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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尔夫外交”

2024-07-29傅莹

读者 2024年15期

我在驻外使馆工作期间,在高尔夫球场上经历过不少围绕外交难题的辩论,也解决过一些问题。例如,在任驻菲律宾大使期间,我就在球场上围绕南海岛礁等分歧问题与菲律宾高官争论,甚至谈判。1999年,中国与菲律宾发生了比较严重的海上争端,我约了菲律宾国防部领导在当地一家很有特色的中餐馆吃饭,但是双方谈得很不愉快,客人们没吃几口饭就离席了。外交官在重大原则问题上必须坚持国家立场,同时,中菲是友好国家,出现争端总需要找到解决办法。时任菲律宾总参谋长是我的球友,那个周末我们正好有约要一起打球,他如约准时出现在球场上。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带了4位持枪军人警卫,安排了两辆双人座球车跟在一边,可能是想体现一种强硬的态度。这天,我只是请了使馆的二等秘书王尼带着笔记本随行,记录我们的谈话。

球场经理非常紧张,追过来对我说:“大使阁下,球场上不能见枪的呀,我要对其他会员的安全负责。”

我安抚他说:“那可是你们国家的总参谋长哦。”

他说:“可他是您的客人啊!”

经理为了不让我们惊扰到其他球手,不得不延迟后面球组的上场时间,使我们在时间上能与前后组都拉开比较大的距离。

这场球一开始就打得不顺,谈话进行得也很僵,我们都对对方有很大的意见,分歧无法弥合。他索性不再讲话,开始认真打球。我也开始把注意力放到打球上,边打边考虑如何说服他,与我共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高尔夫球运动的妙处在于,再差的球手也会有好运气打出漂亮的球,再好的球手也有可能出现失误。我们两个人越打越好,开始为对方叫好,前9个洞打下来,成绩都不错。大概双方的碰撞和不快在奋力挥杆击球的过程中也得到了某种释放,总之气氛缓和了许多。

下半场,他的球偏向哪边,我就刻意地也偏向哪边。我很庆幸自己曾经在印度尼西亚苦练基本功,对球的控制能力还不错。我与他若即若离,边走边聊。与在其他场合不同的是,在球场上不太会出现拂袖而去的情况,彼此能有更长时间交谈。蓝天绿草之间,该说的硬话说完之后,我们进入探知对方意图和底线的阶段,慢慢地找到了一个大致可以达成共识的基础。在之后的一周里,我与他多次通电话商议,将一个火药味儿颇为浓烈的事件逐步推向尘埃落定。诚然,解决这件事的关键原则基于两国政府的决策,而我和他作为具体执行者,通过这种有效的互动方式,使矛盾得到了缓解。

回想起来,打高尔夫球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帮我交到了很多朋友。

在我任驻澳大利亚大使的那几年,时任澳大利亚外交部长亚历山大·唐纳也喜欢打高尔夫球,我们经常相约早上打9个洞的半场球——不会影响上班。不过后来他向时任中国外交部长李肇星“告状”:“傅莹大使的高尔夫球打得挺好,但是她老带个小本子跟我谈工作,一谈准影响到情绪,我就把球打飞了。”这话也算属实吧,不过我真不是故意这样去赢他的。

打高尔夫球时,心理因素对技能发挥的影响比较大,比赛时,观众的一声咳嗽都有可能对正在挥杆的球手造成干扰,因此,这项运动比较讲究环境的安静和球手的静心。谈工作对打球肯定会有一定干扰,尤其谈到分歧时难免会影响到情绪。有一次我和唐纳谈到朝鲜核问题,争论起来,结果他把球打到草丛里面找不到了,被罚了一杆。那天他输了,有点儿恼,于是我们达成一项“君子协定”,前6个洞专注打球,打到最后3个洞时可以谈工作。

国与国之间,摸清对方利益的边界很重要。唐纳外长身边有一位负责给他起草演讲稿的“笔杆子”,当他需要撰写涉及中国的讲话内容时,也会约我打球。我们边打边谈,我会尽可能多地给他介绍中国方方面面的情况,让他更好地了解中国的政策和行事缘由。

在球场上,视野开阔,置身于大自然当中,人的状态更为放松,谈话内容再严肃,听起来也多了几分委婉,即使是针锋相对的辩论,也不会显得硬邦邦的,让人难以接受。我们的外交,最终目的是为国家发展创造和维护一个好的外部环境,因此,高尔夫球运动是一种比较好用的“外交工具”。

(路 凌摘自中信出版集团《大使衣橱:外交礼仪之旅》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