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关于岛的想象

1983年，中央电视台以现场直播形式举办了首届春节联欢晚会，传奇摇滚乐队Beyond在中国香港宣告成立，张爱玲的小说集《惘然记》也在这年6月集结出版。其中3篇新作，张爱玲称在1950年间已经动笔，此后30年，它们被屡次修改，尤其特殊的是《浮花浪蕊》一篇，在最后一次大改时，她采用了社会小说的写法，是一个实验作品。

与此前全知视角的传奇小说不同，《浮花浪蕊》有一个主观的叙述者洛贞，一切内容都由她的感知和回忆而来。在故事的开头，我们得知洛贞正身处一艘小型货轮的二等船舱，它将载着一船的人和货，在十天后抵达日本。故事将要收尾时，轮船临时停靠在一座原始的小岛——“也许从前是个海盗岛，倭寇的老窠；一个多钟头后开船了，岛屿又沉入时间的雾里。十天一点也不嫌长。她喜欢这一段真空管的生活。就连吃饭——终于尝到毛姆所说的马来英国菜：像是没见过只听说过鞋的鞋匠做出来的皮鞋——汤，炸鱼，牛排，甜品，都味同嚼蜡，亏那小老西崽还郑重其事的一道道上菜。海上空气好，胃口也好。”

可以得见，《浮花浪蕊》是一个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海洋的故事。岛屿于洛贞而言，既非归途，也非起点，它是被时间和空间遗忘的自由之壤，通过洛贞的眼睛，我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充满未知和可能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个体或许孤独，但思绪像潮水汹涌澎湃，而后归于汪洋流深。岛屿是短暂的停留，是为继续前行辨明方向的一剂万灵药。

什么是岛？

1 在地球上，岛屿的总数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数字，因为世界各国统计计算的标准、方法不完全一样，有的把10平方米以上，或100平方米以上的礁石就算作海岛；有的把500平方米，甚至1平方公里以上海洋中的小块陆地才算作岛屿。但一般来说，这个数字不会少于5万个。

2 根据岛屿的形成原因，其可以分为——大陆岛、冲积岛、火山岛、珊瑚岛。

3 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岛屿是北美洲的格陵兰岛，面积更大的陆地则不再被视为岛屿，而叫作“大陆”。比如澳大利亚大陆不被认为是岛屿。

四座岛屿

世界上岛屿众多，各自地貌不同、景观各异，吸引着居于大陆的我们前往，有许多热门的旅行国家本身就是“岛国”。我们今天选择的四个岛屿目的地有什么特色？

舟山岛

位于中国浙江省东部海域，是我国第四大岛。这里生活宁静，秋季前来可以品尝到美味且便宜的东海海鲜。

东澳岛

位于中国广东省珠海市香洲区东南部。由于开发较晚，这里仍保留着原始的自然风光，并汇聚了多家豪华酒店。

索科特拉群岛

位于印度洋西北部，靠近亚丁湾。岛上拥有数量众多的本土特色植物，被列为“世界自然遗产”。

法罗群岛

位于挪威海和北大西洋中间。这里拥有典型的冰川期侵蚀地貌，因“孤独感”而在网络上爆火。

@舟山岛Ⅰ山海有灵

春分刚过，知欢去了一趟舟山，不为拜观音，而是想要见一见被神明庇佑的山海，以及它们所哺育出的生活样貌。

去程周折。早上5点从家中出发，用一小时去大兴机场，飞到上海，再衔接每天仅一趟的航班去往普陀山。等再落地，已经是南方海岛春天的模样。和预想的温暖明媚不完全一致，空气潮湿，景物洇染如墨画。一场雨即将落下来。

东海之上的舟山岛是舟山群岛的主岛，它与嵊泗列岛、马鞍列岛、崎岖列岛、川湖列岛、中街山列岛、浪岗山列岛、七姊八妹列岛、火山列岛和梅散列岛皆属于天台山脉的入海余脉。距市中心13.6公里的定海区南洞艺谷是主岛上一个人工建设痕迹明显的村落。山岙里的油菜花田并非天生天养的，而是村民带着让日子过得更好一些的期冀努力种植、养护呈现的结果。它不诗意、不巧妙，目的明确——吸引游客。但当这样大面积的明黄色直撞入眼底时，知欢不得不承认自己感受到某种冲击。她目睹了一个全凭人力所达成的奇观。

