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时代电影解说短视频传播特征刍议
2024-07-09桓晓红张丹阳
桓晓红 张丹阳
【摘要】在数字化生存时代,电影解说的权力由原始的官方媒体或者业界意见领袖下放至自媒体创作者,创作者通过对电影画面的解构、叙事的二度创作以及影像“短平快”的拼贴方式使电影传播走向屏幕,并带来文本意义的变化。解说类电影短视频以时空意识的断裂、影像的狂欢,趋向于娱乐化和无深度的平面文化,重塑了电影跨媒介传播的场域。通过挖掘作为新形态的电影跨媒介传播实践,如何还原与误读传统电影艺术的价值内核,进而寻求媒介变革路径中电影交互传播的启示。
【关键词】数字化;电影解说短视频;传播特征;交互性
在后现代主义思潮下,互联网平台涌现出一批以电影为本体,以快节奏剪辑外加自媒体创作者解说的短视频,吸引了众多观众。这些混合排列的作品以其碎片化、类型化的拼贴、误读等瓦解了电影的沉浸式体验,重塑了观众观看电影的方式,在拓展电影宣传渠道的同时,也改变了电影与观众之间的交互关系。
一、叙事的整体解构与片面化重建
(一)情节的碎片化拼贴
电影解说短视频和传统的电影生产有着本质的区别,传统电影沉浸式的景观、全景式的视听享受带来观众对电影艺术的极致体验的同时,也拉开了电影作为造梦者的精神家园与现实家园的距离。而电影解说短视频则打破了电影观看的场所限制,由荧屏转至手机竖屏,播放灵活简便、试听方便快捷。短视频追求信息传播的短平快,要在有限时间大量输出电影主要信息,情节的碎片化拼贴便成了策略性选择。制作者通常截取电影部分画面,重新组合,再配上作者的解说完成创作。这种创作,消解了电影本体叙事的悬念和情节的铺排,使观众在有限时间里接收到的是在自媒体创作者观念主导下的突出情节的解说,大大缩减甚至粉碎了观众观看电影所形成的多视角不同侧面的感受。如“贤于葛格”解说《坚如磐石》,以影片片段做开头,配以“一次饭局,拉开了序幕,电影所讲的故事,从开场的这段戏就奠定了它的基调,操办这场晚宴的人是本市的首富黎志田,他的身世来历不明,据说曾是一个棒棒白手起家发的财,但也有黑社会背景,总之,钱来得不干不净”的解说,在不足10秒的开场白中,只用三言两语简单描述了一下黎志田,不仅一笔带过了开篇饭局的激烈程度,更没有把在场的人物关系交代清楚。更有制作者为适应手机的竖屏观看,将电影横屏的画幅调整至竖屏,且只选取一部分画面,或用色块填充来取代电影镜头,或远景变为中景,中景变为特写,来突出某个演员或具有冲击力的情节画面。如果说传统电影借助镜头的感染力,来影响观众的情绪进而使之接受影片的意识形态观念,电影解说短视频则把电影文本沦为商业工具,在数字化空间与媒介装置影响下,其叙事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以碎片化拼凑式情节消解了电影叙事情节的完整性。
(二)文本的类型化模式化生产
从电影大荧屏到手机屏幕,电影解说短视频在一定维度上改变了传统电影的生产进程。技术的更迭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艺术创作的多元化,也衍生出商业化的类型模式。在互联网短视频商业变现模式的驱动下,电影解说短视频呈现出定型化的人物、公式化的情节、省略式的视觉形象等类型化趋势。
标题和角色是受众最先了解的因素,从传统的电影来看,片名和人物的角色名是导演和编剧带有全局观的精心设计,但解说短视频为吸引观众眼球,获得高点击率和高点赞,一方面会抛弃原有的片名或者角色名,重新创作出一个抓人眼球的标题或名字,大玩“标题党”;另一方面利用有热度的明星或者新闻事件来引入话题,从而使受众因紧跟热搜而有机会关注到自己。电影剧本被作为造梦者精神世界幻化出来的本体,往往是电影创作中最核心的一环,但在电影解说短视频中,大量作品将男主角称为“小帅”,女主人公称作“小美”,并配以同样的开场白“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这个女人叫小美”,电影富有个性化的人物被定型化、曲折丰富的情节被公式化。短视频省略式的视觉形象剪辑模式,或者只展示关键的线索特别是重点展示强化情节的矛盾点,剩下的任凭读者自己补充,或者在情节关键处戛然而止,吸引观众点击关注观看后续等。这种模式化制作不仅会打破原故事的悬念,还有可能引发观众的接受抵触而使之放弃观看。
二、原视听时空的双重破坏与压缩式平面化拼贴组合
(一)原视听逻辑的破坏与平面化重构
