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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摇铃

2024-07-10张明润

安徽文学 2024年7期
关键词:摇铃刘老板荷香

张明润

天刚麻亮,老竹就轻手轻脚穿衣服。睡在那边床上的老婆荷香突然摇了一下小摇铃——丁零零……铃声很响。荷香两年前因脑梗落下偏瘫,生活基本不能自理。这小摇铃是老竹专为老婆备的,老婆平时想翻身、喝水、拉屎拉尿什么的,就摇一下。虽然只是个小孩子的玩具,却十分管用,老婆只要摇一下,老竹就听到了,立马过去照应。

“要尿了,还是想翻身?”听到铃响,老竹赶忙问。

老婆却说不尿,也不要翻身,只是嘀咕着:“我就知道你睡不着,那个女人要来,看把你急得心里像猫抓一样,这么早起床干吗,赶着迎新娘呀?”

话有点儿刺耳,老竹却也不恼,倒是莫名地有点心虚,含糊地答道:“看你胡思乱想的,我只是一泡尿憋得慌。”老竹起身摸出夜壶要尿,却半天尿不出。他其实没尿,这么早起来,倒真的是为那个叫朱爱萍的家庭保姆要来,心里有点儿说不出的急躁。

还是在年初老竹提出请保姆时,荷香似乎就很不乐意,怪老竹嫌弃她,不愿服侍她,还说了更难听的,说老竹想找保姆,无非是几根花花肠子作怪,仗着儿子给他的钱,想占人家女人的便宜。荷香偏瘫后,性子好像变了许多,常常不讲道理,还疑神疑鬼。

荷香是个要强的人,现在什么事都要依靠别人,心烦,也怪不得她。但老竹也很委屈呀,他什么时候嫌弃过呢,他都服侍她两年多了,给她喂吃喂喝,接屎接尿,抱上抱下,只是,他也快满七十二岁了,心脏又不好,真的是服侍不动了。

为顺荷香的气,老竹后来把请保姆的事搁置下来。上个月,眼看天渐渐转热,老竹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于是跟远在浙江的儿子小龙打电话,让儿子尽快给家里请保姆。老竹平时总让着荷香,却在儿子跟前显示出至高无上的权威。老竹知道儿子有钱,平时要钱,他都毫不客气地找儿子要。现在,他跟儿子说话理直气壮,他说:“天要热了,你娘天天都要洗澡了,你娘一身肥肉,她自己又出不了力,你老子实在搬弄不动。”

老竹跟儿子打电话自然背着老婆,不然让荷香听到了,又要怪他嫌弃她胖了。不过,老竹没说假话,荷香本来就有点儿胖,没想到偏瘫在床上后,两年下来,竟越发胖了,当然,那是虚胖,因为平时只是吃喝,缺少运动,身上脂肪堆积得厉害。

儿子倒是很理解老竹。小龙远在浙江,媳妇孩子一小家子人户口都落过去了,除了给家里寄钱,父母的日常生活他完全照顾不上,把父母接过去也不太现实,也只有请家庭保姆一个法子了。接过父亲的电话,小龙不敢怠慢,前不久就专门回来了一次。

一回家,小龙就到娘床前说话,表孝心。老竹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儿子跟他娘那亲乎劲儿,就避到一边,心底却有点儿不踏实。等儿子出来,老竹偷偷问儿子:“你娘是不是对请保姆的事还不乐意?”小龙说:“娘没不乐意,娘说您年龄大了,又有心脏病,服侍不动了,是该请人了。”老竹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很欣慰,看来荷香也只是嘴上说得难听,心底还是体谅他的。可是小龙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儿复杂,说:“只不过,娘担心到时请的保姆人好不好。”老竹说:“那倒是,你明天一定得多个心眼,请个好的。”

第二天,小龙去了县城家政中介,了解到像他家这样,服侍一个偏瘫的老人,洗衣,烧饭,干些日常的事务,保姆大体一个月工资三千五百块,在农村,顺带兴菜园,另外加三百。小龙跟中介的刘老板说,他不在乎钱,只要人好,只要干得好,他愿意给保姆兴菜园加五百,工资总共四千块。小龙随后把父亲的电话和家里的地址都给了刘老板,说他在浙江那边公司忙,明天就得回去,请刘老板找好人后,直接和他父亲联系就行。

前两天,刘老板给老竹打来电话,说帮老竹找好了保姆,她叫朱爱萍,是个实实在在的庄户人,吃得苦,能做事,会持家,包你满意,只是……刘老板顿了一下,很认真,又像是开玩笑地说,这朱爱萍前年死了老公,脾气变坏了些,你可得对她客气点,不要老不正经想在她身上打什么歪主意,要是把她惹毛了,说不定她干不了几天就走人,到时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老竹顿时不悦,想跟这刘老板也不熟,怎么第一次通话就这么跟他说话,于是也很不客气地说:“你个臭嘴!谁老不正经了,你别瞎说,我可是良家男人。”

