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奇劳乎

那天，我去这所山区小学给孩子们讲二十四节气。正是芒种时节，稻田里站满了插秧的人。当然，还有那种小型的插秧机，轻便地在阡陌间往复。田野是热闹的，我受到感染，整个人有点莫名其妙地欢乐起来。我先是背诵长卿的诗歌，就是那首“河阴荠麦芒愈长，梅子黄时水涨江。王孙但知闲煮酒，村夫不忘禾豆忙”。背了诗，就有人朝我看，继而一哄声地要求我唱歌，我脸红得不行，一路小跑逃到校园里去了。

这校园不大，大门对着山道。山道的一头连着公路，可以望见汽车跑来跑去；另一端通向山里，不亲自走一走，谁也无法获知沿途的秘密。

学校有两排房子，一排是教研室和老师的宿舍，一排是教室，大约有三十几个孩子在这里读书，一到六年级都有。六年级的孩子毕业，就升到镇上或更远的县城里的中学读书去了。

我羞涩地走进校园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刚刚打响，我站到四（1）班的讲台上，向台下的六个孩子讲起伯劳鸟的传说。周宣王的臣子尹吉甫听信后妻的谗言，误杀了自己的大儿子伯奇，伯奇变成伯劳鸟，落在他的车辕上哀啼。尹吉甫醒悟了，带着伯劳鸟回家，射杀了后妻，向大儿子表示忏悔。大家猜想，尹吉甫在郊野遇见伯劳鸟的时候，正是芒种时节，所以，便把伯劳鸟和节气附会在一起。实际上呢，每年到了芒种前后，正是伯劳鸟回到北方的日子，所以，善于讲故事的我们的先人便创造了传说中的种种细节，用于丰富我们的认知和想象，而我们正是扬弃着继承了这些文化的优良部分，才使得我们的思想和品格拥有了长足的进步。

伯劳鸟每年的五月至七月产蛋，孵化期半个月，幼鸟留巢期半个月，算起来，从生蛋孵化到幼鸟离巢，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小鸟离开爸爸妈妈，长成头大尾长的体形，长出宽宽的黑色过眼纹，然后进入鸟类新一轮的生命记录。

我讲得头头是道。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从玻璃窗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跌到地上。我们都吓了一跳！循声去看，窗户裂了，窗框似乎还在不停地颤动。教室里的四个女生下意识地挤在一处，两个男生则冲到窗前，探头向外望去。噼里啪啦，又是一阵乱响，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活了过来，它伸着脖子不辨南北地冲刺，直到一头扎进南墙根儿小花圃的篱笆上，才把屁股撅得高高的，抱拢翅膀，团成一个五锦的毛球。

“顾头不顾腚！”一个男孩高叫着。

“野鸡！野鸡！”另一个男孩不管那么多，跳上窗台，炮弹火花似的蹿了出去。

紧接着，我们也破门而出，聚集到花圃前。操场上还有几个上体育课的学生，等他们反应过来，野鸡已经被我们班的男生抱在了怀里。这只野鸡是受了什么惊吓，才奋不顾身地冲进校园的呢？它显然是蒙了，翅膀一直端着，眼睛死死地闭着，那样子完全是一副“我看不见世界，世界也看不见我”的侥幸心理，生死如何，听天由命吧！

哈哈！我们这些孩子可都是有环保意识的，他们簇拥着这只晕头转向的野鸡，直奔校园外的田野，在柳林和白桦相交的地方将它放生，并用笑声祝福它。那只野鸡的双脚一沾地，仿佛“满血复活”，撒开双翅，咕咕狂叫着，一溜烟儿地飞走了。

我喊孩子们快回来上课。

他们并不直接应答我，而是学着我刚才讲故事的样子，用尹吉甫的腔调大声喊：“伯奇劳乎！伯奇劳乎！”

端端，你能体会我的快乐吗？

发稿/小静

插图/崔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