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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我:一种平衡

2024-07-11莱明

星星·诗歌理论 2024年6期
关键词:感受力写诗诗人

莱明

“我博士念的是工科,学的是跟材料学相关的专业。”每次这样回答诗人朋友们的问题时,我都会收到一些疑惑,甚至是惊讶。在一些诗人朋友看来,我学的这个专业实在与诗相去甚远。同样地,当我的同学、同事知道我在写诗时,这种惊讶与疑惑也基本相同。他们会调侃我是一名诗人,尽管他们不怎么读我写的东西,也不清楚我写的是什么,为什么写作。我回答说:“这纯属一种个人爱好,就像有人喜欢运动,有人喜欢打游戏一样,是一种对科研生活的调节。”他们好像明白了一点,说这爱好挺好,有品位。但我这样讲难免太草率了些,我知道他们不可能完全理解,就像诗人朋友对我所讲的材料学的理解一样,尽管我试着说清楚我研究的是一种压电陶瓷:“就是按一下就可以发电的材料,比如说我们去医院做超声检查,医生拿的那个探头就是用这个材料做的。”我讲的越多,他们的疑惑似乎就越多,因为这些看上去确实跟诗不太相关。

但话又说回来,诗到底应该跟什么相关呢?诗跟专业有关吗?诗需要面向某类具体的人群吗?我的答案是:诗大概跟这些都没有关系。所有人都可以写诗,成为诗人。当然,写得好与坏需另外讨论,如果确实想在诗上有突破,则必须要经过一定的语言训练,这是件吃力的事。其实,诗不存在什么专业与行业的限制,也不应有专业性和非专业性诗人之分。如果你所学的、从事的确实跟此相关,我想这会让你对诗认识得更多一些,为你成为好的诗歌研究者、批评者打下基础,但这不是构成对你诗歌写作的最直接影响。写,更多与你对事物的感受力和对语言的把握度有关,它不以某类知识为推动力。

我从高中时开始写诗。在读到语文课本上的诗歌之后,尝试写下一些零乱的句子,作为对少年情绪的抒发。高中我学的是理科,物理和化学比较好,大学就自然而然地选了一个跟此相关的专业。那时的我是懵懂的,还不明白学这些课程将来能做什么,就像还不懂得什么是诗,只是写,要在多年后才清楚自己在写诗这件事。与此同时,我接着读博,出国做博士后,然后再回来从事科研。我渐渐明白,科研是我的工作,和其他工作没有区别,是我和这个世界发生关系、深入参与这个社会运作的一种身份;写诗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与表达,通过语言把我参与到这个社会的体会与认识展现出来。无论是写诗还是从事研究,有一点明确的是:我是个在生活中的人。

其实,科研和写诗本身也有着相通的地方,至少二者都是追求对“精准”的把握。科学研究需要进行实验、调查、分析等一系列活动,从而对相关问题的内在本质和规律有一个准确的判断和认识,其基本核心是探索、认识未知和创新。而写诗是通过语言来对个人感受力进行精准把握,同样需要创新,需要对语言以及经验进行不断地探索。庞德说:Make it New!这一振聋发聩之语出自《礼记·大学》“日日新”之义,成了现代主义的口号和宣言。庞德这一观点与二十世纪初科学技术的大变革简直不谋而合。和科学产物一样,诗也是创造之物,更是一件独创的作品,一首新诗要想成立,它至少要在主题或技巧上是新的。

此外,不管是科研还是写诗,都需要我有绝对的专注力。要平衡好这二者,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科研需要我绝对理性,以严密的逻辑推理来支撑理论和实证研究,而写诗时,我的状态似乎又是反过来的,充满感性。它们是我大脑里面的两个状态,就像是电脑里面的两个系统,需要不时地来回切换。最困难的一点是,当我在一种状态里待太久,一旦切换到另一种状态将会很不适应;如果我只是浮光掠影,又很难找到其中的专注力。科研与写诗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成本,我承认自己在二者之间都不是天才,至少不是极具天赋的人,我能做的就是在其中寻找到一种平衡。