按约定,朱爱萍今天上午要到。

老竹烧好早饭,像往常一样,先喂给荷香吃。老竹边喂边小心翼翼地说:“等会人家来,你可得客气点,人家总归是客人,你不要让人家一来就不想留。”

老竹烧菜手艺不行,荷香吃得有点儿咬牙切齿,好像顾不上跟老竹说话。

朱爱萍是骑一辆绿色电动小三轮车来的。这种车当地人称之为小跑车,车头有驾驶棚挡着风,后面带个小拖斗,能坐人,也能装些货物什么的,方便实用,骑起来也安全稳当,不像摩托车那样难以驾驭,很受乡下一些上了点年纪的人的喜爱,尤其是中年女人。朱爱萍骑车哐当当从前面大路大摇大摆地驶过来时,老竹正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洗衣服。老竹家院门口就是大路,他眯着眼望了一下驶过来的小跑车,以为是附近人路过,没太在意,没想到车子在他家院门口一扭车头,径直开进了院内,稳稳地停下了。

女人一扬腿,从车上下来,大大方方说:“您是老竹大哥吧?我是朱爱萍。”

老竹一早就等着朱爱萍,没想到现在人到了,竟又有点儿慌乱,让水龙头的水溅了自己一脸。他忙上前说:“哦,我是老竹,你好!刘老板也没派人送你?”

朱爱萍说:“不用,都是大路,好走,只是刚才你们这集市口有个岔路,多亏那个小超市的热心大妹子指引,说你家就在这大路旁,我就过来了。”

朱爱萍边说话边走到车斗旁,拎出一个包裹。老竹赶忙迎上去,伸手想替朱爱萍拎。朱爱萍却说:“不重,我拎得起。”老竹手伸了个空,有点儿局促。

朱爱萍拎着包裹往老竹家正屋大门走,步子迈得很大,老竹竟落在了她身后,他赶忙小跑一步抢到朱爱萍前面。朱爱萍忽就停了步子,说:“对,你走前面,房间在哪,你带我进去,好先安顿下。”老竹说:“不急不急,先在堂屋坐一会儿,喝杯水吧。”

进了堂屋,朱爱萍放下包裹,环视着屋子。老竹家的堂屋很宽敞,一架三人座木沙发摆在堂屋门边的墙壁旁。这是上次小龙从浙江回来时,在县城新买的。此时,夏天的阳光从大门外射过来,照得深红色的沙发油亮油亮,十分晃眼。

老竹让朱爱萍在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温水茶,递给朱爱萍。

天有些热了,朱爱萍一路骑车过来,脸上还流着汗,也真的有些口渴了。她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就接过茶,大口大口地喝。老竹趁机仔细打量她。

朱爱萍五十多点的样子,身体壮实,个子中等,腿粗,胳膊也粗,一身麻利劲儿。老竹越看越满意,看来刘老板没糊弄他,这朱爱萍一看就是个当家的把式,请她来家里做保姆,一点没得错,一个月四千块,看来是真的值当。但老竹满意之余,竟莫名地有点儿失落,这朱爱萍的颧骨高,嘴唇也厚,实在说不上漂亮,跟荷香那个年龄时比,差了许多,荷香年轻时可漂亮呢,只是后来老了,尤其在床上躺了两年,不仅虚胖,好像也丑了些。

“你盯着我干吗?是不是嫌我岁数大,干不动事?”朱爱萍忽然说。

“我没……没盯。”老竹吓了一跳,顿时醒过神来,心底就有点儿虚怯,想起刘老板交代的,这朱爱萍前年死老公后脾气变得有些坏,果然,这说话是有些冲。也是,那么紧盯她干吗,只要她能干好保姆就行,她漂不漂亮跟他有什么相干,她死没死老公跟他有什么相干?老竹忙岔开话说:“那天刘老板说,你家在山口镇那边,有十几公里远,我盘算着,你最快中午才能到,没想到,这才不到十点呢,你就来了,真早。”

朱爱萍说:“我骑车来的,快得很,要不是中间打听路耽搁,来得更早。”

“小跑车是好,可惜我不会骑。”老竹讪笑着说。

“小跑车有什么了不起?”朱爱萍说,“我听刘老板说,你家儿子在外地当老板,赚大钱,肯定是开高级小汽车吧,看你们家这房子,多气派,有钱就是好!”

