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网络流行语“尾款人”

语言是记录社会的符号，网络流行语随着社会发展而产生，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一种社会现象。2020年11月，《青年文摘》评选“尾款人”为“2020十大网络热词”之一，引起了广泛讨论并在网络上频繁使用，备受喜爱。

一、“尾款人”来源

“尾款人”一词源自淘宝双十一的购物活动。2020年淘宝在双十一购物狂欢节中首次推出了“定金+尾款”的销售模式。这种新形式是在跨店满减、现金返现、“盖楼养猫”等堪比高数难度规则下的又一种新玩法。具体而言，在10月21日到11月1日期间，所有参与活动的商品均为预售商品，消费者需先支付定金，然后再分两波支付尾款。“尾款人”是那些在双十一期间付完定金，还需要支付尾款的人，或者是已经完成整个付款过程的人。

“尾款”一词指的是结算账目时没有结清的数目较小的款项，或者特指某项费用除了已交付的定金或前期付款外剩余未支付的部分（《现代汉语词典》）。根据北京大学BCC在线语料库显示，尾款一词源自古代，如明代《明实录闽海关系史料》中提到“此方摇尾款关”。而“尾款人”则是一个现代汉语新词。从含义看，“尾款人”是在继承“尾款”原义的基础上，添加被修饰成分“人”而产生，用以表达相关的群体特征。从构词角度看，“尾款人”是在之前类似“工具人”基础上的“X人”构式类推产生，属“X人”构式范畴。

二、“尾款人”语法分析

（一）语表形式

语表形式又称“表角”，指在某一汉语语法事实中表露于外的显而易见的形式，是“小三角理论”中的第一个角。[1]“尾款人”的语表形式表现为三个音节，同时具有名词性结构。

从音节结构上来看，“尾款人”是一个由三音节组成的复合词，由两个单音节语素“尾”和“款”组合，再加上名词性结构的语素“人”构成。根据《汉语大词典》的检索结果显示，在“X人”构式中，“人”作为类词缀时共有181个，而“X”为单音节的词语占比超过80％，“X”为双音节的词语仅占18％，“X”为多音节的词语只有1％左右。[2]因此，“尾款人”与传统构式中产生较多双音节的复合词（如好人、美人等）在音节数上有明显差异，体现出其多音节特点。这种多音节结构意味着多语素，表达更加丰富且具有更深刻的语义信息。

从词性特点来看，与“打工人”由动词“打工”和“人”组成的动词性结构不同，“尾款人”是由名词“尾款”和“人”组合而成的名词性结构，表示人和事物的名称，也具有名词性的句法功能，通常用作主语和宾语。两者亦有共同点，都是不加“们”即可表示与其相关的人群，呈现出浓缩化的结构特点。

（二）语里意义

语里意义简称“里角”，指隐含在语法事实内部的需要经过分析才能发现的关系和内容，是“小三角”理论中的第二个角。“尾款人”语里意义主要表现为语义特征、句法功能以及“人”类词缀化。

1.语义特征

“X人”构式的语义特点是表示具有某种共同特质的一类人，具有群体性特征。由于淘宝近几年双十一期间都会推出“定金+尾款”的营销活动，因此，“尾款人”成为人们调侃的对象，代表那些付完定金后还需要等待支付尾款的消费者。“尾款人”反映了现代生活方式中提前消费的趋势，并且也展示了当下购物和消费方式多样化的特点。

2.句法功能

“尾款人”是一个定中结构的偏正关系，具有名词的句法功能。它不仅可以在句子当中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有时还能作谓语，甚至可以单独使用。

（1）作主语，如：尾款人真的太卑微了（微博）；尾款人，这里还有一单超划算在等你（微信公众号）。

（2）作宾语，如：今年不做尾款人（微博）；双十一规则难坏尾款人（微信公众号）。

（3）作定语，如：双十一尾款人秒收货全靠它（微信公众号）！双十一尾款人的现状，咱就是说，冲（微博）！

（4）作谓语，如：白天打工人，晚上尾款人（搜狐网）；冲了三年双十一了，我老尾款人了（新浪微博）。

（5）单独使用，如：早安！尾款人（微博）！冲啊！尾款人（微博）！

相较于常用的“的”字式定中短语，“尾款人”在句法上更具有独立成句的能力，其组合方式更为紧凑。这一结构是从反复出现的言语实践中抽象出来的规则，包含一定的语义和组织形式，并且具有规约性。

