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中的现代主义特色
2024-07-10刘宇新
刘宇新
[关键词]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无情节;意识流;象征主义
一、引言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是20世纪初杰出的短篇小说大师之一。她的童年在新西兰惠灵顿度过,年少去往英国学习文学,并开始了她的写作之旅。亲情的缺失、婚姻的波折、漂泊的凄苦、病痛的折磨,这些坎坷的人生经历在曼斯菲尔德的小说中多有体现。在创作技巧方面,曼斯菲尔德堪称现代派文学的先驱。早在社会主义刊物《新时代》发表作品时,曼斯菲尔德就采用双线结构,并开始探索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体现出了一定的现代主义风格。后来,她更是以评论家的身份在《雅典娜》上发表了一系列评论,阐释了她的现代主义美学思想,呼吁文学形式的创新,引领了一场现代主义文学运动[1]。通过对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中“无情节”结构、意识流技巧与象征主义手法的分析,可以领略到其作品中鲜明的现代主义文学特色。
二、“无情节”结构
20世纪各种文艺思潮与文学流派繁荣。现代派作家改变了传统短篇小说中“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的叙事框架,不再以情节的跌宕起伏与错综变化来表现其魅力,而是将焦点转向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波动与思想发展,细致地剖析人物精神世界的丰富与复杂。曼斯菲尔德注重短篇小说的叙事结构,其创作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无情节”结构。
曼斯菲尔德的小说开头手法巧妙地省略了对人物、时间、地点的直接描述,对环境氛围的刻意渲染,以及对某个事件的详尽介绍。她倾向于将某个事件中一个具体的场景作为起点,通过人物的自言自语、对话等,引导读者慢慢融于小说的情节之中。这样从“中间”开始的小说模式,使读者能够迅速沉浸于作品所描绘的场景中。如小说《男爵夫人的妹妹》的开头:“有两位新客人今天下午就到了,”公寓经理边为我在早餐桌前摆了把椅子边说,“今天一早才接到信,通知我这件事。封·加尔男爵夫人要送她的小女儿——怪可怜的,是个哑巴娃娃——到这儿来‘治病。孩子要在这儿待一个月,然后男爵夫人本人也将光临”[2]。
读者仿佛身临其境,直接在公寓经理的旁边听到了这一个消息,并且这段话已隐约揭示了小说的中心:故事发生的背景地点应该是公寓,男爵夫人要送她的女儿到这边治病,她本人也会来。随后的描述透露了更多的信息:博士太太决定再多住六个星期,她想要和男爵夫人交往;其他人也兴奋地在饭桌上讨论起了皇亲国戚的逸闻;奥博雷吉龙施特拉太太要取下“我”房间的伊丽莎白皇后肖像,挂在男爵夫人房间的沙发上方。在这些简洁的叙述中,读者已经能清楚小说的背景信息与人物的个性特点:众人都对男爵夫人一行的到来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与极高的敬意;“我”是一个外国人,在这种氛围中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并没有顾及“我”的沮丧与不满;这些人爱慕虚荣,想要讨好作为贵族的男爵夫人。
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的结尾部分也体现了“无情节”结构的特点。在现代主义作家看来,生活本身就是没有尽头的,故不存在真正的结局。文本上的叙述已经停止,作品中的人物、事件等依旧随着时间而继续演进。这种处理方式使得作品更加具有开放性,为读者预留了想象的空间。
小说《一杯茶》讲述了中产阶级家庭主妇罗斯玛丽在街上遇见了一位贫困的女孩向她乞讨一杯茶的钱,罗斯玛丽将小女孩带回了家,并用精美的茶点款待了她。罗斯玛丽的丈夫菲利普回到家称赞了小女孩的外貌“她俊得出奇”,使得罗斯玛丽的防备心顿时冒了出来,用三英镑打发走了小女孩。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这却还不是罗斯玛丽真要说的。“菲利普,”她低声说,把他的头拢在怀里,“我俊吗?”[2]。女孩的到来使罗斯玛丽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罗斯玛丽赶走她的行为与前面善良的对待她的态度产生了巨大反差,揭露了罗斯玛丽虚伪的面孔。在结尾处,罗斯玛丽询问丈夫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读者不知道菲利普的态度如何,也不知道罗斯玛丽是否会一直依赖她的丈夫生存下去。