傍晚折返新城，知欢被带去酒店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衢州菜。紫苏螺蛳，一粒一粒慢慢嗦，清明之前的螺肉小而弹口，滋味盎然。大名鼎鼎的衢州鸭头、鸭掌，卤料透骨，饱满的鲜和辣疾风骤雨般占领味觉。还有一盘要费一些功夫的蔬菜：地衣。把贴地生长的菌与藻的共生体一簇簇捡拾收集，仔细淘洗干净，再加鸡蛋、辣椒之类配料炒至干松。看起来挺不起眼的一盘，见底最快。

第二天，是绵延不绝的雨。知欢携带雨具，按照原计划走访沿海村落。

普陀区朱家尖樟州村乌龟门15号经营着一栋可以听海、看日出的民宿。一楼是茶室，二楼可以喝咖啡。本来人烟稀少，天气又是这个样子，知欢眼前的海湾空无一人，只有白烟从山与山的缝隙中袅袅升起。

驱车向南，15公里开外的筲箕湾与南洞艺谷截然不同，是一个没有经过旅游公司开发改造的渔村，仍然保持着原始质朴的面貌。荒废的房舍被旺盛衍生的植物接管，海水的气味顺着清凉的风和雨丝爬升。山路陡峭，知欢大口呼吸，高浓度的负氧离子是岛屿免费的馈赠。

在雨水的浸润下，周遭一切景物都显得格外繁盛艳丽。水红色的山茶花扑簌簌下坠，水雾一直压下来，湮没山峦的轮廓。继续往下走，路的尽头是码头。适逢有渔民在甲板上忙碌，把巨大的渔网一寸一寸翻扯，查缺补漏，为下一次出海做好准备。

知欢忽然想到，英国女作家Penelope Fitzgerald在《离岸》中描述靠海吃海的人群时说，他们“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海洋”。渔民的生活方式与普通人大相径庭。他们祖祖辈辈、年复一年做着类似的事情。他们从海洋中获取，也因海洋而失去。渔民大概奇怪她为什么看得这样仔细，几乎钉在原地，知欢自己也有点儿不明白胸膛里的震动从何而来。

行程的末尾，知欢在东沙湾吃到一道印象很深的红膏炝蟹，所谓“透骨鲜”，是本地宴席上最郑重华丽的前菜。

下午4点10分，每天唯一一趟由舟山至北京的航班起飞。知欢仓皇地踩着登机时间通过安检，返回1388公里之外的北京。

@东澳岛Ⅰ小桃源

北方的春天又短又凌乱，果然开不出南方的花。知欢不禁回忆起半个月之前的东澳岛，那样柔顺的风，那样明晃晃倾泻向所有人的春天，那样桃花源一般迤逦且有限的光阴。

惊蛰仿佛一声令下，春风萌动，春花浮光，春虫啾鸣。在距珠海香洲30公里，万山群岛中部，东澳岛在南亚热带海洋性季风的照拂下呈现出满眼密集的葱色。

即将启幕的东澳岛阿丽拉（Alila）酒店位于岛屿的最南端，坐落在礁石崖壁之上。在梵文中，Alila意为“惊喜”，它足够贴切地描述这座规模约为3万平方米的酒店建筑给人的第一感官印象——一件被遗落在世界尽头、精雕细琢的大地艺术作品，一个奢侈的、私有的梦。

酒店的公共配套区域也像一个梦、一个烟雨江南式的梦。瞰海大堂为客人欣赏壮阔的大海提供了绝佳的视角；绿园中餐厅把这个典雅的梦实质化地落进客人胃里。大体量的宴会厅和后勤空间藏在自然山体之内，被植被、山石覆盖。知欢很期待未来踏上环岛小径的那个时刻——经过悬挑出岩壁20米的无边际泳池，脚下似有风；去落日山吧伴着夕阳余晖喝一杯。如果是白天呢？就去海风茶室品一盏香茗吧。

岛屿的最北端被另一个高端酒店品牌万豪占据。酒店背山面海，西临小竹湾，东靠大竹湾，南望蜜月阁，怀抱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如果说阿丽拉想要讲述的是自然的雄壮与奇诡，那么万豪选择昭彰的是自然的和谐与曼妙。

有意思的是，一南一北的这两座建筑均由ZNA建筑设计事务所操刀设计。万豪酒店的建筑面积更大，约为4万平方米，在场地布置及空间规划上，延续品牌一贯的传统，将婚庆度假主题纳入整个项目的所有细枝末节中。无论是从山顶大堂到沙滩客房漫步，还是在落日露台酒吧品尝美酒、在悬山婚礼堂许下誓言、在被沙滩半掩埋的泳池中嬉戏，总之都是与“浪漫”二字紧紧相扣的故事情境。

其实单从酒店的造型上，你已经能很明显地看出ZNA的设计意图。它犹如一组上下嵌套的同心圆、一个饱满的拥抱。“也许它是一枚巨大的指环，用以协定终生呢。”知欢想象出来一个上帝视角。选在这里举办婚礼的人大概真是竭尽全力要将爱情进行到底的。