“唉!”提到儿子,老竹竟叹了口气,似乎有一肚子苦水,他正想说什么,西边厢屋里响起丁零零的铃声,他条件反射般起身说:“我老婆在喊了,我们进房吧。”

朱爱萍就跟老竹一同进了西边厢房。床上,荷香没说要怎么,只是不停地摇着小摇铃,一边侧身望着朱爱萍,眼睛里透出一丝警惕和怀疑。老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荷香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他又偷偷瞄瞄朱爱萍。朱爱萍似乎没注意到他们,只是好奇地看着荷香手上的小摇铃。这小摇铃花花绿绿的,也很精巧,倒是显得很好玩。

老竹于是跟朱爱萍说了这小摇铃的功能。朱爱萍明白了,走上前说:“大姐好,我叫朱爱萍,以后叫我小朱就行,你是不是要尿了?来,我来帮你起身。”

朱爱萍一来,很快就进入角色。她把整个屋子打扫收拾一番,尤其是西边厢屋。西边厢屋架着两张床,以往一张是老竹睡,一张是荷香睡,这样老竹夜里照顾老婆方便些。现在,朱爱萍来了,老竹那张床自然让给她,老竹搬到东边厢屋去睡。朱爱萍让老竹把他的东西都拿走,又找老竹要了新的床单枕头,在床上铺好。先就说好的,这些东西由老竹家给她备。床是老式板床,挂了蚊帐。这很好,朱爱萍觉得一定要挂蚊帐,不仅可以防蚊子,还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朱爱萍把带来的洗换衣服、文胸、洗脸洗脚毛巾等都挂在床头拉线上,又把小镜子、梳子、搽脸的小玩意等等,齐整整摆放在靠墙边桌子的一角。

荷香床头的墙壁边,摆着一把特制的便凳,这无疑是专为荷香买的,平时荷香屎尿时,扶她起床,让她在便凳上拉,然后从便凳上取出便钵,拿到卫生间去倒掉。现在,便钵是空的,但里面有一圈很深的污渍,黄了吧唧的,看着挺瘆人的,看来,老竹并没有每回都把它洗刷干净。朱爱萍收拾过房间,就又把它拿到卫生间着实洗刷了一番。

朱爱萍忙活时,床上的荷香一直斜眼看着。经朱爱萍一收拾,房间顿时像换了一个新天地。荷香眼睛里泛出一丝光亮,她忽然又摇了一下小摇铃。朱爱萍忙问:“大姐,是不是要喝水?”荷香说:“不喝水,我是不注意,随手就摇上了。”朱爱萍说:“你平躺也躺累了,我帮你朝外翻一下身吧。”荷香说:“也好,翻一下身吧。”

帮荷香翻了身,朱爱萍深吸一口气,说一句:“这窗子也没打开。”随即打开窗户,一股凉风从窗外吹进来。但朱爱萍仍感觉有哪里不对。这时,老竹走过来,说:“我还有件东西没搬过去。”“什么东西?”朱爱萍问。老竹说:“我的夜壶。”朱爱萍说:“怪不得,我就觉得不对,你赶快拿走。”老竹就弯下腰,从床底下拿走了夜壶。朱爱萍冲老竹的背影说:“以后你就尽量不要到这房间来了,真有什么事,也要先敲门,可记住了?”

老竹感受到朱爱萍语气的严厉,唯唯诺诺地应答着。

吃过晚饭,荷香该洗澡了。朱爱萍把荷香抱到轮椅上。荷香的确有些胖,自己又出不了力,抱她还真得要一把劲。但朱爱萍行,她把荷香推到了洗澡间。

老竹跟了上来。朱爱萍警觉地问:“你来干什么?”

老竹说:“我怕你一个人难侍弄她,想给你帮帮忙。”

朱爱萍说:“你是不是有点糊涂了,这是你能帮忙的事吗?一个女人给一个女人洗澡,你个大男人在旁像什么样?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大姐还害臊呢。”

朱爱萍凶巴巴的。不错,是她说的那个理。老竹红了脸,退了出来。

在卫生间,朱爱萍给荷香脱了衣服,抱她在木椅上坐着,然后一手扶着她,一手用莲蓬头给她冲水洗,又不轻不重地给她搓擦身上的脏,动作十分娴熟。

荷香配合着。她想起以往老竹每回给她洗澡,劲使的完全不是地方,把她的骨头掐得生痛,遭罪死了,气得她常常骂他是故意的。其实他倒也不是故意的,他是尽了力的,还搞得气喘吁吁的。可这朱爱萍动作不紧不慢,看似也没使什么劲,却招招都恰到好处。

荷香有点儿过意不住,心下自责,开始不该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其实,下午见朱爱萍收拾的麻利劲儿,尤其是她跟老竹说话的架势,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女人就应该这样,行得正,跟男人说话不花哨,不眉来眼去的一副狐妖相。看来,这朱爱萍不是她所担心的那种女人。

穿衣服时,荷香说:“你把我洗得真的很舒服,真是太累你了!”

朱爱萍笑了笑,说:“不累,我来就是干保姆的,累什么呀?”