曼斯菲尔德喜欢捕捉日常生活中不显眼的细碎片段,她用丰富的意象、幻想、梦境等将这些片段巧妙地串联起来,让读者能窥视到复杂、多元生活的一角,在细细品味中洞察生活的真谛。这种“无情节”结构的写作方式突破了传统的小说形式,开创了一种崭新的叙述模式。
三、意识流技巧
“意识流”由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在1884年提出,最初作为一个心理学术语使用,来描述意识的流动特性。瞿世镜在《意识流概论》中提出,英国小说家梅·辛克莱在其评论文章中首次使用了“意识流”这个术语[3]。到了20世纪初,意识流文学逐渐发展成为现代主义文学流派的重要分支。从广义上来说,视角转换、顿悟、自由联想、时空跳跃等都属于“意识流技巧”的范畴。曼斯菲尔德运用这些技巧,突破了传统小说中的时间界限,将人物心理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些时间段交织在一起,挖掘人物内心深层的种种意识与感受。
曼斯菲尔德通常用人物意识的流动来推动故事的叙述。人物意识不断地活跃与流淌,读者能够看到一个动态性的、想象与现实交错的叙事空间。同时,心理上的自由联想成为驱动意识流动的力量。《起风了》这篇小说正是通过自由联想呈现了少女玛蒂尔达变化的心理状态。
玛蒂尔达被风惊醒,外面的场景让她感到害怕,联想到一切全完了;意识到自己十点有音乐课,联想到贝多芬的降调乐章;听到包济让妈妈接电话,想到生活是多么让人厌烦;到达布伦先生家,想象先生家的客厅静得像个洞穴;坐下弹钢琴,觉得他们仿佛已经相识很多年,先生的手看上去像刚洗过一样细嫩,音符像小黑孩在篱笆上蹦着;听到风声,觉得床、镜子等就像外面的天空一样吓人;看到床,想到母亲让她补袜子,有一点生气;又意识到风,联想到有人给风写的诗句。这时,联想结束,玛蒂尔达回到现实。包济邀请她去海边逛一逛,两人看到了海面上航行的轮船。玛蒂尔达想象到两人一起在船上,多年后回望自己少女时候的经历。
玛蒂尔达的意识流动总是被“风”来牵动。在她这一天的生活片段中,读者了解她情感变动的心理状态。玛蒂尔达对母亲命令的不满,对布伦先生朦胧的好感,对另一名女孩的心烦,最后又在海边感受到了思想的自由。玛蒂尔达的思想意识像风那样变幻莫测,风也是她掩盖自己紧张的借口,故事叙述结束时则成了她向前行进的助力。曼斯菲尔德借助自由联想这一形式,将少女起伏的情感真实地描绘了出来。
另一个引人注目的写作技巧是顿悟。“顿悟”最早为宗教用语,乔伊斯将它引入了文学作品的领域。在作品《斯蒂芬英雄》中,解释顿悟的瞬间就是“人在某一时刻幡然醒悟,看清自己的处境,悟出人生的真谛”[4]。曼斯菲尔德在其短篇小说中娴熟地运用了顿悟手法。她笔下的人物常常在一件平凡无奇的小事中或某一场景的一瞬间领悟到生活和命运所蕴含的深刻意义,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小说《布莱申马舍太太赴婚礼》就是一个典例。
《布莱申马舍太太赴婚礼》主要讲述了邮递员布莱申马舍和他的妻子布莱申马舍太太一起参加朋友家婚礼的故事。短短的几个小时,布莱申马舍太太就经历了从兴奋到悲凉的心理状态。最初,布莱申马舍太太十分重视这次宴会,她认真地做好了准备工作。但布莱申马舍太太的态度在到达婚礼现场后开始转变。在喜庆的氛围中,她听见妇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新娘德丽萨不检点的过去,又看到新娘不过“像是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蛋糕,就等着被利利索索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以供她身旁的新郎享用”[2]。新娘空洞的笑意让布莱申马舍太太思考婚姻的意义。当丈夫把装了婴儿奶瓶和瓷娃娃摇篮的咖啡壶献给新婚夫妇时,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布莱申马舍太太却“恍惚间她觉得这些人都在嘲笑她”。这便是布莱申马舍太太顿悟的时刻。她窥见新娘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无奈,又想到自己在婚姻与家庭中的处境,唤醒了内心沉睡已久的自我意识。她预知婚礼上的新娘很快也要像她一样,成为一位妻子、一位母亲,彻底归属到家庭之中,她对这种生存状态生出了怀疑之情。这一瞬间的体会成了小说的高潮,也给读者带来了强大的震撼力。