现在,我在学校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自己做科研,也指导学生做实验。为了获得新的研究思路,我每天需要花大量的时间阅读英文文献,然后和学生讨论想法和具体实验流程。我一向认为,在一个研究工作中,一个好的想法远胜于其他部分。因此,我必须以我所涉猎范围之内的研究,再结合自己的领域与平台条件,找到可以优化的方案,甚至是别人还没触及的新盲点,然后就是规划实验步骤,去实施。失败、失败,再失败。如果幸运的话,在多次努力后会有突破。那漫长路途后的收获时刻总让人期待又怀恋。问题是,世界上绝没有容易的事,研究工作已占去了我大部分时间,写作和阅读倒成了一件奢侈之事。关键是时间本来就已被压缩,更何况我需要在“两个系统”之间来回切换,而状态的调整也需要自己去适应。尽管如此,科研思路的那些观念依然保存在我的头脑里,潜移默化中,那种对创新的敏锐性同样被我移植到诗的语言系统中,Make it New!如果可以的话,尽力抓住那些新的事物吧!而写,对于我来说就是在坚持不懈地练习语言,这种练习就像是我科研进程中的大部分失败实验,它们不是好的那一部分,但却是必需的。简·赫斯菲尔德说:“练习语言,如同舞者锻炼腿部和背部一样;学习来之不易的技艺也是独创性的一部分——只有存在多种可能性,写作者才能辨别其中的哪一种通往新的事物。”亦师亦友的诗人哑石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当代新诗写作,倘要对得起语言的尊严,就得是件吃力的事。”我曾列出关于诗的三个基本要素:语言、经验、感受力。其中的每一样都值得我们去下功夫,而当面对一首具体的诗时,我们得做好准备,找到彼时彼刻三者间那唯一的、最佳的平衡点。

这些年我的诗产量不高,有朋友说看得“不过瘾”,希望“慢诗”“快诗”系列早日突破百首的量产。我承认除了对于语言本身的挑剔之外,写作时间的确是我的一个影响因素。许多朋友说他们现在写诗必须坐下来用笔写,甚至是沐浴更衣端坐电脑前,要的是那种写作的仪式感。这是我羡慕的,但对于我太奢侈了。高校工作的压力让我经常晚上十点后才下班,周末也要加班。现在,我已经养成用手机写作的习惯,简直是在当下烦琐事物之间捡取时间的碎段。坐着,躺着,走路,都可以写一写。一些句子常常在走路的时候闯入我的头脑里,它们是第一时间的感受力,我用手机把它们迅速记录下来,这也是我开始写作“快诗”的一个初衷——以“光速”的词句摄取感官的一瞬。当然,手机写作虽然更为便利,但这并没降低我对诗歌本身的挑剔程度,尤其对于诗歌语言——“快”不是为迎合时间碎片化的速成、便捷;而是在长期的训练中迅速抓取那平衡的支点。我对自己说,写下去吧,既然时间少,那就把写作生命延长一些,至少写上二十年再说。

我现在住在学校里,这也为我节省了不少通勤时间。只要不是在处理科研上的事,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阅读和写作。我随身的包里总带着在看的书,工位上也摆满了一系列诗集(这让我成为同事间的一个“异类”)。阅读文献、处理数据之余就能翻阅,算是一种愉悦的调节。现在的我进入这两种状态似乎越来越轻松自如了。此外,我办公室的窗外正对着的就是望江楼公园,抬头就能望见成片翠绿的竹林,风吹竹尖轻盈地摆动让我想起薛涛,我也经常去公园里游玩、喝茶、聊天。我有一首《与谢铜君游望江公园偶得》就是写的这里。暂且就以这首诗的最后两节结束此文吧——

……我们就走着,并不说话。寂静的园林,

松径突然伸向塔顶,擅长眺望的鸟类

正举目练习。而人群,像栅栏里圈着的

一排浪,叠成山,又坍塌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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