本土顶级度假酒店品牌安麓也选中了东澳岛，落户岛屿之东。至此，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终于被填补完整。这个项目是三者之中启动最晚的，据说2025年可以正式完工。对于这个用最“中式”的方法和理念来诠释“中国式度假”的品牌将为东澳岛带来什么样的变化，知欢不得而知，但她大概晓得，应是更婉转和诗意的一种繁荣。

知欢想起来，她在登船回香洲港前去了一趟铳城。这个建于1729年的防御工事曾经肩负抵御外邦侵略的职能，300年后，它变成了一个东临沧海，以观日升的观景点。实际上，知欢没能看成日出——惊蛰的雷声犹在耳畔，她记得的是混浊泛绿的海水被狂风催赶着，像赶鸭子一般往岸上疾奔。雷鸣、浪拍在礁石上的闷声、植被翻滚的啸声，都有点儿杀气腾腾的意思。飞沙走石过后，雨水终于从天而降，这时候风反而小了，几百年前的残垣在密密的雨雾里陷入寂静。

@索科特拉群岛Ⅰ孤独的星球

第二天，知欢跟香港朋友Andy约着吃午餐。那是北京三里屯新开的浙菜餐厅，有尚好的环境、美丽的人均价格，可吃的菜品也多，糟的糟，霉的霉，鲜的鲜，臭的臭。主厨有米其林餐厅的背景，下沉来做这些亲民的菜游刃有余。法餐技法、江南传统、岭南风骨，南拳北腿地早都融会贯通了。

吃到烧河鳗的时候，Andy讲起一个远古传说：古时候有一条巨龙，它在沙漠里与大象交战，受了伤，鲜血溅到土里，再生长出来的树形貌奇异，枝叶繁茂而上翘，枝梢盘根错节，并且这种树的表皮一旦受损，就会流出血一样的红色液体。

“ 我好像见过，它长在哪？”知欢问。

“索科特拉岛。当地人叫它‘龙血树’。”

知欢边舀起一粒刀鱼馄饨，边默默盘算，是不是可以借清明节的几天假期，去看看这个龙血树。她想得很简单，大约就是花销大些，条件艰苦些，其余的跟去一趟北戴河观鸟没什么差别。 Andy自告奋勇，为她介绍了一位能说英文的当地向导Z，顺利解决了上岛机票、住宿、上网、冲凉等各种实际问题。索科特拉机场建于1999年，设施老旧，入境手续简单至极。

没有专门的机场大巴往返哈迪布（Hadibu，索科特拉省首府和最大的城镇）。Z已经提前安排好私家汽车，接知欢去镇上的Summerland酒店入住。

傍晚外出吃饭时，知欢经过一家经营30年的烤饼店。这种脸盆似的阿拉伯大饼是当地人日常饮食的主角，通常要抹上酱料或裹着肉类、蔬菜等食用。和面、醒面、擀皮、焙烤，一日一日，周而复始。烤炉里飞出过多少张饼，裹着盖头的女人早就算不出数了。这不重要。她只偶尔回头盯着炉火望一阵儿，心里清楚，炙热火焰上方的男人即将从丈夫换成儿子。就如每一个仍留在这片不那么适宜人类安居繁衍的赤金色旱海上的人，顽强地、乐观地生活，祖祖辈辈，生生不息。

索科特拉群岛位于非洲之角以东，印度洋西部，阿拉伯海与亚丁湾交界处，属于也门索科特拉省。岛上常住人口仅有大约5万人，距离也门半岛主体约350公里，距离西南方的非洲东岸约250公里。

因与大陆板块隔绝，这里发展出高度多元且独特的动植物生态。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索科特拉全岛有37%植物物种、90%爬行类物种、95%蜗牛类物种为当地独有。它还常年吸引数十种被列为受威胁物种的鸟类前来栖息。群岛周边的海洋生物种类也异常丰富，253种造礁珊瑚、 730种沿海鱼类，以及300种螃蟹、龙虾和虾，共同构成了海域的生机与活力。

这座岛屿上的一切如此与众不同，它的生机与萧索并存，热烈与荒芜并行。8天，知欢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相较于它的广袤纵深，也就是用拇指尖抵住小手指上的第一个关节，那么微末的一丁点儿。于是，她好像一个偷光的人，起早贪黑，近乎刻苦地追着看那些奇异的动植物——龙血树、沙漠玫瑰树、锐叶木兰、黄瓜树、野石榴、埃及秃鹰、八哥、太阳鸟、锡嘴雀、陆地蟹等。在这里，天上的云卷儿总是跑得飞快，天空随时耀着灼灼光华，着了火似的，凶狠地将一切烤干。

