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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与宇宙观:新石器晚期墓葬朝向初探

2024-07-09陈雨青

文物季刊 2024年2期

陈雨青

摘要:在新石器时代,许多墓葬会表现出某种朝向。本文尝试从天空景观考古学的角度探讨西坡和清凉寺墓葬方向与景观及天象之间的可能关系,认为墓葬朝向既非死亡时日落的准确方向,也非后世关注的如银河或大火星等天文现象,而是一年中最常见的日落方向。在古人的宇宙观中,太阳的运行很可能与对天地人一体化的认知有关。

关键词:墓葬朝向 新石器晚期 景观考古 天空景观考古 宇宙观

Abstract: During the Neolithic period, burials displayed some internal consistency in their orientation. The cemeteries at Xipo and Qingliangsi is analyzed by the approach of Skyscape Archaeology to explore their probabilit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ir orientation and skyscape. It is argued that it was not the precise direction of sunset at the time of death that determined the orientation of the burials or the special importance of particular astronomical phenomena known to have been important in later times ( the Milky Way or Antares ) , rather the direction of sunsets. The conceptual west and sunset directions might have been inseparably perceived during that time. It is suggested that the throughout the year played a decisive role in the worlds of ancient people and the dead in maintaining the harmony of sky, earth and people in ancient cosmology.

Keywords: Burial orientation The Late Neolithic Landscape archaeology Skyscape archaeology Cosmology

一、引 言

在考古学研究中,许多报告都十分关注并提及墓葬的朝向。比如大汶口文化的墓葬方向偏东、东北或西北。仰韶文化的墓葬方向多集中在西部、西南部和西北部,但仰韶文化不同区域变体在墓葬方向上又有各自的偏好。考古报告通常会将墓葬朝向作为一种葬俗来描述,极少涉及古人的宇宙观或某种可能的天文因素。王仁湘在分析中国新石器时代大约9000座墓葬时提到,不能排除古人利用太阳起落的方向来确定墓葬的方向。

从宇宙观来探讨墓葬的朝向是认知考古学的领域,具有难以检验的巨大难度。然而,在古天文考古学的基础上,属于后过程考古学流派的天空景观考古学,将天空和天体如何与人类的信仰和时空概念、考古遗迹和思想观念概念联系起来。本文以西坡和清凉寺遗址为例,尝试用天空景观考古学分析地貌和天象景观与新石器时代晚期墓葬方位之间的关系,探讨其背后宇宙观的可能性,以期为以后的墓葬朝向研究提供一种思路和方法。

二、墓葬朝向的讨论与研究

一组墓地采用相对一致的朝向不会是偶然或巧合,而是一种集体行为。史前时期,人类在超自然、自然和自身之间并无区分,也即一种天人合一的观念。这种观念很可能令古人将天象地景与生死轮回联系到一起。在古人的宇宙观中,天象地景很可能是一个整体,并与自身的福祉密切相关,所以可以结合起来思考和分析。按照景观考古学的主要概念,古人根据自己主观的认知,将山脉、日月星辰和巨石等自然景观与自己所处的位置构成了一幅人为的景观,其意义会随人与环境的互动以及感受与认知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变化受制于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和精神信仰。然而信仰和意识形态是考古学研究最为困难的领域,这方面的研究十分稀少,但仍然值得加以探讨。

西方学者在墓葬研究中,提到一些古代先民可能利用一些身边的地景标志来确定墓葬朝向。这类地景标志种类繁多,比如山脉、巨石或河流;风;起源地(祖先起源的方向)或有重要资源的地区;纪念建筑;圣地、道路、大门或墙壁;神圣建筑(如教堂、寺庙);定居地或房屋遗址。此外,个人的年龄、等级、社会地位、性别伦理和死亡方式也会影响葬式。也有一些墓葬以天文观测,如日落和日出的方向,银河或者比较显眼的星星(比如天狼星)来确定方向。无论选择什么对象,考古学所见的表象都是由背后的信仰或观念所驱动。换言之,墓葬朝向很可能是某种宇宙观或生死观的外在表现。

