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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编纂,功不唐捐

2024-07-11陈建军

名作欣赏 2024年7期
关键词:脚尖全集出版社

废名(1901—1967)是著名的作家和学者,其遗留下来的作品,数量并不算太多,但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国现代诗歌史、中国现代散文史、中国现代学术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以前,市面上流行的废名作品集有数十种,但大多是选集,或是某部作品的单行本,或是某类作品的汇编本。相对而言,收录作品比较多的有两种版本。一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废名集》。这种版本共有6卷,相当有特色,我曾写过一篇《〈废名集〉:一个可供讨论的“范例”》(《长江学术》2010年第3期),做了比较详细的评介。限于条件,《废名集》漏收了不少作品,特别是书信,除公开发表的以外,其他的一封都没有收。二是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9年出版的《废名作品精选》。这种版本共有4卷,是我编订的。这套书只收录了废名1949年以前所作的小说和散文。总体来说,此前出版的废名作品集,未能呈现废名文学创作和学术著述的全貌,而且普遍存在失考、失校现象。如,有好几种集子,把杨振声短篇小说《他是一个怪人》的最后一段文字误作废名长篇小说《莫须有先生传》的结尾。因此,很有必要整理、编纂、出版一部收录更加完备、文本更加准确的《废名全集》。

武汉出版社真有眼光,也真有担当。他们抢得先机,很快申请到“湖北省学术著作出版专项资金”,把《废名全集》列为重要出版图书。武汉是废名曾经学习、工作、生活过的地方。1916年,废名考入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21年,他以全班第四名的甲等成绩毕业,在武昌模范小学(今阅马场小学)教书。从地缘角度来看,由武汉出版社出版《废名全集》也是很有意义的。

承蒙武汉出版社信任,把整理、编纂《废名全集》的任务委托给了我。

2017年年初,邹德清总编、杨建文总编等一行四人到我家里,希望我能承担《废名全集》的整理、编纂工作。老实说,起初我并不愿意,因为编全集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后来一想,这个工作总得有人来做。他们之所以找到我,大概是因为我长期以来一直研究废名,出版了《废名年谱》(华中师范大学2003年版)、《废名研究札记》(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版)、《废名诗集》(新视野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版)、《废名讲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和废名长篇小说《桥》的手稿整理本(海豚出版社2013年版)等,对废名比较熟悉,于是我勉强答应了。这一年的清明节前,废名的儿子冯思纯先生和孙子冯作兄从山东济南回黄梅祭祖。出版社得知消息后,在4 月1日那天跟我和废名后人正式签订了出版合同。

为加快工作进度,杨建文总编曾建议我组建一个编委会,分头整理废名作品,但我最终没有照办,主要是因为我做事向来喜欢单干。我下了一番功夫,总算整理完已知废名的所有作品。可是准备提交给出版社时,发现电脑里有部分文档不知何故竟然丢失了,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不得不重新整理。这样一来,自然就影响了工作进度,无法按原计划在2021 年废名诞辰120周年之际推出全集。直到2022年4月,我才把整理、编纂好的书稿和全部底本提交给了出版社。《废名全集》从正式进入编辑流程到付印出版,前后实际上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摆在大家面前的这部《废名全集》,采取的是分类编年方式。废名作品的写作时间或发表时间都比较清楚,以“系年”方式编次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如采用这种方式,势必会拆散成集本,使成集本失去了整体感,也无法将成集本中他人所作的序、跋等副文本一并呈现出来。基于这一考量,《废名全集》最终按文体分类,各类作品均依时间先后编排。同时,各类以成集本为主体,其他散篇列于相关成集本之后。

《废名全集》共有10卷,具体如下:

第1卷至第3卷是小说类。第1 卷收《竹林的故事》《桃园》和《枣》三部短篇小说集以及集外短篇5 篇;第2卷收长篇小说《桥》上下卷和《纺纸记》《芭蕉梦》片断;第3卷收《莫须有先生传》和《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两部长篇。《桥》下卷第十章是手稿,北大版《废名集》未收。早在2012年,我就在《新文学史料》第1 期上全文披露过。

第4卷是散文类,所收各类散文127 篇。其中,《西铭民胞物与论》《〈樱桃〉批语》《为赵巨渊题笺》《殖民地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和《刺恶篇》5篇,北大版《废名集》未收,后4 篇已收入我编订的《废名作品精选》第4 卷(散文卷)。《西铭民胞物与论》是我从苏州振新书社1923 年出版的《全国学校文府》卷四中发现的,是首次收入废名作品集的。这是一篇文言文,是废名在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本科三年级时所写的,是目前所知道的废名写作时间最早的一篇文章。此外,《黄梅初级中学同学录序三篇》《教训》和《殖民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等是根据新发现的初刊本排印的。