电影解说短视频一般会解构电影画面,以一种全新的画面组合配上作者主观的解读来揭示电影主旨或者展现故事片段,破坏了电影本身的视听逻辑和立体化建构。如“眼镜电影”解说的《寻梦环游记》,解说共分三个视频,每个视频讲解影片的一部分,视频时长控制在3-5分钟。解说以“男孩有个音乐梦,可家里却禁止音乐”为开篇,既展示了男孩的身份,又让观众知道作为一名热爱音乐的小孩却处处受到家人的阻止;解说更以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在破坏小男孩吉他的画面来诱发观众的好奇心,进而引出导致小男孩整个家族与音乐的矛盾的关键点在于他的曾曾祖父为了音乐理想抛弃了他的家庭,并进而引出影片中所建构的亡灵世界。第二个视频解说道,“这个骷髅强行越过海关,他想要跑去人间见到他的女儿,可没有海关人员允许,他又怎么能闯过花瓣桥呢”“如果在这边的活人世界里没人记得你了,这边的你就会消失”。三个视频的解说,以一种总体概括全剧并提前剧透的形式来介绍影片,以一闪而过的画面所组成的平面化世界代替了导演花费两个小时建造起来的立体丰满的视听世界,导致观众无法感知《寻梦环游记》所架构出的从画面色彩、人物形象到生存秩序都与现实世界有着巨大区别的亡灵世界。原本在电影院宽大屏幕上感受到的3D、4D电影视听技术所带来的视听效果和立体世界被完全消解。
(二)时空意识的断裂错位与压缩式拼贴组合
电影解说短视频将电影百转千回、插叙倒叙而成的错综复杂的情节简化为单向的剧情线,甚至只片面地解读出单个人物线,角色成长的细节被忽略,丰富的叙述手段被压缩拼贴成断裂错位的解说时空。比如电影主人公从出生至30岁的时空线,在解说中仅被一句话带过,其成长过程中所出现的会影响人生选择的关键性事件被完全忽略,电影中宏大的历史文化脉络更无从谈起。电影剧情时空性的跨越本就与现实世界有着偏差,电影最终呈现出来的已经是压缩现实时空过后的画面,没有多余的镜头和无用的情节,而解说短视频却又将两个小时的电影剪辑压缩成三分钟左右的短片,更易造成故事时空的断裂和错乱。作为造梦艺术,电影将弗洛伊德般的“本我”搬到台面上,释放观众作为个体的压力并进而使之自我反思,而经压缩、拼贴、解码又重新编码而成的电影解说短视频,则使观众从共情的“梦”中抽离回归现实本体,成为冷漠的旁观者,并在一定程度上失去深度思考的能力。
三、以观众为主视角电影解读的特征转变
(一)仪式化忠诚沉浸与日常化迷思滑动
电影作为传播的媒介,完成着制作、播放、观看的仪式。露天或影院电影将具有同一个观影目标的人们聚集在同一个空间,共同感受大荧幕上影像的梦幻与游离,共同完成一场影像记忆和故事解读。虽然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观看电影的公共空间不断发生着变化,但“公共性”和“封闭性”一直都是电影播放过程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观影者在观影之前会提前预知自己观影的时间,从而对电影演出时间形成预判和“视觉节制”的时间概念。在这种时间观念下,观影心理时间和荧幕时间基本同步,在观看过程中,自我完全沉浸在电影的世界中从而产生一种仪式般的神圣崇高感。
技术制造机器,而媒介则是由机器所创造的社会和文化环境。技术的更迭更不可避免地带来社会和文化生活的改变。当短视频创作者仅仅展示电影片段或部分人物行为时,观众无法产生心理预期,无法像观影时用以往的知识和文化积累产生联想且孤独忠诚地面对镜头,只能在与原电影相比被大幅缩减的时空中,毫无头绪地跟随屏幕滑动,无法真正形成像正常观影时形成的忠诚沉浸感;如某学者指出,在任何将语言作为主要交际工具的地方,特别是语言一旦付诸影像,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想法、一个事实、一个观点。也许这个想法平淡无奇、这个事实毫无逻辑、这个结论漏洞百出,但是只要语言作为主导,这些想法、事实、结论就会具备某种意义。[1]有话语引导性的解说短视频摧毁了电影的原有意义,赋予电影一种公众话语意识下作者既定的带有极强个人主观色彩的含义,且基于大数据算法和商业利益的驱使,新媒介构建起新型的链接文化,会根据用户的阅读不断推送相关、相类似的内容,并持续自动播放或由用户滑动播放,用户只要不转换阅读类别或不停地滑动,便可一直锁定屏幕,进而在视觉效果冲击下被滑动和链接牵引着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迷思般的滑动或滑动的迷思。电影所召唤的仪式化沉浸式观赏被消解、神圣崇高的情感态度被解构,观众沦陷退化到日常生活化世俗化的链接、滑动和旁观等变异文化之中。
(二)期待视野的相对封闭独立与开放互动流变