有一天，Z带着一行人去迪克萨姆（Dixam）高原上的菲尔米辛（Firmihin）龙血树森林。因为周边都是峡谷，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这里的龙血树被保护得最好——在引入羊这一外来物种后，它们一直处于无天敌的状态而疯狂繁殖、啃噬，破坏了大量植物幼苗，以至于令龙血树这个存续数百万年的古老物种的前景变得不容乐观。

通往菲尔米辛龙血树森林的最后一段山路极其险峻难走，倾斜角几乎达到70度。知欢不得不手脚并用，像一条贴地的蛇，但四脚动物远没有爬行动物灵活。攀爬到几乎力竭，她终于登上一个天然的大平台。俯瞰成千上万株存在了几百年的成年龙血树，它们真像从石灰岩里长出来的异形生物，带着无坚不摧的巨龙精神，化作这颗孤独星球上独一无二的图腾。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知欢默念。在无尽的树海中，她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景象是绝无仅有的、只能被放进回忆中的一期一会。

@法罗群岛Ⅰ忘记时间

记忆是容易模糊和被篡改的。曼德拉效应甚至造成了一次次大规模群体性记忆的偏差。对于距今已经10年的法罗群岛上的那段记忆，知欢如今已经越来越不经常想起。张爱玲说，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可知欢想，樟脑丸放得久了，气味总归会淡掉，在大量新记忆造成的白色雾霭里渐渐腐朽。

那就趁记忆尘封前，最后回忆一次吧。

绵羊扭动着肉脂充盈的屁股，穿越柏油马路去寻更鲜嫩的草茎，不理会车，不理会人。知欢耐心地等待羊群经过，然后继续驾驶她从沃格机场租赁的SUV前往小镇韦斯特曼纳（Vestmanna），更具体的目的地是一座建在山坡上、超过100年的小木屋。传家的屋舍、可以眺望峡湾、价格低廉，且与房东沟通顺畅，种种迹象令知欢在抵达之前已经产生了很好的预感。更何况目之所及，阳光如此明媚，葱茏的山色、潋滟的海波，彩色木屋与洁白船只鳞次栉比地点缀其间——一切完美得几乎像一个梦境、一个戏剧布景。由于处于低气压向东北移动的经过路径，法罗群岛常年被云雾和大雨笼罩，据说365天中有260天都在下雨。真是一个再幸运不过的开局，知欢想。

房东安德森已经等在小镇入口迎接她。带知欢熟悉了一圈小木屋里的各项设施后，安德森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手书着一列“ Things to Do inVestmanna”（来韦斯特曼纳能做的事情），包括景点、超市、餐厅等信息。

韦斯特曼纳拥有法罗群岛一些最引人注目的海岸线。第二天，知欢乘船从港口出发，沿着西边的岸线游览。一路上，崖壁被各种各样的雀鸟占据。海鸥、海鹦、刀嘴海雀、三趾鸥……它们是常年翱翔于高空或盘旋在海面的海鸟，只在每年夏季返回陆地进行繁殖。

知欢记忆中的法罗群岛在大部分时候仍是雨天。鸟儿不见踪迹，法罗羊如常吃草，漫山遍野绿茸茸的草皮和石楠植物因吸饱了水分而更显色泽冶艳。她驾驶SUV在山与海、晴与雨之间向东、向南行进，具体路线只有谷歌地图记得清楚。印象中，在法罗群岛的每一个港口附近，基本都能找到至少一家家庭经营的咖啡馆，它们朴素而温馨，你可以坐下喝一杯热咖啡或热可可，也可以随意吃一点儿东西，如烟熏三文鱼、风干羊肉、鱼汤、南瓜汤、华夫饼、帕尼尼、酥皮蛋糕等。最好选择靠窗的座位，野生动物有概率经过。有一回，知欢在给一块刚出炉的华夫饼涂抹蜂蜜和奶酪时有意无意地向窗外望了望，竟然看见一头好奇的海豹从海浪里探出半个头来。

法罗群岛处在北大西洋湾流的中心，辖属丹麦，介于挪威与冰岛之间。它足够孤寂，孤寂到使涉足者不自觉想停下来，回过头，确认自己走过怎样的路。悬浮似泪滴的湖泊、陡峭壮丽的悬崖、中世纪大教堂的遗迹、奔流入海的瀑布……它又足够独特，独特到足以刷新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知欢去过的每一座岛屿，距离或近或远，时间或短或长，给予她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刷新她对生活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