我国古代文献有不少天象及宇宙观的相关记载。比如,东汉学者王充在《论衡·说日篇》中提到过盖天说。他认为,天空是一个与地球平行的盖子,各种天体如日月星辰都在盖子内运行。人们看到太阳沉入地平面其实是一种错觉,这是因离得太远而看不到太阳造成的。这像是看一个人拿着火把越走越远,最后因离火把太远而看不到火光一样。换句话说,日落意味着太阳从视觉范围内移出,于是黑夜就来了。当太阳沿着盖子边缘移动并从东方进入视线时,白昼就来了。

除了太阳以外,《尚书·尧典》中还提到了后世宇宙观中的四星鸟、火、虚、昴,以及一年中的二分二至。然而,对这四颗星的确切观测时间、观测地点和对这四颗星的理解至今依然存在不确定性。其中,对“火”星猜测最多的是大火星(α Sco),因为它视觉上非常接近红色的特征可能使得它在新石器时代或更早就被注意到。陈美东根据《尸子》和《史记》的记载,认为大火星被用作季节变化的重要标志延用了约3000年,直到殷商时期才被取代。史前先民有可能用观察大火星在天空中的位置变化来安排他们的生产活动和生活,这种观察最终很可能形成一个简单的历法,即大火历。对史前先民来说,大火星的现象可能与日出和日落一样重要。

三、有可能作为目标的景观和天象

山西汾河流域(运城盆地和临汾盆地)和河南伊洛河流域一带的新石器晚期文化被归入庙底沟文化。这里有一片夹在崤山和中条山之间的区域,其东部是黄河中游的高原和下游平原的缓冲地带。在这片区域,西坡和清凉寺遗址的墓葬材料颇具代表性。西坡大约在公元前3300年至前2900年,共34座墓葬。清凉寺第二期约为公元前2280年至前1780年,共189座墓葬。

根据西坡发掘报告的介绍,站在墓地中心可以观察到西部的地平线。山脉位于遗址的南部,但墓葬朝西。因此,发掘者推测墓葬方向可能是个人死亡当天的日落,或是墓穴挖掘或入葬当天的日落。然而,发掘者也指出,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有的墓主必须是在4月1日至6月10日之间,以及8月26日至10月30日之间死亡的,但死亡时间并无规律可循。

全景图(上)(图一,上)呈现了西坡墓葬的方位,该墓地位于黄河南岸,较近崤山。墓葬方向并不完全朝向崤山,两山之间的渭河盆地在本图中不可见。全景图(下)(图一,下)是黄河北岸山上清凉寺的方位,从这里眺望崤山只是南部山谷盆地中隐隐显露的一片小山头,西北方的中条山则是视野中最接近也最显眼的目标。从墓葬的方位视角,人们所见的是中条山脚的右侧和渭河盆地。由于新石器时期晋陕盆地的环境类型主要是森林草原和荒漠草原,所以当时的人们在渭河流域的视野相对开阔。除了对今天“西方”这个方向显示出高度重叠外,这两个朝向要么包括山脚的一小部分,要么紧挨着山脚。山脚或许是有某种特殊意义的标志。

为了进行分析并将古天文考古学(Archaeo-

astronomy)的数据可视化,本文用R软件包skyscapeR来计算方位数据,包括磁偏角(δm),真方位角,还有赤纬坐标(δ),用来对应真方位角在天空中的相应位置,对于识别朝向范围内目标的潜在天体非常有用。

西坡墓葬的方向在磁方位角266°和296°之间,只有一座为184°。方向度数的分布接近于夏至,但与冬至还有一段距离。计算得出的相应的真方位角范围是262.45°到292.45°(图二,左)。考虑到测量仪器和测量墓葬朝向时可能出现的偏差,西坡墓葬真方位角范围扩大到±10°,这使得真方位角范围更接近夏至线,但离冬至线依然有一段距离。清凉寺二期墓葬的真方位角范围为244.39°至309.39°,有6座东、北向墓葬(图三,左)。其总体误差范围在±4°。

skyscapeR中的真方位角和赤纬通过概率密度之和(sum of probability densities,缩写为SPD)将墓葬的真方位角和赤纬用一个概率分布建模。如图二(中)和图三(中)所示,蓝色曲线范围代表整个真方位角范围,而灰色部分包络了对随机方位的无效假设进行数百次计算后的置信度。根据随机方向的假设,将墓葬方向的SPD与预期分布进行比较。只有峰值在无效假设的95%置信度范围之外的方向才有统计学意义,也就是在灰色部分上面的蓝色曲线部分,这个有效数据范围才有助于确定潜在的天体目标。