3.“人”类词缀化

语义的虚化程度是判断一个词的类词缀化的重要依据。词缀“人”本身就能够结合各种实语素生成新词，而在其范围扩展之后，生成力又再次得到加强，滋生出更多新词语。网络流行语“尾款人”中的“人”与“族”“精”“控”等类词缀相同，语义没有完全虚化，理性意义也并没有完全消解。[3]在这个词组中，“人”处于语义的中心，并受到“尾款”的修饰。“人”已经固定为一个定位的黏着语素，其理性义虽没有完全脱落，但是其新含义又不够明晰，只能通过依附前面的“尾款”来表达完整的意义。因此，“尾款人”中的“人”可以被视为一种类似于词缀的形式。

（三）语用价值

“小三角”理论中的最后一个角为“值角”，又称语用价值。“尾款人”的语用价值体现在表达简约明了、心理与情感价值、新式语言能产性。

1.表达简约明了

“尾款人”构式新颖别致，语用表达简约明了，符合语言经济性原则。它用尽量少的字表达更为丰富的意义，是对购买许多物品后付完定金的人的一种调侃。这个词汇形容购买金额大或数量多的购物冲动，把表义的重心放在关键位置——“尾款”上，言简意赅地将语义核心展示出来，并省略了相对次要的信息，使语言表达更为凝练。因此，“尾款人”更易得到人们的青睐而广泛传播。

2.心理与情感价值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人们借用语言来表达情感和思想。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往往反映了一定时期内人们的社会与文化心理。“尾款人”就是反映了说话者对自己过度消费的一种自嘲，是购买金额大或数量多的产品冷静后的些许悔恨，但这种自嘲也表现了对自我的安慰与鼓励。相比以往人们用“佛系”“丧”表达对现实的不满，网络流行语“尾款人”则体现了人们对待现实的态度转变，即由消极之义向积极之义转变，是调侃后的奋发进取。这种积极意义导向使得人们创造出了“加油，尾款人”“冲啊，尾款人”等励志语录，并体现着积极向上的心理与情感价值。

3.新式语言能产性

由于网络信息传递的便捷性与时效性，一种新的语言表达方式出现后，人们往往会创造出类似的表达。例如，网络流行语“打工人”的迅速爆红后派生出“尾款人”，继而衍生出像“干饭人”“拼单人”“抄车人”等“X人”构式命名的新词汇。这些构式流行词语多是由某一新闻事件或热点触发，然后经过模仿复制和传播使用而产生。此外，针对网络流行语还创造出了一些特殊句式，这些句式也有极强的能产性。比如，“早安，打工人”出现后不久就有了“早安，尾款人”，紧接着又有了“早安，拼单人”“晚安，早睡人”等说法。

三、“尾款人”流行动因

任何语言现象的产生和发展都离不开社会因素和语言本身因素的影响，“尾款人”爆红也是受到了社会和语言本身的推动作用。

（一）社会因素

1.求同存异与解压心理

网络流行语的产生和传播反映大众的社会心理。求同心理体现在通过从众的方式追逐潮流。当前，人们往往急于了解实时信息而频繁浏览社交媒体，以满足自己想与当前世界和身边朋友保持即时连接互动的一种心理，当这种心理无法满足时，害怕、沮丧、失望等负面情绪随之而来，这种害怕错过的现象被称为错失焦虑。[4]当“尾款人”这种新的语言形式得到重视并引起共鸣时，为避免自己“落伍”，人们会积极学习并采用类似的表达方式，这是个人在群体压力下从众心理所致。存异心理体现在采用新的方法来展现自己的独一无二。在互联网环境下，年轻一代突显个性的求新、求异表达心理被激起，传统的表达方式并不符合他们当下渴望展现独特个性和站在文化和时尚最前沿的心理需求。因此，在这样的新环境里，他们希望以新词新语获得别人的关注与赞同，而“尾款人”一词便是这种心理驱动下突显个性特征的例证。

