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盛夏
2024-07-31[俄]尤莉娅·马尔科娃/文斯维塔/译
救生圈
科斯佳来找我玩。我们要去河边。
“赶紧的,”他说,“公交车快到了。”
我把毛巾、浴巾什么的塞进包里,跑出去。科斯佳在门口看到一个未充气的内胎。那是爸爸刚买的,准备夏天去别墅度假的时候带着,装在花园的小推车上。
“我们把这个带上吧。”科斯佳指着内胎说。
“带它干什么?”我很是不理解。
“我们要下水游泳啊!想游得远一点,没有救生圈怎么行?”
就在昨天,我们真见到过套着内胎游泳的,而且是汽车内胎,又大又黑,看起来特别酷。几个小孩一起钻到里面,肆意玩耍,尽情大笑,把我们都羡慕坏了。
“可是估计没等我们给它充好气,公交车就来了。”
“我们可以到地方了再充气,带个打气筒就行。这次我们不用看着别人玩干瞪眼了。”
我把内胎和打气筒塞进包里,和科斯佳跑向公交站。
果不其然,昨天那几个孩子又来了,带着那个显眼的黑色内胎,放肆地玩耍和大笑。
“还是我有远见吧?”科斯佳得意地说,“要不是我提醒你,你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玩。现在我们也有救生圈了。”
“可是他们的更大,准是个汽车内胎。我们这个只是小推车用的。”
“的确,差距很明显。不过我们也没有那么多人啊,大有什么用?”
“可这也太小了,感觉你都套不进去。”
“怎么可能?”科斯佳拿起还没充气的内胎,套到了腰上,向我展示,“看到了吧?还有空间呢。快打气。”
“就这么打?”
“对,就这么打。别磨蹭了。”科斯佳坐下来,把内胎的气嘴对着我。
我拿出打气筒,开始充气。内胎慢慢鼓起来,看上去有点救生圈的样子,美中不足的就是小了些。它紧紧箍在科斯佳的腰上,甚至完全没有必要用手扶着。
“我就说没问题吧?这不是充好气了吗!现在你还顾虑什么?”科斯佳说,“我先套着它游,然后换你。”
我们特意往汽车内胎附近游,好让那伙人看到我们也有救生圈,虽然小了点。
畅游一番之后,我们回到岸上。科斯佳要把救生圈摘下来。他先从头上摘,但是救生圈卡在腋下了。“把手举高。”我试着帮他拽下来。我俩都累得满头大汗,但是没有成功。
“要不试试从脚下摘吧。”我提议。
科斯佳点点头,两手抓住救生圈,开始卖力地抖动,蹦跳甚至转圈。这次,救生圈卡在了科斯佳的屁股上,任他怎样折腾依然纹丝不动。
“怎么还摘不掉了?你是不是充气充太多?要不我们先把气放掉?”科斯佳说完就去拧气嘴。可是根本拧不动。拧松的方向不行,拧紧的方向也不行。“没准是进沙子了。”科斯佳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现出绝望的神情。
我用湿毛巾转着圈地擦了擦气嘴,依旧无济于事——它还是不能拧动,也不能排气。“可能,我们需要一把平口钳?”我试探着说。
“可这是河滩,上哪找平口钳啊?”科斯佳无奈地说,“我现在算是和这个救生圈绑定了。”
“没事儿,反正周围这样的人也不少。”我只能这么安慰他。
“那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我怎么回家?套着个小推车内胎?”科斯佳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看来只能这样了。家里一定有平口钳。”
“那就快回家。”科斯佳显然迫不及待了。
“下一趟公交车一个小时后才来。你再游会儿?”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游够了,不想下水。”科斯佳嘟囔着。
“那就溜达一会儿吧,一个小时可不短啊,就这么干等着,时间过得更慢。”
科斯佳听从了我的建议,开始在水边瞎溜达。他的样子像极了女芭蕾舞演员,穿着轻盈的舞裙。
终于挨到了回家的时刻。科斯佳穿上牛仔裤,套上短袖衫,费力地把衣服下摆和裤腰都掖到救生圈里。我竭力忍住不笑。
我们上了公交车,站在车厢中部。一开始的几站还很顺利,虽然不时有人看着科斯佳偷笑,但还是可以忍受的。随着晚高峰的到来,车上乘客越来越多。可是无论怎样拥挤,科斯佳都有足够的独立空间,旁人无法靠近。“真羡慕你,有救生圈护体。”我调侃道。他白了我一眼。
有一站,人实在太多了,有个乘客站在前门的脚踏板上,挤不进来了,气冲冲地朝车厢里面喊:“往里动一动啊,中间明明有地方!”