西坡的有效真方位角范围是260.3°到297.6°;清凉寺的有效真方位角范围为252.6°至292.4°,与西坡的范围相比,略微偏南。有效赤纬测试的运作原理亦是如此,两个遗址的有效赤纬范围分别见图二(右)和图三(右),西坡的有效赤纬范围为-4.43°至22.63°,清凉寺为-10.26°至16.44°。高度重叠的范围使得两个遗址之间墓葬方位所包含的天体并无明显差异。

skyscapeR的另一个功能可以用来寻找与这个显著范围相对应的天体事件,如特定时间段的日出和日落,月球极点和星星。由于计算出的两个遗址之间的墓葬方位所包含的天体几乎差不多,也就是说,当观测者站在两个遗址上时,一年中春秋两季落日的大致朝向都在这个范围以内。以西坡和清凉寺遗址延续时间段的中间值,即公元前3100年和前2030年为例,给出了西坡(图四,上)和清凉寺(图四,下)的赤道日落的虚拟重建图。另外,春秋分日的日落正好落在西坡的崤山脚下。

虽然西坡的时间跨度为公元前3300年至前2900年,而清凉寺的时间跨度为公元前2280年至前1780年,但可以看到与墓葬朝向相关范围内的星星几乎相同,比如亮度为1星等以下的亮星有南河三、河鼓二、毕宿五、大火星和角宿一。这些恒星大部分属于二十八星宿中的重要成员。竺可桢根据《尧典》的记载,推算出以地平线为参照物的四个观测时间:两个在日落之后,两个在日出之前。在日出前和日落后0.5小时,称为初昏,在日出前和日出后 1.5小时,称为大昏。在图四(下)中,从清凉寺可以看到整个苍龙七宿在秋分时以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落入地平线。同时在西坡也可以看到类似情形,但实际上这两个地方肉眼很难看到大火星,因为星辰的光芒几乎被夕阳掩盖。真正能够在西面地平线上观测到大火星的时间为4月4日至28日之间的日出前0.5至1.5小时。这个时间包括了儒略历的春分日,也就是说在西坡和清凉寺人都可以在春分日的日出前观测到大火星坠入地平线(图五)。

最后,同样以公元前3100年和前2030年为例,在这两个遗址,在春分日出之前,银河在有效赤纬范围内垂直出现在地平线上。在西坡的有效范围内出现的特殊月球现象是北方小月极。虽然这个天象在欧洲和英国的新石器时代得到了验证,但在我国早期文献中并未提及,所以不予讨论。

虽然清凉寺的墓葬数量是西坡的六倍,而性别比例相反,但不同的性别、年龄段甚至社会地位的墓葬方位总体呈高斯分布,与所有方位的SPD结果几乎一致,所以它们似乎都与墓葬方位的决定无关。

四、墓葬朝向的或然性探讨

丧葬不仅是人类物质生活的遗留物,也是精神世界的反映。它象征着丧葬行为或来世观,并可能反映了仪式体系和信仰习俗、亲属关系、等级制度和宇宙观。最终目标是探讨古人的精神世界。如果太阳和恒星运动与墓葬的方向范围相吻合,这可能与庙底沟先民对时空观念的认知有关,并最终构成他们宇宙观的一部分。

地貌景观

西坡和清凉寺墓葬朝向都对着渭河盆地,只是西坡先民看到的地平线与渭河盆地高度相差不多,而清凉寺先民则从中条山的高处俯瞰渭河盆地。此外如图四所示,山脚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墓葬方位范围的边界上。

中国历史上不乏对山神的崇拜,如藏族和纳西族把特别雄伟的山脉看作是宇宙柱,从而衍生出一系列的功能。在《山海经》中,昆仑山不仅具有一系列与藏族和纳西族宇宙观相似的功能,而且也是传说中黄帝的居所。关于昆仑的真正位置有许多猜测,例如,吴晓东认为昆仑一部分在今天的河南省。也有认为昆仑神话起源于早期中原文化,其中与河南、陕西和山西的交界地区有关。

