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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鸟道(外一篇)

2024-07-08徐伟军

文学港 2024年6期
关键词:沙岛青鸟鸟类

徐伟军

这是一片平常的土地,这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杭州湾南岸,靠近喇叭口,千百年来潮涨潮落,也因为口子愈小,潮也往往到这里愈大。我的老家就在这个叫盖北的小乡镇,与杭州湾很近很近,几乎每天可以听得见涨潮的声音。

我的童年岁月于海边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放牛、割水草、涉滩涂、抢潮头、掘沙蟹……还有傻傻地看扑棱棱纷飞的各种各样的鸟儿。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些鸟儿叫啥名字,听说最多的就是海鸟,海鸟又是什么呢?海鸥吗?后来见到了老家一带的一句民谣,“海头百姓苦难熬,做人好比沙头鸟,潮头一来心发跳……”那是一段倒塘潮涌冲毁家园的历史。我同时也开始留意了沙头鸟,沙头鸟又是一种什么鸟?我找遍了百度,也搞不清楚,其实,也没有明指细说,只是泛指许多沙滩上的鸟吧?

记忆串起了一个片段,让我有机会走进一个叫中沙岛的地方。那是2005年的一个春天,陪着《人民日报》的记者拍摄野生鸟类。这是一个无人生活的世外桃源,我们坐船渐渐靠拢,离陆岸近3公里处,远望,人似在海中漂浮。不知这岛形成于什么时候?自然的原生力量,每天潮涨潮落冲刷淤积,江沙不断下泻和海潮的反复顶托,出现在我们面前是约莫5万亩游弋不定的沙土岛地。中间核心区高高耸立着一圈风中芦苇,春天的翠绿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各种鸟儿也会摇动一杆苇叶,再去摇动另一杆苇叶。约向四周外延1公里长满海三棱藨草,明显低于芦苇。最外围便是光滩区了,一眼可见蟹洞遍地,忙碌的蟹们在滩涂上总有画不完的“弧线”,弹涂鱼惊碰上水草或见到人影之类的,便“嗖”地钻进洞里,一会儿,又探出头来,这与我小时候见到的模样差不多。那时的杭州湾畔,还有桅杆林立的“蛋船”,船老大们归海,搬下一大篰带鱼、梭子蟹或一铅桶“鳗苗”什么的。而这里让我见到更多的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滩涂鸟,在海边或逐水行走,或站立远望,或相互戏逐……记者在拍,我在看。我被起起落落、翩飞缤纷的鸟儿迷住了,这些自然的鸟类精灵,聚集在这块无人涉足的中沙岛,多么自由多么畅快多么美妙啊!记者那天说拍到了好几种别处没见到的珍贵鸟类,包括震旦雅雀。我那时对鸟类知之甚少,对这块无人问津的中沙岛更觉得是神秘之境。

澳大利亚著名鸟类生态学专家、鸻鹬鸟类研究组副主席菲力史卓先生为我们揭开了这神秘的面纱,也在那一年,他深入中沙岛实地考察后惊喜地发现,中沙岛与黄海湿地一样,是鸻鹬鸟类国际迁徙途中的“加油站”。每年澳大利亚有500万只鸻鹬鸟类途经中沙岛湿地迁徙至美国的阿拉斯加、俄罗斯的远东地区,再在北极冰原地带繁衍,为什么会迁徙这么远?如何迁徙?中间的路径地图究竟如何?当时很多问题纠缠着我,事实上,后来我也没搞清楚,倒是知道了四条途经中国的全球候鸟千年迁徙路线,有一条便是经过我们上虞中沙岛的东亚——澳大拉西亚路线,这令我生出满满的自豪感。在时光隧道上,千万鸟儿一代代从我们家园上空接续飞翔,在中沙岛作客停留,这该是一份怎样的情缘啊!

由于围涂,中沙岛这块千百年在海上摇摆游弋的地域消失了,不是失去,而是成了从海上剥离出来的陆地,一块即将肩负起另一种使命的土地。然而,在这块土地上,至今仍保留着两千亩左右的湿地,摄鸟人都称它为“世纪新丘”,位置应该是原中沙岛最东面一部分,隔了塘,便是余姚界。

我很偶然地邂逅“世纪新丘”,也游弋于鸟的世界里。

偌大的水面已经变身千亩养鱼塘,半野生的,人工放了鱼苗,也放了从外海抓来的小海鲈鱼、小蟹等,几年里捕捞一次,老王在这里负责管理,他负责管理的还有这野鸟保护,一块“野生鸟类保护协会”牌子矗立在塘路边。后来成为我摄影朋友的老王,说起野鸟眉飞色舞,摩托车上、汽车上都贴上了“野生鸟类保护”的红色醒目文字,他会不时地告诉我一个季节一个季节不同的鸟类,甚至是从未在海涂出现过的鸟类。