第5卷是诗歌类,收入《镜》(手稿扫描件是周作人的孙子周吉仲先生提供给我的)和《歌颂篇三百首》两部诗集及集外诗歌70题84首。其中,《小雀》《小猫》《算命的瞎子》《小孩》《夏日下乡途中所见》《夏夜》《京寓杂感》《追记去年在县城经过牢狱所感》《风暴的晚上》《努力》和《小诗》11 首,北大版《废名集》未收,已收入我编订的《我认得人类的寂寞:废名诗集》(新星出版社2018年版和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再版)。这些诗歌是我从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所藏胡适档案内发现的。首次收入《废名全集》的诗歌有两首,即《向报名参加援朝支愿部队同学致敬》和《无题》(诗歌卷最后一首)。

第6卷至第9 卷是论著类,共收《谈新诗》《阿赖耶识论》《一个中国人民读了新民主主义论后欢喜的话》《古代的人民文艺——诗经讲稿》《杜诗讲稿》《杜甫论》《杜甫诗论》《跟青年谈鲁迅》《鲁迅的小说》《鲁迅研究》《新民歌讲稿》《毛泽东同志著作的语言是汉语语法的规范》和《美学》著作13种以及集外文18篇。其中,《杜诗讲稿》后三讲(手稿题作《杜诗稿续》)和《杜甫诗论》,北大版《废名集》未收,最早收入我和冯思纯先生编订的《废名讲诗》。关于《杜甫论》,过去只知道有手稿,实际上还有打字油印本。我浏览孔夫子旧书网,无意中发现后,花了几百块钱买下了。全集是根据手稿排印的,但也参校了打印本。

第10卷是书信类,所收废名致鲁迅、周作人、胡适、林语堂、钱玄同、卞之琳、杨晦、张中行等人的书信71封,绝大多数没有收入以前出版的各种废名作品集,其中写给杨晦的5封信是首次全文披露的。2019年底,我从网上得知,杨晦后人向中国国家图书馆和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了一批珍贵文献,其中包括废名写给杨晦的书信。我将这一信息告诉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王风教授,即北大版《废名集》的编者,他通过杨晦的儿子杨铸弄到了废名书信的复制件并传给了我。本卷的附录《废名年谱简编》是我的两个博士生沈瑞欣和孟庆奇编写的。

总体来看,与北大版《废名集》相比,《废名全集》增收的作品有10 多万字。

可能大家已注意到,《废名全集》没有前言或序言。实事求是地讲,这是我有意为之的。我向来不主张在某一作家全集的前面缀上前言、序言之类的文字,因为安上这类文字,难免有佛头着秽之嫌。本来可以附上一篇编后记,以交代全集整理、编纂的情况,但最终也放弃了。关于全集整理、编纂的一些情况,我想以后写专文加以介绍。没有前言和编后记,但凡例是不可或缺的。《废名全集》的编辑理念、基本原则和工作规范等,都体现在凡例当中。这个凡例是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或建议,经过反复推敲、打磨而形成的。

说到凡例,遇到最麻烦的有两大问题。

一是用字问题。

废名作品中有少量生造字,全集都保留了,如“(走+共)走”的“(走+共) ”、“煤 ”的“(火+查) ”等。

异体字一般改为正体字,但《诗经》中“野有死麕”的“麕”、“蝃蝀”的“蝃”、“车舝”的“舝”等少数异体字,都没有改为正体字。关于这些异体字到底要不要改为正体字,我请教过一些研究《诗经》和从事古文字研究的专家,他们都不主张改,理由很简单:这些都是常见字,改了反而不认识了。我参考专家们的意见,没有把这些异体字改为正体字。

我在凡例中交代,原繁体字改为简体字,但有个别字仍然保留了繁体。例如,《小时读书》中有这么一句:“读《中庸》‘黿鼍蛟龍魚鼈生焉,觉得这么多的难字。”保留繁体,一望可知“黿”“鼍”“龍”“鼈”等字难写。废名在长篇小说《桥》中,也说到这几个字难写。再如,在发表于1956 年8 月15 日《人民日报》上的散文《歌颂》中,废名说他小时读书,对着习字的印本“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一面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好写,一面就怕‘樓臺六七座的‘樓臺”。繁体“樓臺”二字也难写。“黿”“鼍”“龍”“鼈”“樓臺”等字,若改为简体,则“难”的意味体现不出来,其表达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由此可见,整理现代作家的作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技术活儿,而是一种创造性的智力劳动,有很大的学术含量。整理者必须进入文本内部,细细体味作家的艺术匠心,才有可能将其真实面貌完美地呈现出来。

