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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壁者或面壁者?

2024-07-11贺姗姗

星星·诗歌理论 2024年6期
关键词:面壁破壁科幻

贺姗姗

近年来,随着时代的急遽发展与科技的突飞猛进,科幻文学异军突起,逐渐从边缘进军主流。2023年更是科幻大年,从《流浪地球2》《三体》的热映,到第八届世界科幻大会在成都成功举办,科幻文学逐渐成为一股强劲的文学浪潮,席卷公众视野,显示出“破圈”“跨界”的活力与势能。在这股新浪潮中,小说身先士卒,始终占据着科幻文学的舞台中心,而一向保有先锋意识和批判精神的诗歌也不甘落后,以科幻诗的形式在《星星·诗歌原创》2024年第1期中隆重登场,令人眼前一亮。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可以视为《星星》诗刊为读者们献上的一份独特的新年礼物。

科幻诗的出现是令人欣喜的,它开启了一种面向未来的诗歌美学。一直以来,诗歌从不缺少对现实的关注,对历史的反思,对人性的思考。诗人通常是“向下看”(及物性)的,“向后看”(反思性)的,“向上看”(精神性)的,却很少面向未来“向前看”,他们的目光能够触及人类未来发展的并不多。换言之,对于未来世界的想象和建构,似乎更多体现在自然科学领域,而诗歌在面临时代的召唤中却呈现出一种集体“失语”的态势。科幻诗的登场,无疑意味着诗歌的目光开始面向未来,这不仅是诗人对技术时代的有力回应,更是诗歌自身发展的迫切需要。

与此同时,科幻诗的出现也不禁令人深思。众所周知,刘慈欣在《三体》中塑造了两个重要的文学形象——“面壁者”和“破壁者”。人类为了阻止三体文明的入侵,制定了面壁计划,选定四位面壁者来保卫地球文明。而针对每一个面壁者,又将会有一个破壁者出现,扰乱既有计划,加速三体文明的入侵。长期以来,诗人通常以人类精神守护者的形象自居,义无反顾地捍卫着人的精神主体性与“心灵乌托邦”。然而,纵观近年来技术对人类现实的渗透和裹挟,丝毫不亚于三体文明对于地球的威胁,这使人类再次陷入巨大的精神焦虑和人文危机之中。科幻诗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诗人身份的微秒转换。在技术时代,诗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人类精神文明的“面壁者”,还是技术时代的“破壁者”?这个当代“哈姆雷特之问”急需所有诗人做出正面回应。然而要回应这个问题又无疑是艰难的,这源于科幻诗本身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科幻诗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形式,是“科幻”与“诗”的融合。“科幻”一词源于希腊语,意为“对未来的思考”,而诗歌又是一种通过语言表达情感和思想的艺术形式,因此科幻诗是人类面向未来的一种思考和言说。恰如《星星》诗刊“科幻诗”栏目编者按中所提到的:“诗面向现实,但超越现实,‘幻亦是诗的题中之意;科幻立足科学,但超越科学,用想象力突破科学的边界。”可以说,科幻为诗歌带来一次破圈之旅,诗歌也在科幻中获取新的视野与多种可能。科幻诗以独特的未来视角和天马行空的想象,为读者呈现了一个超越现实的奇妙世界和与众不同的审美体验。就这个角度而言,科幻诗人无疑充当了技术时代的“破壁者”。

当今时代是一个快速变化、充满不确定性和未来感的时代,对于未来世界的想象性建构亦是科幻诗展开书写的题中之义。《星星》刊载的科幻诗以一泻千里的想象力建构起一个不可思议但加速变现的未来世界。其中,有邹弗对于虚拟世界的观测和想象,有手石建立于北极圈内的“个人乌托邦”和情绪“实验场”,还有曾雷霄“被瓦解的银河”和“坠落的星系”,以及张韶华的“仿生人”和“时光机”。语言的驰骋与想象的自如,使科幻诗人们在新一轮现代性技术体验中展开诗性书写:“走在市场的仿生人女保姆/能够知晓七点后鱼肉降价的消息”(张韶华《仿生人》),“坐在市民中心工位上”(张韶华《时光机》)的小员工能够通过时光机回到十六岁,找到曾经失落的爱情,弥补人生的遗憾。诗人手石渴望摆脱现实的羁绊,于是想象在北极圈内建造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个人乌托邦”,“跟海豹讨来鱼,向冰川索求水”;当洗尽铅华后,“宇宙被拉近”,诗人在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更接近春天”(手石《北极圈内的个人乌托邦》)。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科幻诗并没有一味地沉浸于技术性体验和想象性狂欢之中,诗人与生俱来的批判性和反思力致使他们很快察觉到人类精神主体在技术时代的迷失。当技术对精神世界构成威胁时,诗人便自觉地由“破壁者”切换为“面壁者”,承担起守护人类精神世界的重任。说到底,“面壁者”才是诗人底色,“破壁者”只是他们在应对时代挑战中做出的暂时性身份调整。