四、象征主义手法
象征主义作为现代主义文学中的重要流派,起源早、持续时间长久、影响深远。“象征”一词来源于古希腊文,本意指“一块木板分成两半,双方各执其一,以保证相互款待”的信物,含有“拼凑、比较”之意,后来引申为能表达某种事物或观念的符号[5]。象征主义的核心特征在于象征与暗示的运用。在文学领域,象征主义注重用象征的手法来隐喻作品的思想内核、深邃的哲理,以及作者心中深藏的思绪。
曼斯菲尔德深受象征主义文学流派的影响,象征是她钟爱的表现手法。在其创作中,她独具匠心地融合了现代象征艺术的特点,为某一事物赋予了全新的内涵。她的多篇小说都充满了丰富的象征性细节与巧妙的比喻。
在小说《启示》中,“风”在故事中有着强烈的暗示作用,它笼罩在整篇小说的叙事氛围中。《启示》刻画了中产阶级家庭主妇莫妮卡内心的苦闷。早上,她被巨大的关门声吵醒,女仆玛丽告诉她是因为大风。又一个风大的白色清晨,莫妮卡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时候,内心泛起了极为强烈的冲动,想象自己挣脱枷锁,像风一样自由。她到经常去的理发店想要放松一下心情,路上狂风不止。到了理发店,莫妮卡又发现老板娘和理发师乔治都对她有着奇怪的态度,而乔治向她道歉时也用风作为理由。直到莫妮卡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的氛围,乔治才向她说明真正的理由——他的小女儿今天早晨过世了。“风”在这篇小说中,具有不同的象征意义。“风”是莫妮卡漂浮不定的思绪的象征,她在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中挣扎;“风”也是外界不可控制的一切事情,象征着现实中不稳定的社会环境,理发师乔治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中过世,莫妮卡难以独自面对残酷的现实环境;“风”还代表着自由,是莫妮卡独立意识的萌芽。
在《莳萝泡菜》这篇小说中,曼斯菲尔德又用象征的手法对爱情神话进行了解构。“纸水仙”在这篇小说中寓意深刻。小说的开始,女子维拉在与昔日的恋人分手六年后于咖啡馆重逢。男子一出场,“桌子上摆着一只装纸水仙花的日本花瓶”就暗示了他自负、自恋的性格特征。水仙花代表的“自恋情结”来源于古希腊神话。仙女厄科对俊美的那喀索斯一见钟情,但是遭到了他的拒绝。伤心欲绝的厄科最终孤身在山谷度过余生,化为回声。复仇女神涅墨西斯为了惩罚那喀索斯,将他引到水边,使那喀索斯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并深深地爱上了自己。那喀索斯最终憔悴而死,变成了一朵美丽的水仙花。“纸水仙”的象征也暗示维拉与男子的相遇是一个悲剧的结局。在两人闲聊的过程中,男子就如以前一般屡屡打断维拉的话。在维拉叙述自己的生活日渐窘迫,不得不卖掉自己的钢琴时,他只是兴高采烈地炫耀着自己去俄罗斯游玩的经历。维拉起身要走,他又极力挽留,表达自己的爱恋,令维拉情感逐渐复苏,期待起两人的复合。突然,他却抛弃了那副温情的面孔,说自己在俄罗斯研究了心理分析法,大家都不过是自私自利的人,否定了两人的过去。“纸水仙”散发的让人难以忍受的“香气”让维拉一点点清醒,回归到现实。男子不再是人见人爱的美少年那喀索斯,而维拉也不再是为爱憔悴、枯萎的女神厄科[6]。
在曼斯菲尔德看来,文学的主题不应仅仅通过描述性分析来展现,更应通过生动的意象来引发读者的思考与共鸣。在她的笔下,象征不仅仅是对人物个性的隐喻,更是对人物所处环境的一种深刻暗示。曼斯菲尔德运用大量象征主义手法,使小说富有了深刻的主题思想。
五、结语
曼斯菲尔德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杰出的作家。她在短篇小说中成功地运用了多种具有现代主义特色的写作技巧,在“无情节”结构、意识流技巧及象征主义手法等方面皆有所创新。她别具一格的创作特色为短篇小说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对后世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