传统电影观众的期待视野,在仪式化观赏下,处在相对独立封闭的状态,甚至人们为了追求更好的观影体验,拒绝剧透等来填补自己的视野。观看电影解说短视频,既可以全身心投入制作者的故事和逻辑中,又可能因此成为电影的实际用户。受众对短视频的信息渴求越多,他们使用媒介来观看此类视频的可能性就越大。看过电影的观众,他们拥有先验的评价图式和经验结构,在观看解说短视频的时候便往往抱有与先在意识相同的期待,这一期待会随着自媒体创作者解说的发挥,配合着弹幕或下方评论的激发而处于开放互动嬗变的状态。电影评论与互动,让电影观众的期待视野处在更加开放互动和嬗变之中。电影解说短视频通过新媒体进行传播交流和互动,不同的读者期待视野不同,不同的创作者在面对同一部电影时便会做出不一样的剪辑和解说。比如对于电影《消失的她》,博主“小心讲电影”以“为了霸占妻子的亿万财产,丈夫做出了疯狂举动”为主题直接剧透式讲解,而“超凡探影”则以悬疑反转式解读吸引受众看下去找出真正的操盘手。对同一部电影的截然不同的多种二度创作,呈现出互动结构,并在共同成为电影观众的期待视野的同时,也在观众的主体选择思辨中带来了观众期待视野的流变。
(三)膜拜的集体场域与“凝视”的情感链接
排除家庭影院浓重的炫耀消费和身份张扬,普通人群观看电影有一种露天集聚或影院群观的集体氛围崇尚,更以膜拜的姿态高度集中地投注于电影的欣赏娱乐中。虚拟网络和消费文化的盛行给整个现实世界的狂欢注入一针强心剂,每个人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着自我意识主导下的图文视频,让“观看”与“被观看”的交互随时随地发生。在数字全景监狱之下,观众化身为数字劳工,隐形地成为自媒体创作者的利益工具,在有目的的剪辑与拼贴中成为公共话语所指向的景观,于是狂欢化的人们在交互观看中产生的焦虑与担忧愈加凸显时,便又回到被压缩的影像中来消解焦虑和担忧,进而使焦虑与担忧的产生和消解成为一个闭环。电影解说短视频之所以层出不穷,归根到底是因为在快节奏的生活下,面对互联网发达的信息系统,用户渴求能够利用碎片化时间最高效地获取信息或释放自己。解说短视频不再是让观众自发地看,而是有指向地引导观众看、被看和互动。评论区的弹幕、互动为观众打开了现实生活情绪宣泄的大门,让不同观点的用户找到自己的迷群,在解说下电影又再次被迷群中的观众评判,从而形成一个多向互动的公共话语空间和交互传播渠道。电影《我本是高山》改编自现实事件,令观众非常期待,但上映之后却在网络上引发了一众批评,不少博主参与“从万众期待到口碑翻车,海清新片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一话题的评论,“凯尔特柚”发视频表示:观影之前,我认为张桂梅老师是好莱坞众多编剧都无法想象出来的东方信仰灌溉出来的战士,但是主创团队却非要用陈旧的西式文艺审美去装点她,给她穿上好莱坞式的花木兰的裙子和塑料的浪漫主义外衣。“凯尔特柚”的这一评论又引发了网友的大讨论。在一片专业影评者、自媒体创作者、网友的批判下,声讨电影的雪球越滚越大,无形中持有批评观点的人们形成一种站位,并让对影片不满的观众找到了战队,更让没有观看过电影的观众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影片进而选择站位。王家卫参与制作的《摆渡人》上映后,不少网友表示大跌眼镜、“我不喜欢”,但更多明星出来附和王家卫的“我喜欢”。虽然作为专业的影评人和自媒体博主更应该从宏观、客观的角度来解说电影,因为解说电影不应该成为影响观众判断的“意识”,但互联网的发展带给自媒体人以及观众表达的自由,也让更多的人为自己的好恶找到倾诉的社区。不得不说,电影解说短视频在为大众提供理性碰撞平台的同时,更为大众提供了一个情绪表达和情感链接的场域。
任何一种文化实践和社会结构的变迁都会促使一种惯习的改变。[2]电影作为第七艺术,被短平快的剪辑和解说所挟持,技术的发展为电影的发展带来更多的可能却也让电影陷入泛娱乐化的旋涡。碎片化、无中心、可复制主导了电影向下延伸的空间,快速观看代替了沉浸思考,虽违背了电影创作的初衷,但也为观众开拓了新的交流场域,形成了新的社会交流文化特征,并在大家的交流中拓展了电影的传播场,从而让电影工作者更好地看到民意和真实的评价,为电影的跨媒介交互传播提供了宝贵启示。
参考文献:
[1]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35.
[2]林磊.后疫情时代的媒介融合:以电影的“流媒体化”为视角[J].当代电影,2022(3):46-53.
作者简介:桓晓红,文学博士,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郑州 450046);张丹阳,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文化传播学院2022级硕士生(郑州 450046)。
编校:王 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