把荷香抱回床上,朱爱萍自己洗澡去了。老竹趁机贼一般钻进了老婆的房间。

一进房,老竹就隐隐嗅出一股淡淡的香味,眼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朱爱萍的床上,还有她摆放和挂着的物件上,心里顿时泛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前,除了荷香,他还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另一个女人,接触过另一个女人的生活用品,这让他有些想入非非。他怕荷香察觉到了,就转过身,讨好般地问:“她刚把你洗澡,可掐痛了你的骨头?”

荷香没理会,她理理头发,突然说:“你快出去,以后不要随便进来。”

老竹迟疑一下,就悻悻地退出去了,他没想到荷香的语气竟也那么严厉。

朱爱萍来了后,老竹一下感觉到了请保姆的好处。有朱爱萍把荷香洗澡,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朱爱萍菜也烧得好吃,还把家里整理得清清爽爽的。看来女人就是女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样,而一个家庭,有一个会持家的女人,真的是太重要了。

老竹又想到儿子小龙,从前总为小龙照顾不到家而对他牢骚满腹,现在却很得意有这么个有钱的儿子,钱,也真是个好东西,要不是儿子有钱,能请得了保姆?他享得了清福?老竹越想越舒泰。家里没他什么事,他想到集市上去晃悠一番。

集市离家就一里地,而且是大路,来回方便得很,但这两年,老竹很少到集市去,有时去买点东西,也是快去快回,生怕荷香摇铃了他不在家。现在,他可以轻轻松松心无挂念地去集市坐坐茶馆,跟一帮差不多年龄的老人喝喝茶、聊聊天了。

这天下午,老竹去集市,刚走到集市口小超市门边,小超市的女老板李小翠就招呼她:“我说老竹,你家请了个保姆吧?那女人干得怎样,是不是偷懒哪?”

李小翠四十来岁。老竹突然想起那天朱爱萍说一个大妹子热心给她指了路,想必就是这个李小翠。老竹得意地说:“干得好呢,一点不偷懒,劲儿也大。”

“你就喜欢劲儿大的,喜欢勤快的,快活不死你。”李小翠一脸坏笑。

老竹听出味道了,骂一句:“你那嘴就像你下面的那个瓢,淌不出什么好水。”

“你个死鬼,就知道女人的瓢,家里有个瓢,还要从外面找一个瓢。”

李小翠这人其实不坏,但素来就是一张刀子嘴,老竹惹不起她,赶忙走开。

老竹进了茶馆喝茶。茶馆里的老人许多都认识,老竹一来,茶馆就热闹起来。大家也都知道老竹家里请了保姆,就为此议论纷纷,有人说些正当的,也有人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有些话就像李小翠说的那样,有些刺耳。老竹不便发作,茶却喝的是一种怪味儿。

老竹不想再喝了,早早付了茶钱,回家。

朱爱萍不在家。老竹就进了老婆的房,问要不要喝水,翻身。

荷香说:“我这没什么事。朱爱萍刚去菜园翻地了,你去帮帮她吧。”

老竹没想到荷香会主动让他去给朱爱萍帮忙,看来她已完全接受了朱爱萍,也不再疑神疑鬼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就高兴地带了把锄头去菜园。

老竹家菜园在河湾那边。远远地,老竹望见朱爱萍果然在那边忙活。

都快六月了,菜园里的菜该陆续换季了,这些,朱爱萍当然懂,昨天她就说要抓紧种一些豇豆、丝瓜什么的,现在,她正在整修两块菜地。朱爱萍忙活的架势很好看,锄头使起来有轻有重,十分娴熟。老竹竟有些恍惚,朱爱萍的身影似乎一下变成了荷香。

荷香还没瘫的时候,在菜地里也是这样,架势很好看。那时老竹只要有空,都会去给荷香帮忙。老竹会唱几句家乡的黄梅戏,“……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那时和荷香一起在菜园里,他总要哼上几句,荷香也爱听。两人就这么一个唱,一个听,一个挑水,一个浇园,把菜地上的事忙活好了,又一起回家。

见老竹走过来,朱爱萍直一下腰,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竹说:“茶馆吵死人,不想喝。不如到这来帮帮你。”朱爱萍却说不用,让他回家照看大姐。老竹说荷香没什么事,是她叫他来帮忙的。朱爱萍也就随他。

老竹使起锄头来自然也很娴熟,很轻松。忽然,他又哼起黄梅戏来:“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正要往下哼,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妥,停住了。

却听朱爱萍说:“你还会唱黄梅戏呀?那是《天仙配》里的歌。”

看来朱爱萍也对黄梅戏很熟,老竹不好意思说:“不大会,哼着好玩呢。”

朱爱萍说:“黄梅戏真好听,我家老公也喜欢唱黄梅戏,会唱《天仙配》。”

老竹怔了一下。刘老板说过,朱爱萍老公前年就死了,老竹怕她不想人家提这事,就一直也不敢问,怕刺激了她。现在朱爱萍却自己说起了她老公。老竹不知是该把话说破,还是该继续装作不知道,就含含糊糊地说:“你家老公肯定对你好吧?”