解压心理体现在通过幽默诙谐的方式释放压力。人们在表达和传播网络流行语时，也折射出以娱乐化的方式进行解压的心理。网络流行语“尾款人”的出现似乎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释放压力和宣泄情感的方式。其使用过程中包含自我消解与激励，充满正能量，表面上是在调侃，实则背后是通过消费的方式进行减压，是以娱乐化的形式缓解焦虑，亦是在压抑环境下的群体狂欢。

2.互联网发展与资本助推

网络媒体助推了该词语的传播。当前信息传播媒介呈现多样性，客观上为人们表达自己的想法提供了平台，也为“尾款人”的广泛传播带来便利。其通过自媒体以网络流行语的形式诞生并广泛传播，人们利用自媒体表达情绪，获得更频繁和快速的交流。同时，电商平台已趋向成熟，不断丰富人们消费方式的同时也促进了该词语的产生与发展。

当然，该词语的产生也得益于背后资本的助推。“尾款人”这个词语是在双十一商家促销活动中出现的，背后是电商平台资本的策划与助推。同时，资本还通过各种形式参与预热与宣传，比如购买社交媒体开屏广告和微博热搜等，为新词语的产生提供了土壤。例如购买微博热搜，资本先制造“#尾款人#”话题，再通过购买微博热搜榜醒目位置来加以推广，吸引人们点击讨论并参与互动。截止到2024年5月，根据微博平台在线话题搜索结果显示，“#尾款人#”这一话题的讨论量高达45.3万条，阅读量超过4.3亿人次。其他类似的话题，比如“#尾款人回血红包#”和“#尾款人的吃鸡日常#”，也都有数以万计的讨论量和超过亿次的阅读量。

（二）语言因素

1.语言类推机制

类推是语言中的一种普遍机制。所谓类推，是指以语言中某些词和形式为标准，使另一些词和形式向它们看齐，从而构成新的词或新的形式。[5]人们通过将“打工人”这个词进行类推，创造出了“尾款人”，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类推创造出“干饭人”“拼单人”“抄车人”等新词语。索绪尔指出，人们在学习语言和世界知识的过程中，形成了模仿类推思维的习惯，语言创新能力由此获得发展。同时，三音节结构简单易识记，并且朗朗上口、使用方便，因此可以不断组合成结构相似但意义各异的新词语。

2.语言经济性原则

语言的经济性原则是“尾款人”能够保持生命力的重要原因。在日常交际中，人们更倾向于用较少的文字表达更为丰富的含义，这便是语言的经济性原则。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人们日常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在表达相同内容时，他们更愿选择简单省力的方式。一方面，“尾款人”采用缩略语提高了交际效率，简洁地描述了相关人群特征，并具有高度概括性和丰富内涵，符合语言经济省力原则。另一方面，该词语使用方便、通俗易懂，在网络用语或日常口语中得以广泛传播。

四、结语

语言和社会密不可分，只有关注语言现象背后的社会信息，才能正确地理解并使用语言。“尾款人”作为一种新奇用法成为新一代的流行热词，代表了社会新现象的产生和时代潮流的革新。近年来网络流行语的产生与语言发展大势息息相关，并且与社会的发展紧密相连。它们不仅仅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更是反映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因此，我们需要以辩证的眼光看待新词语，探究汉语词汇发展中的新特点，并理解其背后蕴含着的深层次内涵。

作者简介：李汶霖（1997—），男，汉族，山东烟台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字学。

注释：

〔1〕邢福义.语法研究中“两个三角”的验证[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5）：38-45.

〔2〕武爱迪.网络流行语“×人”的小三角分析[J].今古文创，2022（11）：120-122.

〔3〕朱志勇，韩东时，李瑾皓.“小三角”理论下网络热词“X人”构式探析[J].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2，39（2）：41-45.

〔4〕赵宇翔，张轩慧，宋小康.移动社交媒体环境下用户错失焦虑症（FoMO）的研究回顾与展望[J].图书情报工作， 2017，61（8）：133-144.

〔5〕罗忠.谈类推机制背景下词族生成的基础[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09（5）：6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