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湖书(组章)
2024-07-13刘臻鹏
刘臻鹏,1999年生于江苏泰州,现居江苏扬州。
湖边房子
蔬菜在厨房里剥开自己的外壳,吐露出柔软的部分;鱼儿在初升的水中游荡,它激荡的水影映在窗户的玻璃上。雾气从远方吹来,又被火灶暂时驱赶。
阳光可以从天空传递至窗棂,也在台灯的掩映下抖落出近似于光的物体。在窗户或在水面以下半米的位置,荡漾出彩虹桥。汽笛、琅琅书声从近处爬上梯子,在窗户边招手,连同透明的空气将你的房屋包围。
轻巧的云,被飞机切割成各种形状。云说——地上有绕着鹅卵石的气流,天上则有着飞机掠过的云朵。经纬度里,湖水完满、沉默。
卧室里摆放有书籍,列成一排排兄弟姐妹。他有他的思想,她有她的絮语。稀稀疏疏的经轴,以文字的形态飘浮于整个房屋。忽而,一阵风推开窗,掀开书籍的某一页,上面写着:
“湖和文字与你在此终老。”
湖中有山
人们钟爱给一座山一段悠远的传说,也赋予一座湖一个名号。而我偏爱独行于山中,唱着山歌,用山歌震醒树木、敲着石头,也用山歌召唤阳光。有时,不如观赏一尾鱼,在水中自由畅行,无色透明的水,温润地将鱼完全包围。它的尾好像一条切丝般的银线,一点寒芒先到,之后则是阳光投射的碎金子在鱼的身上,连缀闪光。
你撑船而过,水在暗自推移岸边风物。
山的本体恰似一处界碑。而水中,则掩映着山的虚像。一尾鱼撞进了液态的绿色中,将其中裂缝,荡漾成湖泊的无形,涟漪将其缓缓修补、痊愈。山上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忽而招摇成小太阳的风情。
湖是另一方移动的沃土,承载着青山,向地平线靠近。风吹向脸颊时,山体在风中荡漾,水牵制住山的韵脚,恍如乡村牵着风筝的另一端。
一首长诗,难以承载山的重量,只能化作白鸽般的宣纸,飞扬在空中道别。
你一回首,不舍的思念已经具象化为一尾鱼,在水中画出一道头尾相接的半透明圆弧,试图以婉转的弧度,圈住一片落叶的流向。
钓鱼者说
水流的痕迹,暗示着鱼儿撒欢的方向。惬意的午后,适于徜徉和觅食。
岸边的垂钓者,驱赶走嬉笑的小孩。水面上,层层叠叠的水波箭头指向垂钓者的鱼竿,在湖中形成独特的一笔,微妙的颤动。
鱼,以及鱼的后代,在此守候了数个年代,与湖一起,守护青山与湖。
隐逸者失意于仕途,在此悬着一根鱼竿,任由风雪将其吹拂。若干年之后,一些拥有闲情的人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求得与大自然互相亲近的机会。
钓鱼者说,垂钓并非安逸,钓到鱼也并不自喜。与水对视,片刻安憩;于草地静坐,沾染泥土;与鱼斗智,静中求动。闲情,未必在于隐逸,也可寻于市井。
钓鱼者遥想到孩提时——与玩伴在荷花淀中划船争渡。一个涟漪唤醒下一个涟漪,他们搅动河水,原来,能让河面波澜迭生的,不仅仅是微雨、蜻蜓,还有一个个小跳蛙似的玩伴。玩耍的时间仍然短暂,却镀着神采奕奕的金边,笑声好像乡风,在村庄的西头,滚到东边,从日出一直到黄昏。
尾在清水之中荡涤阳光与波纹,招摇出一个对号。
鱼儿吐出一个泡泡,在阳光下,比向日葵更美。
古城墙下
北方有长城,威名天下知;南方的古城墙对自己的名号谦卑,只是无言矗立。你沿着阶梯而上,砖瓦石头上的纹理,似有匠人的雕琢,也为时代的印记。透过纹理的呼吸,你仿佛看见了那个朝代的金戈铁马,那个世界的烽火狼烟。
砖瓦上并非纯黑或纯白的极简主义,颜色略显混杂,恰是光明的印证。若无城墙的守护,哪得墙内群房的泰然安生?