然而,这些证据都没有提到山脚在信仰中的意义。《山海经》中仅笼统提到“日出之山”、“日落之山”。也许这一时期还没有神山崇拜,或者作用不大。但同时对准山脚可能并非巧合,说明古人可能已经关注山体,并存在一些特殊的认知,例如,景观标记或时空界限与这些天体现象一起构成了先民特有的宇宙观和超自然信仰。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山体会在这一地区的先民中渐渐地变为“昆仑”的圣境。

天象景观

日落与墓葬的意义在世界其他地区也有讨论和记录。比如,英国考古学家菲利普·雷兹(Rahtz)认为太阳的升起和落下可能代表了个体生命的结束,以及向另一世界的往生。他将特定日弧内的埋葬方向称为日弧模型,也就是夏至和冬至之间的日落和日出的范围。这一模型也被定名为季节性理论。这一理论对应两种情况:(1)墓地中被集中安置的那些排列相近的墓葬。(2)墓葬朝向均匀地分布在整个太阳弧上。例如,英国的芬格勒夏姆(Finglesham)、海上凯斯托(Caistor-on-Sea)和巴勒堡(Burgh Castle)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墓地,以及坎宁顿(Cannington)、庞德伯里营地(Poundbury Camp)、兰克山(Lankhills)、维多利亚路(Victoria Road)和切斯特路(Chester Road)的罗马和后罗马时期墓地。

根据上述日弧模型,本文对西坡和清凉寺先民选择的墓葬方向提出两种假设:一种是墓葬在春分到夏至再到秋分的整个日弧范围中是均匀分布的,这是发掘者提出的墓葬朝向为入葬时日落方向的假说;另一种是墓葬相对较集中于某一方向,这也被称为有核模式。

两个假设

第一种假设认为,如果埋葬方向的选择是由埋葬点的日落位置决定的,那么墓葬朝向应该是相对均匀地对应从春分到夏至,然后是秋分到冬至的日落点。然而,图四中两个地点的真方位角范围和赤纬范围与夏至日极为接近,但离冬至日还有一大段距离。如果我们将墓葬的朝向范围与日期相对应,就会发现相对应的日落时间大约从春分前半个月开始,然后推进到比秋分晚半个月为止,其中不包括六七月份。从概率上讲,可以接受在接近夏至的日子里没有人被埋葬。但是,在整个冬季西坡和清凉寺都没有墓葬朝向日落就不合情理了。冬季是一个死亡率相对较高的季节,不应该被排除在墓葬方向的选择之外,除非有一些特殊的丧葬习俗和信仰支持,或者墓葬方向的决定与死亡当天的日落无关。因此,西坡人并不是根据死者当天的日落来决定方位的。清凉寺的墓葬朝向情况也是如此,所以第一个假设不成立。

第二种假设认为,由于图二中的蓝色曲线呈现的是高斯分布,大部分墓葬都朝向275°~282°左右的范围中间,所以第二个假设衍生出了两个问题:这是否是人们一年中最常见的日落方向?亦或是以概念上的西方为目标,而日落是这个方向的第二目标或正巧落在这个方向上而已?无论如何,至少在新石器时代,很多墓地的墓葬朝向是相对一致的,表明古人存在某种空间观念。而这种方向观念的起源很可能与超自然、自然和天文现象的认知有关。《系辞》中提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因此,许多学者认为,最早的方位概念可能是日出和日落所代表的东和西,因为昼夜的变化不仅与生产活动有关,也与宇宙观有关,如光明和黑暗、阴阳、生死。这种两个方向的概念也可能与季节的二分法相对应。

古代方向概念与太阳运行的关系在民族志中也有印证。比如,景颇族和鄂温克族把东西方称为日出和日落的方向。而南北则不能从太阳轨道来判断,所以古人会用不同的方法来识别,如河流的源头、沙漠深处和寒冷的地方。