无论是对现实的关注,还是对未来的想象,诗歌首先关注的还是“人”的存在状态。这也是文艺复兴以来诗歌对启蒙意识和先锋精神的秉持和延续。正是在这种启蒙意识和先锋精神的烛照下,科幻诗写作才没有脱离也不可能脱离对现实的关注和社会的关怀,换言之,他们在以一种“未来视角”超越未来,以一种“非现实性”书写回归现实。手石在《回乡》一诗中采用反向时空穿越的方式,让“时间回到2088”,那里的“机械花学会了更高效的类光合作用/铁轨被铺在空中,智能汽车和滑板正在上面/自动驾驶”。然而,在这种未来视角和非现实性书写中,诗人真正怀恋的仍是“故乡”,思考的仍旧是新生与死亡这个永恒的命题,故而“他抓住护士长/钛合金的一只臂膀,问及故乡/座机的区号,将那些新的东西和死亡/一并,留在2013”。邹弗的《元宇宙蝴蝶》看似在描绘一个虚拟世界——元宇宙的景观,实则关注的仍是当代人的现实生存状态:“人们无话,文字从未像现在这样喧嚣/人们低头,却看不见眼下的大地。”他深刻地揭示出人们在技术文明中穿梭于虚拟和现实两个世界的悖谬性——虚拟世界有多真实,现实世界就有多虚无——在虚拟世界的挤压下,人类的精神世界也在不断坍缩,甚至连浓浓的乡愁也被一部手机稀释得极为淡薄。曾雷霄更是意识到人工智能对于人脑的异化:无孔不入的“潜伏的暗物质”,“脱离了物理学的解释,/也超越了生物学的病毒/曾经蛰伏在细胞核里,/现在又潜伏进人工智能的算计”(曾雷霄《潜伏的暗物质》),进而渗透到人类的精神骸骨中。缎轻轻同样注意到,ChatGPT是人间谈话的“高级训练”,它正“站在星罗棋布的信息堆栈上”(缎轻轻《高级训练》),高高地俯视人类……诗人们所传递出的危机意识和人文关怀令我们感受到“人道主义幽灵”在科幻诗中的显影。在这个意义上,科幻诗是“科幻”的,但更是“诗”的;诗人是技术时代的“破壁者”,更是人文精神的“面壁者”。

站在“科幻”的高空俯瞰“现实”的大地,我们能够获得一种无比清晰的开阔视野。技术在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便捷和高效时,也在不断挑战着我们的道德和伦理。身处技术时代,人类的处境恰如未来学家戈尔德·莱昂哈德在《人机冲突——人类与智能世界如何共处》中所描述的那样:“我们正处在天堂和地狱的混合体中,这被称之为‘天狱。”笔者由此联想到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的一段采访——当被记者问及孩子将来选取什么专业不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的时候,马斯克足足沉思了二十秒,这是很可怕的二十秒,它足以警示我们人类未来的生存处境是多么危险。马斯克最终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在去年3月份联合了一千多名专家呼吁暂停对ChatGPT5的研发,并强调人工智能的开发对于人类世界的威胁不亚于一颗原子弹。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也绝非杞人忧天。他为我们提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技术时代,诗人何为?诗人或许不能像马斯克那样成为未来世界发展的设计者,但至少应该成为勒内·夏尔意义上的“报警的孩子”——在人文危机到来之前为人类按下报警器,然后可以像格瓦拉那样不无悲壮地说道:“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们来过。”——“我们来过”,这或许就是科幻诗出现的意义和价值,同样也是诗歌赋予诗人的职责!

多年之后,当我们再次回望《星星》所刊发的这些科幻诗,或许可以将之视为诗歌发展史中的一次重要“事件”——当传统的诗歌写作已无法对时代和技术做出回应时,科幻诗作为一种新的写作范式应运而生。诗人们既是技术时代的“破壁者”,亦是人文精神的“面壁者”,他们始终以清醒的未来目光捍卫人类的精神家园。正如墨西哥诗人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在《诗人之恋》中写道:“诗歌是一门临危幸存的艺术/读的人少,厌恶的人/却很多/如同良知生了病,如同遥远年代的遗迹/在我们这个时代,科学宣称/享有对魔术无止境的垄断。”在这样一个高速发展的技术化时代,诗歌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之所以能够“临危幸存”,也许正在于诗人们清醒的未来目光和持久的人文关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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