你拾级而上,登上了古城墙的最顶端。你看见来时之路蜿蜒曲折,却凭借坚硬的肉身,走完了一条龙的形态。对面墙上的人们,宛如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游离、驻足,为此惊叹。
墙下,忽然传来湖的呼唤,像是来自远古的一次谛听。
漫步
一轮日出在天与水的交界线,只是轻轻点染,便染红了半片水域。水燃烧起来,烧成一片绯红,映衬在你的脸颊上。日光混融着海水的淡盐味,将大自然最醇美的一切投射给你。
金灿灿的光线与海浪线载着千里而来的大气。日光如溢,将你的每一寸肌肤包围、浸润。将你无声抚摸的,还有湖鸟的啼鸣、树的絮语。
当一轮落日向下以某种幽微的弧度坠落,你感觉心中有一片潮湿之处。
一条巨鱼状的湛蓝色,正在亲吻海岸的边界。那片凹凸不平的水,里面泛起阵阵涟漪,偶有一些颗粒跃动,构成美妙的海岸线一隅。拐角处,那汪凹进去的水,与岸边隆起的石头,截取了世界上最小的山海。
微风吹过,烧得更烈,那火焰似的海水,将整个地面包围、映亮。
直到深夜,水声潺潺,你听见湖姑娘最舒缓的歌声,通过停舟的传递,萦绕在你的耳畔,带了些许大海里的清凉。雨花石被湖水呈上来,你拾起,听见湖水深处的声音,以及似有海底生物的呼吸,伴有清凉的旨意。
你的心情,逐渐被淘洗成清澈的湛蓝,如同童年的风筝,直直地飞上天去。
水与沃土
晴朗的阳光煮沸了湖面。无风之处,金光潜藏在圆镜之下,唯有写生者的眼睛才能捕捉到其微妙的端倪。
湖水是液态的冰山。冰山的八分之一袒露于表层,正如湖水在地下水源与泥土中,浸润了其余的八分之七。湖光清明,令旅人怀疑其中空空无物,直到一些鱼儿摇曳着尾巴凭空游荡,摇曳出整片泛起青蓝色的湖水。
水在鹅卵石的周转下,摇匀细波与落叶,暗自更改微风的方向,也牵动着过往之人的缘分;而泥土中的暗流凭借顺滑如鱼的身姿,抵达植物的末端,最接近透气的地方。
故而你看见,那朵金色的向日葵,也带上了锦鲤鳞片的颜色,在阳光下逐渐松软。
在雨中
湖水的潋滟,在一个微圆的地貌中,重复光的折射。
不绝的游客到访,投射进一个又一个陌异的脸庞。他们以俯仰的姿态按下快门,谛听这里的慢和悠然。
日落又日出,时光的弹珠,在湖水边框转一圈,依然弹回原地。湖心中央,向四周释放出古意和恒常性。即便是一枚落叶,在这里也须经历七百二十度的回环,才能坠地,迎接它迟缓的逝去。
阳光会来探视,每天都会。它以普照的姿态给湖披上彩衣,使其由空白无物变成彩而无物。有守湖人,会在年关投来一些鱼,它们终有一散。正如黑夜最终会溢满整个湖和森林。
偶尔来的一场雨,会带来湖的真正生命。
雨,驱赶走假意膜拜的伪善者,连同喧嚣一并洗净,只留下素心之人,以及晚熟的人们。它们在湖水中形成激荡与反弹,在湖的琴键上迅速按下手指。
雨停了,那份充盈,会伴随着湖度过几日。大地在称重,湖的重量,在雨中逐渐稳定。
一声鸟鸣会带来阳光,蒸腾雨水,灼烧雨湖。明年,它还会卷着春意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