我第一次与邱会长、夏老师进入“世纪新丘”,老王既做向导又驾驶水上皮划艇。自西向东,我人在船上,视野所见便是一个鸟类展示的天然大舞台。面临正西,滩涂裸露面积特别开阔,这似乎像一个村口,往往集聚着闲暇饭后最多的人。这是鸟的盛会,高高耸立的苍鹭、池鹭、大白鹭、灰鹭、白琵鹭、长脚鹬、豆雁、白额雁……很威武的样子。水面上一些羽毛颜色深浅不一的小鹬、野鸭,还有最普通的白鹡鸰都在忙碌地游动、跳动。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大群反嘴鹬,在荷花荡和芦苇荡前表演群舞,嘴细长而上翘,擅长经典“黑白穿搭”,修长的双腿将雪白的身体高高抬起,高雅、清新,宛如美丽的精灵,也被誉为“翘嘴娘子”、鸟中时尚达人。反嘴鹬觅食时,一面入水埋头前行,一面左右摆动,修长弯曲的喙便如扫雷一般,犁出藏于泥淤中的小动物,那些稀泥里的小型甲壳类、水生昆虫、蠕虫和软体动物等都会被这把小铲子翻出来,无处藏身。而在稀泥里搅来搅去,也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哎呀!不小心被蚌给夹住啦!这就衍生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成语故事。

成群的反嘴鹬刹那间也会跃出水面、腾空而起,钴蓝的天空下,翻滚的鸟浪涌动黑白两色,时侧、时俯、时仰、时滑、时转、时回……水塘上几千亩空间任其绕翔,不一会儿,鸟浪压低了,再敛一下翅膀,身子前倾,齐刷刷落回水面,果敢、干练、快速、合一。这样的照片、视频拍下来,常常令人不厌其烦地看,似乎也能激发和填补我们内心的一些能量。

鱼塘的外一圈被芦苇密密围绕,还有许多生命力极强的一枝黄花,靠水边的咸艾蒿、莎草、碱蓬、水蓼、铁苋菜、盐地鼠尾粟、苦荚等,也不时的有花草招摇,紫白相间,低垂枝头。

黑脸琵鹭的出现,把我的视线一股脑儿收回来。离我们皮划艇约百米正前方,滩涂上,浓郁的芦苇丛前,两只黑脸琵鹭优雅地站在一起,偶尔转头,左右张望。邱会长一眼看出这是国家一级保护鸟类,至今全球仅存几千只的濒危珍稀鸟,仅次于朱鹮,是第二种最濒危的大型涉禽。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细细凝望,其身子高挑,肩膀白皙宽厚,额头有羽冠,淡黄、垂挂,还端着一个勺子,扁平如汤匙状,或许与中国乐器中的琵琶相似而得名吧?前额、眼线、眼周至嘴基的裸皮黑色,形成鲜明的“黑脸”。

黑脸琵鹭在宋朝元丰年间就有典籍记载:“鹈之属有曰漫画者,以嘴画水求鱼,无一息之停。”据考证,“漫画”一词在我国古代就是黑脸琵鹭的别名,因其嘴在水中捕鱼与画家在纸上恣意下笔的姿态相似而得名。

据澳大利亚鸟类专家菲力史卓的观察,当年中沙岛鹬类中转最多,而今或许依然保留着千年之习。当我们再转入一个点,众多小小的鹬鸟闪亮登场,水草疏朗朗的,出泥不高,似兰花,短而有精神,大杓鹬、白腰草鹬、黑翅长脚鹬、青脚鹬、黑腹滨鹬……仔细分辨,真是个鹬的小型博物馆。稍远一点,十多只黑尾塍鹬聚集在一起,行走在浅浅的水滩上,斑毛色如虎皮,普通鸭子一般大小,嘴长得极具艺术感,尖端染黑,上部橘黄,细长如锥丝,迸发出利器般的力量。最先一只黑尾塍鹬已经拉长了身和颈,义无反顾地冲向前方。水,淡淡的,清冽。虚化的芦苇,消融于早春的绿韵。我,端着相机,忘情地陶醉在镜头里。

最令人迷醉的还是在落日斜阳的那一抹晖光里。阳光已滑落嘉绍大桥,“世纪新丘”的水面金光闪耀,芦苇也染上了稠稠的金黄。这时,宽广的海涂上,归巢的鸟儿从余晖霞光中飞出来,又飞进去,一大群一大群远影穿越了千年、穿越了时空,也穿越了我心旌摇动的梦和远方……

青鸟,青鸟!