“那当然。”朱爱萍说,“你不也对大姐好吗?”

老竹说:“那是,都是农村人,夫妻能有什么不好呢?你说是不是?”

朱爱萍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顾埋头整翻菜地。

荷香越来越喜欢上朱爱萍了,心情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荷香刚瘫那会,村里人都来看过她,安慰过她,但人家也不可能天天来。荷香闭在屋子里,急得不行!有时老竹把她抱上轮椅,推到大屋场去转转。可是,看人家活蹦乱跳的样子,她又很难过,想从前自己也是那么活蹦乱跳的,可现在,遭的什么罪呀!有时有人过来跟她搭话,荷香又觉得人家只是可怜她,心里也难受。荷香就不想出去了,宁愿待在屋里。晚上,老竹陪着她,但老竹木呆呆的,两人小眼瞪大眼,也没什么话说。

现在好了,有了朱爱萍,两人可以一起聊聊家常,说说女人的心里话。

朱爱萍也乐意陪荷香说话,觉得这大姐很和气的,不像那些城里人。

今年春天,朱爱萍在城里一户人家当保姆,服侍一位老奶奶,那老奶奶的儿子倒很不错,文质彬彬的,只是老奶奶脑子有些毛病,不太认得人,不时把她当成她那不孝顺的媳妇,骂她,很难听。她虽然知道老人家骂的不是她,但天天听老奶奶骂,也受不了,就不想干了。老奶奶的儿子极力挽留她,不停地给她赔不是,并答应加几百块钱工资。她就留下来了,倒不是为了那加的几百块钱工资,只是她心软,觉得这家儿子话说得好,那老奶奶也可怜。但后来,那人家的媳妇说她怪话,这可比老奶奶骂更受不了,就坚决走人了。

那天晚上,朱爱萍一边给荷香按摩身子,一边把这事说给荷香听。

荷香说:“那个媳妇是太不像话,要是我,也要走。”

朱爱萍说:“是呀,我们干保姆的,谁愿天天看人家脸色。后来我到中介重新登记,刘老板说你们家恰好要人,我这就来了。您大姐人好,我干了也舒畅。”

“我好什么呀?”荷香说,“再说我家没城里条件好,也不热闹,难为你了。”

朱爱萍说:“现在农村水电都很方便,一点儿都不比城里差,我又不是来玩的,要热闹干什么?!我家还在山里呢,我就喜欢清静,不喜欢城里闹哄哄的。”

那天半夜,朱爱萍将荷香抱到便凳上解大便,因为荷香便急了些,给朱爱萍沾了一身,臭烘烘的,荷香很过意不去,说:“看把你搞脏的,我也是前生没修好,落了这么个怪病,自己受罪不说,还连累别人。真不如找一瓶毒药,毒死自己,一了百了。”

朱爱萍说:“大姐这说的什么怪话,你可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做保姆得了工资,累点脏点算什么?再说,我们也是有缘分哪,你以后就把我当你亲妹妹就行了。”

荷香心里一暖,说:“我也是遇上了你,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朱爱萍跟荷香每天都像这样,总会有许多话说。

一天,两人聊得开心,朱爱萍拿出她来时带的自己做的新茶,给荷香泡了一杯,让荷香尝尝。水一倒进去,只见茶杯里,尖尖的茶叶漂浮在水面,后来慢慢沉入杯底,水也跟着慢慢绿了,清亮亮的绿,茶杯口,缕缕淡淡的水汽袅袅飘了上去。

荷香尝了几口,高兴地说:“这茶可真香!你也了不起,会做茶。”

见荷香高兴,朱爱萍心里也很香,不禁得意地说:“我们山里女人都会做茶。”

荷香似乎有点儿好奇,问:“你们那里人家是不是都兴茶?”

朱爱萍说:“是呀,那几年我家就承包了一大块茶园,到了春天,茶园里茶叶长得绿茵茵的,可好看呢。摘茶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忙不过来,还要请不少人摘。”

朱爱萍说起他们家茶园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可是突然,她脸色忧郁起来,说:“只是我命苦哇,前年我老公死了,我一个人承包不动,就没再承包了。”

荷香其实也早知道朱爱萍的老公死了,她一直不敢问这个,就是怕朱爱萍伤心,但现在朱爱萍自己说出来了,她还是为朱爱萍特别难受,眼圈都红了。

见荷香那样,朱爱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大姐真是好人,其实都过去两年多了,一开始我是很伤心,天天哭,但后来也想通了,人死了又不能再活过来,我现在就想着孩子们。我有两个孩子,女儿考上了大学,男孩高考没考上,去外面打工了,也很好。两个孩子都特别懂事,都不想我出来做保姆,怕累着我。但我在家闲着有什么意思呢?现在,碰到大姐这样的好人,我干的也乐意,我叫他们放心。大姐您也放心,我好着呢。”

