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才书作初见记

2024-07-10慧鉴堂主人

中国收藏 2024年7期

慧鉴堂主人

如今杜甫草堂门前的对联由于立群题写，郭沫若补写长跋。

成都杜甫草堂是唐代大诗人杜甫被贬成都时的居所，他先后在此居住近四年，唐末诗人韦庄在此遗址处重结茅屋，成为杜甫草堂，此后历代都有修葺扩建，最终成为今日模样：照壁、正门、大廨、诗史堂、柴门、工部祠排列在一条中轴线上，两旁配以对称的回廊与其他附属建筑。

因慕杜甫之名，笔者曾多次拜访杜甫草堂，印象最深的是其门联之奇绝：“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此联为清代顾复初撰写，可惜原联已不存。

顾复初（1800年至1893年），字幼耕，一作幼庚，又字乐余、子远，号道穆、听雷居士，又号罗曼山人，晚号潜叟。元和（今苏州）人。学士顾元熙之子。拔贡生，以州判仕蜀，入完颜祟实幕。咸丰末，何绍基督蜀学，邀襄校试卷，同治年间纳资改官光禄寺署正。历为吴棠、丁宝桢、刘秉璋幕僚。工诗、古文词，通辞章、擅楹对、工书画，光绪中被推为“蜀中第一书家”。时写小幅山水，干笔枯墨，自然苍古。隶书神似邓完白，草书摹右军，画学唐人。年九十余始卒。著《罗曼山人诗文集》《乐静廉余斋文集》等。

原联不见名家补书

现在的杜甫草堂，已经不见了顾复初墨迹，只见两位现代名家的补题：南大门联由郭沫若夫人、著名书画家于立群（1916年至1979年）补书，郭沫若旁题长跋：“杜工部草堂旧有清人顾复初长联，句丽词清，格高调永，脍炙人口，翱翔艺林，曾为名祠平添史料。惜原刻木联已毁，今凭记忆嘱内子于立群同志重为书出。用自首都，寄归锦城，遥想风清月白之堂，龙蜷虎卧之地，人民已做主人，气象焕然一新，不妨多此一段翰墨缘也！顾氏乃苏州元和人，清季游幕蜀中，故以流寓自况云。又顾氏通词章、工书画、有文集存世。此联隐隐以己为工部继承者，亦可见其自负不凡也！一九六三年九月五日，于立群书，郭沫若跋。”

工部祠对联则由前清进士、著名书法家、收藏家邵章（1872年至1953年）补书，联旁跋语为原四川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四川大学教授、知名学者向楚题跋：“此联旧刻于光绪中，长洲顾复初撰书。顾氏工汉隶，老年势益遒厚，原刻久轶，今为邵章补书。乙未夏，向楚旁记。”

一处名胜，原联不见，大门和祠堂同时悬挂两副与原联字句相同，而且补书者、跋者均为后代名家的，恐怕世上亦绝无仅有。

原联中的上联“异代不同时”，引用杜甫诗《咏怀古迹》之二“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句，系杜甫为伤悼楚国名士宋玉而作。顾复初凭吊杜甫遗迹，联想杜甫的遭遇及自己的境况，发出古今相似的悲叹。

下联也引用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中的“诗卷长留天地间”句和苏东坡《后赤壁赋》中的“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句，赞美杜甫草堂景色及杜甫诗篇能长留世间的感怀。

得见其书得品其人

原联内容跨越千古，得到不同年代名家的赞赏和临写。仅因这副名联，就使顾复初像杜甫一样，让人高山仰止。但可惜只见其文、未见其书，令笔者始终耿耿于怀。但一次偶然机会，笔者在文物艺术品市场上发现了他的隶书真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件隶书释文为：“燎京薪，骇雷鼓。纵猎徒，赴长莽。迾卒清候武士赫怒。缇衣韎韐，睢盱拔扈。光焰烛天庭，嚣声震海浦。风石大司成雅鉴。顾复初潜叟。”钤白文“顾复初印”，朱文“潜叟”。

此书正是顾复初擅长的隶书。落款“潜叟”，知系顾复初晚年之作。该作章法布局严谨，墨色厚重、入纸三分。其笔能扛鼎、功力深厚，既工稳端庄又方劲古朴，有邓石如趣味。

所书内容录自东汉辞赋《西京赋》，具有很强的针对性。《西京赋》是东汉文学家、科学家张衡所作，作品描述了长安的繁华，讽刺了社会的奢靡风气，记载了“扛鼎”“ 缘竿”“ 钻圈”“ 跳丸剑”“鱼龙变化”“划地成川”等精彩杂技、幻术节目。可谓诸景毕现，蔚为大观。

书作上款“凤石大司成”，这里的“大司成”系古代官名。从隋唐开始，国子监祭酒有时被称为“大司成”。这一称呼一直沿用到清代，成为祭酒的一个别称，主要负责全国儒学的教育工作（从三品）。“凤石”是曾任国子监祭酒、后官至一品大员的当朝状元陆润庠。

陆润庠（18 41年至1915年），字凤石，号云洒、固叟，元和人。同治十三年（18 74年）状元，历任国子监祭酒、山东学政。以母疾归苏州，总办苏州商务。光绪二十四年（18 9 8年），起仕，再为国子监祭酒。后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官至太保、东阁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辛亥后留清宫，任溥仪老师。民国四年卒，赠太子太傅，谥文端。是晚清一位既保守、又开明，并在书画艺术上有贡献的重要人物。

此书应是陆润庠初任国子监祭酒时顾复初写给他的，此时顾已74岁。他虽与许多人物有过交集（如将军、王爷等），但大部分时间只能做幕僚，最大做到州判官，也只是从六品、从七品小官，可谓一生不得志，向同乡陆润庠赠书，是要表达自己怀才不遇而又向往立言立功的愿望。所录这段是《西京赋》中描述宫廷围猎的宏大场面，意在抒发情感，映射现实。同时，这也是一种情绪的发泄和向社会不公发出的呐喊与警示，具有很深的政治意义和社会现实意义。顾复初虽长寿，但终无法实现愿望、未能施展抱负，是仅以诗人、书画名家传世的奇才。他把自己与杜甫连在一起，写出杜甫草堂的那副对联就在情理之中了。

记录历史意义特殊

书法界有“汉隶唐楷”之说，隶书之名源于东汉。由篆入隶是中国文字演变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字形结构的简化和书写方式的简捷构成了隶书的核心。笔画上变圆为方、变曲为直，有波磔。所谓“波”，指笔画左行如曲波；所谓“磔”指右行笔画的笔锋开张，形如“雁尾”的捺笔。写长横时，起笔逆锋切入如蚕头，中间行笔有波势俯仰，收尾有磔尾。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在用笔上，方圆、藏露，诸法俱备，笔势飞动，姿态优美，具有雄阔严整而又舒展灵动的气息。字距宽、行距窄也是隶书章法上的一大特点。最终，隶书形成多样化风格，标志着其美学特征的最终形成。

顾复初这件隶书虽只是清代文物，年代不算久远，但汉隶特征十分明显，而且上款人特殊、加之所录内容丰富，有社会事物的描述，有自我愿望的表达、有历史的反思、有政治的讽谏，反映了作者深厚的学养、渊博的知识与宽广的胸怀。可以说，这件隶书作品不仅让我们见到顾复初隶书真迹，还是真实记录历史的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更为杜甫草堂对联做出了解说和注释，意义十分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