“中间没有地方了,这儿站了个孩子。”我们旁边的叔叔大声说。
“谁家孩子占那么大地方?难道是一头大象!”挤不上来的乘客说,“大象也不坐公交车,都有专用交通工具。”
好在大家都挪动了一点点,那人终于挤上来了。
旁边的叔叔温和地对科斯佳说:“你应该在上车前把救生圈摘掉,最好把气放掉。我理解,你可能非常喜欢游泳。可车上是没有水的。”
“救生圈也可以用于车上救生。”我总不能说出实情让朋友更尴尬,于是灵机一动说,“你看,它可以保护我的朋友不被挤到。早晚高峰期儿童乘坐公交车真应该人手一圈,随票附赠。”
我们到站时,不知谁大喊一声:“都让一让,大象要下车了!”
我侧过身,艰难地穿越人群,缓慢向后门移动。科斯佳根本没法侧身——救生圈是圆的。
这时旁边的叔叔又发话了:“后门附近的乘客,你们先下车,让这两个孩子下去,然后你们再上来。”
在大家的配合下,我们终于成功下车了。
回到家,我们找到平口钳,拧开气嘴,排出了救生圈里的空气。科斯佳终于把这东西摘掉了。他的全身都晒黑了,只有腰部一圈雪白。
“没关系,”我安慰他,“明天我们再去河边,晒匀就好了。”
“还是算了。”科斯佳拒绝,“明天去博物馆吧,那里完全不用戴救生圈。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院子里的橡皮艇问。
“爸爸说明天要去钓鱼。”
“他打算在哪里充气?家里还是河边?”
“河边呀。不然怎么运过去?”
“钓完鱼,也要在河边放完气再回来?”
“那当然。”
“记得带着平口钳!”
头盔和草鞋
明天我们全家要去海边度假!妈妈上班去了,嘱咐我和弟弟帕沙收拾东西。
为了不遗漏什么,我列了一张清单,读给帕沙听:手电筒、充气床垫、游泳圈、飞行棋、音乐播放器……
“还有我的自卸卡车呢!”帕沙高高举起他最喜欢的玩具车。
“太大了,换个小的还行。”
“不能换!我要用它运沙子,妈妈都答应了。”帕沙毫不动摇,盯着我说。
“那你就带着吧,既然妈妈答应了。”我到储藏室找出一个更大的旅行袋。帕沙小心翼翼地把玩具卡车放到最底下。我依照清单装好了别的东西,然后想到:要是有两个手电筒就好了,我和帕沙一人一个。
我正要去商店买手电筒,好朋友科斯佳来了。他惊讶地问:“你们拿这么大的旅行袋要干什么?”
“明天我们要去海边。”我回答。
“真好啊,可以尽情游泳,晒日光浴,”科斯佳不无羡慕地说,“我只能去乡间别墅晒日光浴,没法游泳了——那里没有河,也没有湖。你们要潜水吗?给我带几个贝壳回来。”
“不知道会不会潜水,贝壳一定给你带。”我满口答应。
正在忙着收拾玩具的帕沙突然大声说:“我差点把头盔和草鞋忘了。”
“你去海边带那些玩意干什么?”我全然不解。
“必须带。”帕沙坚定地说。
我和科斯佳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问:“那你有吗?”
“没有,妈妈答应给我买。”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买?”
“因为买不到那么奇怪的东西。”科斯佳插了一句嘴。
这下可好,帕沙直接号啕大哭:“我就要带头盔和草鞋,妈妈就是答应了,我没撒谎!”
科斯佳继续火上浇油:“你真没撒谎?”
帕沙怒吼道:“说没有就没有,妈妈说给我买的!”
