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铁
2024-06-30张琳
写到路老铁,是因为我在除夕那天遇见了他。我在振兴农贸市场购年货,远远地,一个身着铁路制服的人骑着电瓶车缓缓驶来,一副熟悉模样,到了近前,我叫了一声:路老铁。他一愣,扭头端详我。嘿,这表情,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或许有朋友想,“路老铁”这绰号你写错了吧,应该为“老铁路”。不错,尽管路老铁是一位老铁路职工,但他的绰号,的确是路老铁。
路老铁大名路宽远,这样一说,你对这个绰号就没有疑问了吧?路老铁初中毕业进了化肥厂,但不是正式职工,那时候叫待业青年。后来,参加招工考试,考入铁路,端上铁饭碗。我进厂的时候,路老铁早已离开化肥厂多年,实际上跟他没有做过一天同事,但这不妨碍我们成为熟人。
那时候,路老铁在陇海线上的一座四等小站工作,车站就在化肥厂附近,休息的时候,总爱来厂里找朋友们玩耍,吹牛,喝酒,看录像,打扑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路老铁身材不高,骑着擦得锃亮的26凤凰自行车,车座还要放到最低。在厂区,铁路职工的工装比较引人注目,每次见路老铁,都感觉他的工装新熨过,笔挺,干净。头上的大檐帽被有意地窝出弧度,就像二战片中德军军官戴的帽子。
在一起玩耍久了,就知道了路老铁的一些故事。路老铁(那时候还没有这个绰号)十六七岁在化肥厂电仪车间待业,干些杂活儿。那时候,他就对自己未来的职业做了规划。咱姓啥?姓路!公路的路,铁路的路,以后招工,没有公路、铁路招工,咱不干。在路老铁放出此“豪言”后三两年,他如愿考入铁路,因在化肥厂电仪车间工作过,尽管干的是杂活儿,但机灵的他也“偷学”到不少招儿,被分配到电务工区。一入铁路,厂里人就送他“路老铁”这个绰号,当然,也有称他为“老铁”的。有一次,厂女工委的一位大姐喊他老铁,路老铁眯缝着眼,开玩笑,我这是进铁路了,姐叫我老铁,我要是进了公路呢,难不成姐要喊我老公?
当时,国企管理不像现在规范,加之路老铁在这边工作过,门卫都认识,他总能骑着凤凰单车长驱直入,一路招摇到电仪车间。进了车间,他闲不住,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总会帮忙干些活儿,或者“师傅”一样指导一下新进来的职工。有一次,他站在一大专毕业新来不久的职工后面,看他拆卸仪表。三五分钟后,路老铁开了言,顺序错了。技术员也认识路老铁,头也没扭,说,没错。路老铁说,没错我请客。技术员说,错了我请客。结果,下班后,我跟着他们喝上了酒——是大专生请客。酒酣耳热之际,路老铁说,今天的酒喝得好哇,一来证明工作经验有时候比书本知识更靠谱,二来呢……说到这里,路老铁将目光转向我,说,这个事情就发生在今天,发生在化肥厂,能证明我和你是工友吧?我一听,脸有些热。原来,在以往的某场饭局上,我和路老铁喝酒时曾说过,我进厂时,你已经到了铁路,我们没能成为工友,却成为了朋友。
又过了几年,路老铁调到县城那座二等车站工作。站上经停的客运列车很多,可直达北京、上海、杭州以及苏锡常等地。我之所以列出这几个地方,是因为去那边打工的人很多,节假日一票难求。那时候,有一句口头禅在厂内流行——要买票,找老铁。路老铁有求必应,你告诉他购票信息,他总能在你出发前,将车票交到你的手上,不高出票面价格一分钱。熟悉的人,路老铁甚至会自掏腰包,给买上一兜子方便面、火腿肠、啤酒、面包之类的吃食——我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路老铁有办法买到票!名气大了,找路老铁买票的人更多了,不光有厂里的工友,工友的七大姑八大姨买票,也会转弯抹角找到他。化肥厂不景气后,我到合肥工作,节后返回合肥的车票,也经常找路老铁帮忙。有一次,他送我到站台上等车,我问他,那么多人找你,影响你工作不?路老铁嘿嘿一笑,说,小意思。
有一年中秋返乡过节,我下车出站时遇见老同学,他在车站做客运值班员,互留手机号码,约好在一起叙一叙。聚会的时候,谈到路老铁,我同学说,老铁三天两头为人代买车票,递出去了多少根烟,磨破了多少次嘴皮子,趁休息自己排了多少次队,这些不说,他为买票在饭店请了多少桌客,我跟着吃几次都记不得了。老同学说,老铁古道热肠,不求回报,是个好人。
站在农贸市场街边跟路老铁聊天,他一些过往的故事,在我头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
路老铁问我,春节后咋回?
我说,自驾。
即使坐火车,不管是动车,还是绿皮,买车票,我也帮不上你喽。路老铁拉住我的手晃了晃,说,这些年都网络购票了,方便快捷,我想满足点虚荣心、寻求点成就感的机会,都被科技给剥夺了。
说到这里,路老铁嘿嘿笑了,笑声和表情都透出孩子般的天真。
(张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中国作家》《清明》《朔方》《广西文学》《广州文艺》等,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作家文摘》《微型小说月报》等转载。)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