《论衡·说日篇》中的盖天说认为日落是太阳朝西越走越远的结果,绕了一圈后,在次日早上返回东方的原点。也许,太阳的运行轨迹启发了新石器先民把西方看做是“出发”的方向,并认为日落与概念中的西方相合。换句话说,日落这个现象不仅与死亡概念紧密相连,而且与西坡和清凉寺人宇宙观中的“西方”契合。

仰韶文化彩陶纹饰被认为具有独特的文化含义,比如用作瓮棺盖的人面鱼纹图案常被解读为图腾或萨满。因此,几乎连续的循环结构也许蕴含着独特的世界观或宇宙观。如图六,大河村遗址出土的一件太阳纹彩陶,在陶器侧缘表现为环绕一圈的十二个太阳。该图案也许表达了无始无终、循环往复的观念。太阳起落,斗转星移,季节更替,周而复始。这也许与盖天说暗合,即太阳从西边离去,绕一圈后又从东面回来。太阳是古代最实用的时空指标之一,其升降也可能被视为生死循环和转世轮回的象征。如果生命遵循与太阳相同的轮回轨迹,那么人们自然希冀逝者会在太阳升起时获得重生。这也许是包括西坡和清凉寺在内的新石器晚期先民的宇宙观和生死观。这种生死观从民族志中也可以找到类比,比如中美洲阿兹特克人将宇宙分为四块,太阳东升西落,西方与死亡有关。墨西哥人相信,逝者与落日一 起穿过地界,重生为雄鹰与朝阳。

其他可能的因素

除了日落以外,银河的可能性也不能被忽视。在公元前3100年和前2030年之间,西坡和清凉寺的夏至日出前一个半小时,银河进入了有效真方位角和赤纬范围,并在方向范围内垂直于地平线上。北美密西西比文化的阿胡马维(Ajumawi)人将银河称为“螺旋的通道”。银河在夏至日出前从东北方向升起,当它经过沙斯塔(Shasta)山时,死者可以跟随它向东进入造物主的空间。而在西坡和清凉寺,银河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但方向相反。

大火星可能对古人也有影响。它在春分日出前到达西坡墓葬方位范围内的崤山脚下,然而,它并没有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清凉寺的墓葬方位范围内,也没有落在墓葬朝向最多的方向上,因此它和墓葬方向应该关系不大。

周围新石器晚期文化遗址

西坡聚落群中,北阳坪遗址的一个墓地虽然毁坏严重,但是有两座墓葬一座朝向225°、另一座朝向西方。陕西省杨官寨遗址有343座墓葬,全都朝西。总的来说,埋葬方向的一致性可能并非偶然,应该受某种信念的左右。相较于地景,日出和日落很可能是最被关注的天象。虽然信仰是虚无缥缈的无形之物,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五、小 结

本文以西坡和清凉寺墓葬为例,对新石器时代晚期墓葬朝向进行天文考古的初步分析,并做了尝试性解释,探索可能蕴含的信仰和宇宙观。首先,景观的特点如山脉也许是信仰构成的一部分,但至少在本研究中仍不足以形成神山的崇拜。其次,在天文方面,认为墓葬朝向是埋葬当天的日落假设不合理。而且,真方位角和赤纬的SPD结果表明,大多数墓葬朝向集中在春秋分线附近的日落方位。这并非冬至/夏至的日落方向,而是一年中最常见的日落方向和概念上的西方,这很可能是西坡人和清凉寺人墓葬朝向的选择。这也与盖天说和仰韶彩陶太阳纹饰的解释暗合。古人也许认为,人类生死和太阳起落是一种没有终始的循环过程,生死与太阳起落之间具有某种关系和相似的因果。于是,葬礼意味着死亡的节点,并是生命将在另一节点转世的起点。因此,夕阳很可能是死者的灯塔,并希冀生命在日出时再获新生。本文只是对新石器晚期墓葬朝向的一种初步的尝试性解读,还有待更多案例的深入分析。这个初步尝试希望能为史前人类的宇宙观提供一孔之见,希望能为管窥新石器时代先民的精神世界抛砖引玉。

附记:感谢陈淳老师对本文提出的宝贵建议,也感谢何努老师对文章中有关天文内容提出的宝贵建议,使得文章的质量有显著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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