多年前,我在皂李湖畔就见过这鸟儿。

早晨6点多的阳光,从远处一溜儿蹭过湖面,一丝一缕地在岸边枝缝间排布过来。恍惚间,也有比光韵更迅捷的影子落下来,这影子在虬枝弯弯的大树上歇脚,顺势抓住枝条的一瞬,长尾巴往下一压,猛然弹起,忽而又把脖颈缩进肩窝,连头带尾地拉成一条直线,张开翅膀,飞到路对面山上去了。“惊鸿”一瞥,虽是短暂,却一直留着无言的美丽。

当我知道这鸟儿叫“红嘴蓝鹊”,很快就记住了。字如其“鸟”,红、蓝色点缀于自然万绿之中,明艳如画。江浙一带,麻雀、白头鹎、乌鸫、斑鸠、白鹡鸰、鹊鸲等10几种鸟,每天会撞见甚至形影不离,红嘴蓝鹊甚为稀见。几位资深摄鸟人总会告诉你,要拍红嘴蓝鹊去西湖茅家埠。为此,我一直很想去那里“货真价实”地见证一番。

没想到去杭州之前,这鸟又在上虞多处相见了。两年前的深秋,我在郊外行走,田塍边,四周土地上种满了粟、大豆、莴苣、西兰花菜,还有个鱼塘,围着“青纱帐”。不经意间,两只长身子鸟一左一右从不远处腾飞起来,我滞留脚步,屏息静观,红嘴蓝鹊!红嘴蓝鹊!刹那间,我几乎产生了一种难抑的兴奋!很快,两只鸟儿敛翅而落,在瓜棚架栖了下来,青竹杆上,藤蔓和瓜叶,浓浓绿绿,红嘴蓝鹊修长的“晚礼服”柔柔地垂挂下来,庄重的宝蓝色,映照在原野上。我失神地傻望着,不知宋徽宗这么多的宫廷鸟画中有这般画稿吗?

另一次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天,曹娥江边,白鹭、夜鹭、灰鹭和头上长一簇毛的八哥都在树枝上跳窜不停,锻炼的人群从健身道上来来往往,惊起的鸟儿从地上到枝头起起落落,人影过去,复归自然的平静。就在人影渐少时,我突然听闻“叽喳”“叽喳”声,离得很近,声音并不如画眉鸟、夜莺好听,甚至也没有白头鹎清脆悠扬。我抬起头,一下子一群鸟儿涌进了树林,一只、二只……六只!哇,这场景惊艳了整个林子。一阵呼啸穿叶间,一只鸟,没有任何遮掩地栖落枝上,我隐于树后细窥,它的嘴和脚都是一抹红,头戴黑色羽冠,散落稀稀疏疏的白,这簇白,诗意盎然,全身勾勒流苏的蓝,高高树杈上那长长尾羽更像曳地长裙,颇有华丽而高贵的古典风范。

《山海经》载,中国神话传说中的青鸟便是红嘴蓝鹊。昆仑神话中的主神西王母是吉祥与长寿化身,她有三只青鸟,一只被遣为信使,另外两只服侍在身边。青鸟为信使也不时出现于后来的诗文中,晚唐李商隐:“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是《无题》诗,人间既不能相见,唯望在蓬莱仙山可以再见,但蓬莱无路,只有靠青鸟传信。而五代李璟:“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青鸟被古人托付为一种幸福佳音的使者。实际上,我们中华文化的发端处,青鸟已经朴素地暗含着幸福、光明和爱情的意象,它是凤凰的前身。

遇见凤凰般华美的一幕在杭州茅家埠。湖趾边的大树下,惊艳一瞬闯入了我的镜头。朗朗润润的逆光下,红嘴蓝鹊大风筝似的在空中荡漾着,羽翅洁白,尾翅又如黑白琴键,节律浮动,在令人神往的西湖边演奏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

大自然的鸟类,各有习性,有独居,有群飞,也有双双结伴而行,如鸳鸯便是一对对的,而其实红嘴蓝鹊也是忠诚于爱情。不用说筑巢繁衍期,日常生活也形影不离、举案齐眉,好几次,如果我看到了一只红嘴蓝鹊,很快,另一只也会进入视野。我不知道物种的情感秘笈,但它们一样生活在风云变幻的大自然,一样会经历欢欣与悲苦、雨露与寒霜,然而,一直相约着坚守着彼此,这令我生出无端的感慨。令人感慨的还有另一种人性之美。十多年前,媒体报道过江西庐山景区一只红嘴蓝鹊母鸟与一条大花蛇猛烈厮杀的情景,时而腾空而起,时而俯冲急下,把大花蛇啄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剖开斗败的大花蛇肚子,原来吞噬了红嘴蓝鹊幼鸟。这崇高而伟大的母爱令人唏嘘!

我们很难定义美究竟是什么。赏心悦目是一种美,大自然的原生态是一种美,历史的传承是一种美,亘古不变也是一种美!

几千年前的青鸟离我们并不遥远!

青鸟啊!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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