荷香突然摇了一下小摇铃,丁零零……朱爱萍一激灵,赶忙凑近过去,问大姐要怎么?荷香却没说要什么,只是伸出一只手,把朱爱萍的手紧紧握住。

天陡然热起来,气温一下子蹿到了摄氏三十五六度。刚吃过早饭,太阳就紧起来,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水泥地开始发烫了。荷香在床上躺得多,天热,身上容易起热疮,老竹赶紧把荷香屋里的空调开了,又把厨房的摇头电扇支好,好让朱爱萍烧饭时凉快点。

晚上似乎更闷热。朱爱萍把荷香和自己洗好澡后,就进了房间,把门关上。

老竹房间里也有空调,但不想吹,他知道大屋场那边的大柳树下,这会儿肯定有人乘凉。他想去,还想带朱爱萍去。于是,他去敲门。朱爱萍在里问:“有什么事?”

老竹说:“我想去大屋场大柳树下乘凉,你也一道去可好?”

朱爱萍在里说:“你去吧,我不想去。”

“你也去吧。”老竹听到里面荷香也在劝,“那大柳树下是凉快。”

却听朱爱萍说:“不想去,出去还要换衣服,麻烦,再说,到时那么多人问来问去的,审问犯人一样,一点都不舒服,我就在这陪大姐,说说话,好得很。”

老竹就不再喊了,朱爱萍不去,他也不想去,就在家里院子里乘会儿凉吧。他家院子大,一边就是水田,静下心坐坐,也很凉快的。老竹就从家里拿出竹躺椅,架在院子与水田相接的一个空处,然后躺下,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翻看手机。他也没什么文化,无非看看人家发的抖音视频。看了一会儿,无味,就索性望望天,看看院子,看看水田。

院子的一角,停放着朱爱萍的小跑车。院子其实很安全,朱爱萍却用一条铁链将小跑车套在院子边那堆砖上锁着。老竹看着小跑车,就想起朱爱萍那天来时的情景。算来,朱爱萍到他家都快一个月了。老竹又想到这女人许多样的好处。从朱爱萍,老竹又想起了荷香,想起那么多年,他和荷香一起吃的苦,受的累,还有他们间许多开心的事。

不知为什么,老竹脑子里,荷香与朱爱萍的影子不时合为一个人。

恍恍惚惚地坐了许久,老竹感觉凉透了,望望老婆房间窗户,灯灭了,她们肯定睡了,就也起身进房间睡觉。房间里却还像火炉似的,老竹就把空调开了,开了一会儿,又觉得冷,就又关了空调。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老竹醒了,感到胸脯痛,像被胶带绑着一样。老竹想起医生跟他说过,心脏不好的人最怕胸痛,搞不好有可能心梗导致丢掉性命。他赶紧拿出医生开的速效救心丸,吞了几粒,感觉好了些,但他还是很害怕,生怕自己马上要死。

老竹晃悠悠起了身,走到老婆房门前,咚咚敲门。

里面先没有声音,后就听朱爱萍问:“谁?”老竹回答:“我。”朱爱萍说:“这大晚上敲什么门呀?”老竹说:“你快开下门,我进去有点儿事,急事。”

里面传来索索的穿衣声,一会儿,朱爱萍把门开了。见老竹只穿个裤衩,朱爱萍一脸紧张,问:“你想干什么?”老竹说:“热,我……我想进去跟老婆一起睡。”

朱爱萍挡着,说:“这怎么行,你房间里不是也有空调吗?”

老竹摸着自己的胸脯,说:“不,是我这里痛,我怕突然死了,没人知道。”

荷香也醒了,她知道老竹心脏的毛病,也吓住了,就跟朱爱萍说明了情况。说老竹以前也这样痛过,吓死人。朱爱萍放心了,却又紧张起来,说:“要不要喊医生?”

老竹说:“这大半夜哪去喊医生?我就是想跟老婆睡。”

朱爱萍说:“这样吧,你进来,我到堂屋沙发睡一晚。”就抱了枕头出去了。

荷香有些急了,既担心老竹,又不过意朱爱萍去沙发睡。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向朱爱萍赔小心,而后让老竹睡在她身边,用手贴着他胸脯。

第二天一早,老竹起床,什么事没有,就很不好意思,想自己怎么就那么怕死呢?昨晚上也太昏头了,半夜敲门,肯定把朱爱萍吓着了,这要是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朱爱萍早起来忙活了,老竹出门,见了朱爱萍,难为情地说:“我昨晚真的没别的意思,绝对不是想害你,我就是怕死,怕死了没人知道。你千万不要见怪。”