“既然妈妈都答应了,只要你不哭,我们就去买头盔和草鞋。”我安抚道。反正我也要买手电筒。
帕沙很快停止哭泣,只是不时地皱着眉头小声抽噎。我要他答应乖乖待在家里,然后和科斯佳一起去了附近的日用品商店。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些建筑工地上用的头盔。
“万一你弟弟要的是打仗用的那种呢?”科斯佳提醒我。
“军用头盔?那是能买到的吗?有这样的就不错了。”
“也对。”科斯佳说,“头盔的问题解决了,草鞋怎么办?为什么他去海边需要草鞋啊?”
“你觉得他为什么需要头盔?”
“为了不晒伤脸?”科斯佳猜测。
“你见过谁戴着头盔晒太阳吗?”
“还真没有。”
“我也没有。”
“你见过谁在海滨浴场穿草鞋吗?”科斯佳反问我。
“也没见过。”
“乡下也没人穿。我只在民俗博物馆见过真的草鞋。”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忽然想起来,前不久在纪念品店看到过草鞋。不过是小小的,算是玩具吧,真人可穿不进去,小孩也不行。”
而眼前的头盔,无论橘色还是黄色,都只有成人尺码。
“这么大,帕沙要是想戴,恐怕要再先戴一顶棉帽子。”科斯佳把弄着一个头盔,忧心忡忡地说。
“晒伤肯定不用担心了,中暑是一定的。”我比他更忧心。
“对,因为戴头盔而中暑。”
“简直不敢想象:一个小男孩,穿着泳裤和草鞋,戴着棉帽子和头盔行走在海滨浴场。”
“你现在还确定他没撒谎吗?”科斯佳又问我。
“应该没有。我了解他,他说谎的时候眼睛眯着,嗓音比平常要尖细。”
“他刚才哭的时候也是眯着眼睛,嗓音也是又尖又细的。”
“还是不一样。”我选择继续相信弟弟。
“那就买吧,”科斯佳无奈地说,“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买了一顶橘色头盔,又买了一个手电筒,然后来到纪念品店。玩具草鞋用绳子系着,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科斯佳问售货员:“请问,有大一点的草鞋吗?”
“为什么要大一点的?是要穿吗?”售货员大为不解。
“是要穿。”我确认。
售货员笑了:“快别开玩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游客要买草鞋来穿。”
“是这样的,”科斯佳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在为学校演出准备服装。我们排练的话剧是《菲利普》。有一个情节是菲利普来到学校,被问:‘你的室内鞋在哪里?’飞利浦从包里拿出草鞋,就被允许进入教室了。”
“原来是这样,”售货员恍然大悟,“我夏天在这里卖纪念品,冬天在学校当保洁。我可得看紧了,不换室内鞋的学生是绝对不准进教室的。这么说,你们要买真正的草鞋?”
“是的。”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售货员略作思考,然后说:“这样行不行,你们先买一双小的草鞋回去,排练的时候将就用着。过三四天再来一趟,我肯定能编出来一双大的。”
我们买了一双明信片大小的草鞋,回家。
帕沙看到我们买的东西,一下子又大哭起来。我和科斯佳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好在这时妈妈下班回来了,她一手拎着购物袋,另一只手拿着游泳面罩和脚蹼。帕沙瞬间破涕为笑,急忙接过面罩和脚蹼,兴致勃勃地开始试用。
“发生什么事了?”妈妈问,“帕沙哭什么?”
“我们不能相信,你答应给他买头盔和草鞋。”看得出,科斯佳很努力在憋笑,但失败了。
“我是答应了,不过不是头盔和草鞋,是面罩和脚蹼。帕沙应该是记错了。”
“现在我们要拿这些东西怎么办?”我惆怅地问。
“还有我们订的那双草鞋。”科斯佳在大笑的间隙,及时提醒道。
“科斯佳把头盔带去乡下吧,在那里干农活应该用得着。草鞋就留着。下学期幼儿园要排话剧,帕沙演菲利普,正好需要草鞋和偏领衬衫。”
我和科斯佳都惊讶得睁大眼睛,张大嘴巴。
从那天起,我尊称科斯佳为“伟大的预言家”。
发稿/庄眉舒
插图/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