就是被妈妈送人。

小西,醒了吗?看看这是什么?耳边有人呼唤。声音又轻又柔,像我爱吃的棉花糖。是妈妈?好像又不是。妈妈讨厌我睡懒觉,每次叫我起床,又吼又叫,稍慢一拍,就要骂我。

我不情愿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进了我的被窝。我眯着眼一看,是一只小猫咪,圆圆的身子,雪白的毛发,粉红的小嘴,比我梦到的还可爱。原来,这不是在做梦。啊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以前,我好几次提出要养一只小猫咪,妈妈坚决不同意。我哭过,闹过,都不顶用。妈妈说,玩物丧志。现在,怎么会突然主动送我猫咪呢?

妈妈整天绷着脸,动不动就生气,我很怕她。妈妈要求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绝不允许对学习之外的东西发生兴趣。好像我是一架学习的机器。即使偶尔出去旅游,也带着任务——写游记,记日记,如果达不到妈妈的认可,得一遍遍重写。为了给我做榜样,妈妈平常也不出去,不是读书,就是写字。有一次,妈妈以优秀家长的身份,站在学校的大讲台上,介绍培养孩子的学习经验时,她称之为伴读。老师们都说,我应该为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妈妈而感到骄傲,可我一点儿也骄傲不起来。他们不知道,我过得很不开心。

刚吃过早饭,妈妈笑着问我:小西,要不我们带上猫咪,出去走走,玩玩?

可是……我看着妈妈之前给我买的堆了半张书桌的练习册,满脸写满了疑问。难道妈妈在测试我的自觉程度?有了猫咪,我已经很满足了。

傻孩子,玩耍和学习同样重要。妈妈抚摸着我的头。

这分明是妈妈口中说出来的话。一缕温暖,从我的头顶漫到全身。我抬起头,第一次发现,妈妈笑起来,红彤彤的脸上有两个酒窝,像两朵盛开的花朵。

妈妈吃了药,和我一起走向田野。风儿一吹,田野上的庄稼轻轻颤动着,像在点头欢迎我们。田野的一边是河滩,长着一片野草,开着红的、黄的、白的、粉的花。妈妈惊喜地叫一声,带着小女孩儿般的神情去采野花了。

而我的视线则落在田野旁的一个角落。那里的泥巴呈青色,不湿不燥,黏性强,没杂质。小金叫它青子泥。小金的爸爸好几次带他来这里玩,我也随他们来过一次。那一次,我们把青子泥挖出一坨,在地上摔呀打呀,摔打成又软又糯的团子,再捏出自己喜欢的东西。小金捏的茶壶、杯子可好看啦。小金说,他长大了要做一个雕塑家。我捏了的是猫咪,可是,看起来既不像猫,也不像狗。小金的爸爸说,多练练,会好的,熟能生巧嘛。可是,我哪有熟能生巧的机会?尽管我很小心,衣服上还是沾了一些泥巴,当然迎来了来自妈妈的暴风骤雨。

小猫咪像知道我的心思,跳到青子泥上,兴奋地转圈。

我小心地问妈妈:我可不可以玩泥巴?

爱怎么玩就怎么玩,问我做啥。妈妈头也没抬。

那,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妈妈会洗的。

后来,妈妈也加入了我和猫咪的队伍。妈妈捏的是花,想不到,妈妈捏得很漂亮。妈妈坦白,她小时候,经常玩青子泥呢。我捏的还是猫咪,不知是第二次捏,还是有了模特儿,比上一次好多了,还得到了妈妈的表扬。

回去的时候,妈妈指着我,大笑道:我的小西,是一个小泥人。

我大笑:我的妈妈,是一个大泥人。

小猫咪喵的一声凑上来,全身裹着泥巴,成了一只泥猫咪。我和妈妈笑得更欢了。

我凝视着妈妈,想起不久前,爸爸告诉我:你妈妈病了,有些行为可能跟以前不一样,你不要惹她生气。当时,我担心极了,病了的妈妈会变得怎么样?会更凶,更严?当时,我的心里做好了准备,迎接不一样的病中的妈妈。

谁也没料到,病中的妈妈会变得这样可爱、可亲。我情愿相信,现在的妈妈才是我真正的妈妈。

几天后,妈妈搬来一只箱子,低着头,说:小西,对不起,还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箱零件。去年,我过生日时,爸爸送给我一辆遥控汽车。一按遥控器,汽车会开、会停、会转弯。我非常好奇,拆卸了汽车,想看看里面究竟有啥。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汽车设计工程师,设计一款遇到障碍物能飞起来的汽车。

妈妈发现后,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斥责我不爱惜东西,专搞破坏。

我向妈妈保证,我会重新拼装好的。玩过,就行了。妈妈说。

在我的哭声中,妈妈没收了那些零部件。直到现在,想起这事,我还在伤心呢。

妈妈说:愣着干吗,我的汽车设计工程师,快拼装起来呀。

是,长官。我对着妈妈,立正,敬礼。

我坐在地上,马上动手。妈妈为我做帮手,一会儿递这个零件,一会儿递那个零件。

我望着妈妈,心里很矛盾。我多么喜欢病中的妈妈呀,但我又希望妈妈的身体赶快好起来。

作者简介>>>>

蒋静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宁波市奉化区作协副主席,奉化区文联文艺刊物《雪窦山》散文编辑,《小小说月刊》首批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星星诗刊》《散文百家》《小小说选刊》《四川文学》《安徽文学》等刊,出版散文集《静听心声》《时光和野草》和微型小说集《表达方式》。《表达方式》和即将出版的微型小说集《童年花谱》分别为宁波市文联2021、2023年度文艺创作重点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