朱爱萍说:“我谅你也不敢害我,你要敢,有大姐在边上呢,大姐都说了,我和她都是亲姐妹了,你会害你妹子?真不行,我就报警。不过你昨晚那样子,倒真把我吓坏了,我是说你的病。以后哇,你不如把大姐的小摇铃拿过去,有事就摇。”

朱爱萍说得像是很认真,又像是半开玩笑。

老竹说:“那倒不用,下回要真痛,我打你手机就行。”

转眼,朱爱萍来这里有一个半月了,她要回家一趟。之前就说好的,她每个月可以回家一次,一次两天,算是休假。上个月她没回去,说家里也没什么事,不如两个月的假做一次休,这回她回家,就可以过上四天,家里有些事也好集中时间一块儿办办。

朱爱萍走时,准备把她的床腾出来。荷香说:“你不用忙,省得费那个力,这几天就让老竹在我床上挤一挤,反正也就几天,你就放心赶早点儿回家吧。”

朱爱萍听了荷香的话,没再搞床,反正有大姐在,不会有人翻她床上的东西。

吃过早饭,朱爱萍交代老竹几句,就开着小跑车回家了。

朱爱萍一走,老竹有点儿犯愁,他又要忙活几天了。但到了晚上,老竹又觉得朱爱萍走几天也好,他可以跟荷香在一个床上睡,许久,他都没跟荷香一起好好睡过。

老竹一上床,也不说话,就把荷香轻轻抱着,像个孩子似的。

荷香竟没拒绝,任由他抱着,并抽出一只手,也搭在老竹身上。

结婚几十年,他们也不知一起睡了多少个晚上,年轻时多好哇!他们隔几天就要在床上玩一回夫妻间的那个游戏,老竹那时觉得,这个游戏绝对是不能少的,不然他白天干活都没力气。有时,老竹觉得荷香好像比他更想玩那个游戏,急不可待的样子。荷香当然不承认,但老竹能感觉到。但,是什么时候他们渐渐玩不动了呢?老竹记不起来了。

不过,他们那时还是在一起睡。只是两年前荷香瘫了后,一切就都变了。荷香心里难受,死的心都有过,对什么事都麻木,抗拒,也不要老竹跟她一起睡,说挤死了,要老竹在房里另架一张床睡。老竹天天服侍荷香,操持家务,忙得焦头烂额,也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想,不在一个床上睡就不在一个床上睡吧,只要这日子过得安稳就行。

荷香太胖了,一张床她都占住了一大半,此时,老竹只能侧身睡,但侧身也好,正好跟荷香抱着。老竹抱着荷香,手开始有点儿不老实起来,在荷香身上瞎摸着。

荷香竟仍没有拒绝。老竹胆子更大了,把荷香抱得更紧,手摸的动作也大了些。他心里明白,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但就这样抱抱也好,这样摸摸也好。

许久,老竹感到一种极大的满足,就像年轻时玩过那游戏后一样,整个身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惬意,就像他那时跟荷香说的,比吃肉还舒服,还带劲。

终于,他们平静下来,却睡不着,开始说话。后来,不知谁先提到了朱爱萍。

老竹问:“你们每晚灯都要亮许久,都做些什么事呢?”荷香说:“她给我做一会儿按摩,然后就是说说话,有时,她跟她两个孩子通通电话,打打视频。那两个孩子可真懂事,跟妈妈说完话后,总不忘问我一声好。我现在跟那两个孩子都熟悉了。”

老竹说:“只是,朱爱萍也怪可怜的,精壮壮的就死了老公。不过,我看她平时说话大声大气的,倒是一点不像死过老公的样子,她好像把那事都忘了。”

荷香说:“你不要瞎说,女人的心思,你们男人不懂。”

顿了一会,荷香又说:“有件事跟你说一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老竹问:“什么事?”

荷香说:“朱爱萍心里好像有一个人了。”

“哦,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了?”

“她没跟我说,但我看得出来。”荷香说,“朱爱萍有时接电话,不像是她孩子,她还有些怕我听到了,说话有点支支吾吾的,但我听出来,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老竹心里有点儿复杂,有些为朱爱萍高兴,但又莫名地有点惋惜似的。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含含糊糊地说:“她以后要嫁了人,就不见得再在我家当保姆了。”

荷香说:“我也这样想,不过,我还是希望她再找个人,有个新家。”

大半夜,有点凉了。老竹关了空调,没再说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三天上午,朱爱萍就回来了。她换了一个发型,原先她是扎个马尾辫,现在,把辫子剪了,剪成了短发,整个人都显得清爽了许多,也利落了许多。老竹都有点儿认不出来了,又有点儿意外,说:“不是还有一天假吗,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朱爱萍说:“家里没什么事,我放心不下大姐,就先回来了。”

荷香听到朱爱萍的声音,忽然就摇响了小摇铃。朱爱萍赶忙进屋,问:“大姐什么事?”荷香说:“没什么事,你回来了,我高兴呢!”然后,就连声说朱爱萍头发剪得好,看上去年轻了许多。朱爱萍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大姐,你真会夸我。”

突然,朱爱萍手机响了。她赶忙拿起手机,有点儿慌乱,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荷香看在了眼里,她想,那个电话一定是那个男的打来的。

接完电话,朱爱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荷香却盘算着,想跟她说点什么。等到晚上,朱爱萍给荷香按摩时,荷香说:“妹子,你可真把我当你亲姐?”