异体字、繁体字没有统改为正体字、简体字,质检时会被认为不规范。好在各位编辑同意我的做法,而我也尽量在凡例中做了明确交代。

二是校勘问题。

关于讹字、漏字、衍字等,主要以初刊本为校勘依据。如果讲得通,就不改动。例如,收入短篇小说集《竹林的故事》中的同名小说,写到三姑娘的父亲要喝酒,三姑娘“便赶快拿出杯子——家里只有这一个,老是归三姑娘照管——站着脚送在桌上”。这里的“站”字显然有误。《竹林的故事》初刊《语丝》周刊1925 年2 月16 日第14 期,不是“站着脚”,而是“跕(‘踮的异体字)着脚”,因此可将“站”字改为“踮”字。废名的自留本中,将“站”字改为“点”字,在“脚”字后加了一个“尖”字,即“点着脚尖”。在我看来,“站”可视作讹字,应根据初刊本改正;而“点”和“尖”是废名后来修改的,按异文处理,恐怕更妥当些。顺便一提的是,有论者认为“点着脚尖”不通,我觉得这恰恰是废名的高明之处。其实,用“点……脚尖”并非孤例。收入短篇小说集《枣》中的《四火》,写大鬎鬁帮小鬎鬁取筷子,“大鬎鬁点起脚尖来够得着”,用的是“点起脚尖”。“点着脚尖”或“点起脚尖”,包括黄梅县在内的鄂东方言常用。我之所以未改为“点着脚尖”,是因为“踮着脚”讲得通。

废名作品特别是论著中有大量引文,开始我主张一律保留原貌,不做改动,因为不清楚废名所依据的底本是什么。后来,我改变了看法。如果找到了可靠、可信的版本,也可以酌予校勘,因为废名所依据的底本本身可能有错误,或者他提供给报刊、出版社的原稿不误,排印时弄错了。校勘引文,工作量巨大。这一工作主要是由各卷的责任编辑来做的。

校勘时,遵循一个基本原则,即对所有的讹字、漏字、衍字等,均不予径改,而是用相应的校勘符号保留更动痕迹。

《废名全集》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面世,完全归功于一支富有极强责任心和敬业精神的编辑团队,这也是我不愿意组建编委会的原因之一。为了便于及时沟通信息、交换意见,编辑团队专门建了一个“《废名全集》工作群”,多次在线下召开编辑工作会议。每位责任编辑都对照底本,从头至尾认真仔细地反复校对书稿,发现并解决了我没有注意到的一些问题。他们不畏困难、不避烦琐,查阅了大量资料,用众多可靠、可信的版本对引文一一做了校勘,最大限度地恢复了引文的原貌,保证了引文的准确性。我始终认为,文本准确与否,是衡量或评价一部全集编辑质量优劣的重要指标。借此机会,我要特别提到这些责任编辑的姓名并郑重道一声“谢谢”。他们是杨建文、杨童舒、何小敏、黄澄、明廷雄、万洪涛、宋诗琴、赵可、朱梦珍和王玥。同时,谢谢刘福珊老师为《废名全集》设计了品质上乘的封面,谢谢美编、质检、印务、发行等工作人员的辛勤付出。

当然,归根结底是要感谢武汉出版社。武汉出版社是一家实力雄厚、值得信赖的地方出版社,已经出版了好几种中国现代作家全集,如《聂绀弩全集》《邵荃麟全集》等。为了打造高质量的《废名全集》,出版社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有废名长篇小说《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第18章、第19章的手稿。王风教授说他曾将复印件寄给了我,但我一直找不到。这次,出版社花了几千元,从中国国家图书馆复制了这两章的手稿,用作校勘底本和小说卷的插页。在我的建议下,出版社爽快同意为每套《废名全集》制作独立包装箱,这是以前出版的其他几种全集所没有的。总之,没有武汉出版社的全力支持,是不可能有这么一部校勘审慎、印制精良的《废名全集》。

应该说,《废名全集》的出版,是2023年出版界的一件大事,也是当代文坛上的一个重要事件。《废名全集》不敢说做到了“尽善尽美”,但相信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成为一部可以完全放心阅读和使用的废名作品集。同时,可以预料,这部全集的出版,将会对废名研究乃至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本文为作者在《废名全集》出版座谈会上的发言)

作者:陈建军,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编辑:得一 31217632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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