“当然。”朱爱萍抬起头,有些迷惑,说:“大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荷香说:“姐问你个事,你可得跟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个人了?”

朱爱萍脸陡地红了,一时不知所措,她望着荷香的脸。荷香正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一股鼓励和和善。朱爱萍心头顿时泛起一股暖意,终于,她放开胆子说:“大姐,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心里是有个男人了,大姐不要笑话我。”

荷香说:“怎么会笑话,我替妹子高兴呢。你说出来,我也好帮着出出主意。”

朱爱萍就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那个男人叫马小平,跟我一个村的,比我大两岁,他也是几年前死了老婆,带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都大了。还是前年秋天时,马小平就找人来介绍我,但我那时记着以前的老公,没理会他。今年春上,我在城里那户人家做保姆时,马小平又去城里找过我,我也没答应,我怎么可能随便答应?没想到马小平死缠着,时不时打打电话,又在微信里给我发短信,一副要追到底的架势……”

荷香仔细听着,突然岔开朱爱萍的话,问:“那个马小平人可不可靠?”

朱爱萍说:“看上去一老实疙瘩,应该可靠,只是家里也不太有钱。”

荷香说:“只要可靠就行,你现在答应他了吧?”

朱爱萍说:“怎么说呢?算是答应了吧。我以前一直拿不定主意,一怕马小平糊弄我,二担心孩子不同意。后来他说只要我答应跟他结婚,他愿意倒插门到我家,我就心动了,我想,到时一起还承包那一大片茶园,也挺好。不过,我现在还没跟孩子们说。”

荷香说:“只要他人实诚,你就答应下来,孩子们应该也同意。”

朱爱萍说:“我这次回家,他又去找我了,不过,我暂时还不想结婚,还要看看他表现怎么样,昨天我去庙里许了个愿,看看明年怎么样。到时再跟孩子们说。”

荷香说:“姐这提前恭喜你!你回家剪了头发,就是为马小平剪的吧?”

朱爱萍脸又红了,却很开心,抱紧荷香说:“姐羞我不是?”

荷香也笑了,说:“你哪天把马小平叫到我家来,让我们都看看。”

朱爱萍说:“好哇,过两天要整翻菜地种南瓜什么的,我让他来帮忙。只是这马小平就一坨老实疙瘩,不好看,也不会说话,到时大姐大哥可不要笑话。”

几天后,马小平来了,还带了一罐中老年奶粉,说是给大哥大姐喝的。老竹和荷香很高兴,荷香吩咐老竹赶快去集市买些好菜,老竹就立即去买了肉什么的回来。

马小平的确不怎么俊,厚墩墩的,看上去就是一老实庄户人。老竹看了,觉得他跟朱爱萍很般配,只是马小平显得很年轻,这让老竹心里又有点儿酸泛泛的。

吃过午饭,马小平帮朱爱萍整翻了菜地,种上了菜。老竹一直在旁看着,忽然,他眼前又浮现起从前他和荷香在菜地忙活时的情景,忍不住又想唱段黄梅戏。他想,现在可以放心唱了,于是他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朱爱萍和马小平被歌声吸引,都直了一下腰。朱爱萍说:“大哥唱得真好听咧。”

下午,马小平骑摩托车走了。晚上,荷香跟朱爱萍说:“妹子没看错人,我看马小平这人靠得住,你呀,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就一心一意跟他好吧。”

朱爱萍说:“不管怎么样,反正等到明年,我那天是那么许愿的。”

来年春天,朱爱萍跟马小平结婚了。他们一起重又承包了那一大片茶园。

朱爱萍结婚那天,荷香专门让儿子小龙回来,送了些礼物去祝贺。在婚礼上,小龙跟朱爱萍的儿子熟了,两人说得很投机,之后,朱爱萍的儿子去小龙公司上班了。

朱爱萍离开老竹家时,跟荷香依依不舍。朱爱萍说她以后会常常来看大姐的。荷香说:“你要多来呀,我们以后就是亲戚了。”说话时,两人的手久久地握着。

朱爱萍走出门时,背后突然传来小摇铃的铃声,丁零零……铃声很响。朱爱萍回头望了一眼,鼻子一酸。她知道,那是荷香大姐在送她,也在祝福她。

老竹在院子门口站着,目送朱爱萍开着小跑车渐渐走远……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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