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情

林宕

成刚把唐丽娜的名字给改了，改成周慧珍，不过不是在生活中改，是在她的微信头像边改。她的微信头像也不是她本人，是个比她望上去年轻、漂亮的女子头像，不过，也没比唐丽娜本人年轻、漂亮多少。唐丽娜本人就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

可唐丽娜再年轻、漂亮，即便超过她微信头像上的女子，成刚也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甚至不会对她多望几眼。他也警告过小虎，对唐丽娜，小虎必须也要像他这样，因为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是一个工作团队，他们之间就是工作关系。这是成刚给他们这个工作团队定下的规矩。

成刚还要求，既然已经把唐丽娜的名字改成周慧珍了，他们也真的要把唐丽娜看成是周慧珍。成刚第一个把唐丽娜叫成小周了。成刚这么叫，小虎也不好意思不把唐丽娜叫成小周。

现在，成刚和小虎立在小周边上，他们面孔上呈现的是正经、严肃的表情，许多在紧张工作的人都有这表情。尽管他们立着，可他们的姿势又在表明，他们随时准备行动。他们的准备，其实就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是的，如果没有他们立在边上，难保小周在微信上的聊天不会走样、变味。

小周跟聊天对象已经聊了一段日脚了。目前，差不多进入了关键辰光。今天在打开电脑后，成刚还专门测试了一下安装在电脑里的最新版刻录软件。他怕在关键辰光有闪失。

据小周说，她这次的聊天对象肯定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不过疑心病忒重。加上他后，这个微信名为蓝海的家伙一直爱理不理的，小周发他三四条微信，他才回一条，可又不拉黑她。

有一趟，小周跟蓝海聊起自己的夫妻生活，说老公常年在外打工，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淡成过期矿泉水了，却又舍不得掼。她还说，自己长远没有那种“生活”，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了。她啥时候重新变回女人呀——就在她发出这一句感叹后，令她想不到的是，蓝海的谈兴似乎起来了，说，像她这种情况，也是一个社会问题了，由于国内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跨区域就业是个普遍现象，并将长期存在下去，所以像她这样的“夫妻问题”，归根到底是个社会问题，是由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造成的……小周就给他发上好几个大拇指，说，你太有才了，让她的小问题变成了社会大问题。还说，现在，她也放心了，原来自己一直苦恼着的问题不是她个人的，是社会的，既然是社会的，她就不管了，社会的问题她这个小人物也管不了。接着，她对他表示了羡慕，说，还是你好，夫妻一直团圆着，没有让自己和老婆成为社会问题。这次，对方一时没有回复。就在小周认为他又要跟以前一样，突然以沉默来结束这次聊天时，他回复了，说，你们的问题，是由地理上的距离造成的；我们的问题，是心理上的距离造成的。小周就说，那也让你的问题变成社会问题吧，不要去管它。他说，我从来不关心个人问题，我只关心社会问题啊。

这次聊天后，小周以为自己与蓝海的“微情”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高度，就开始在聊天中故意地放大尺度，可让她想不到的是，蓝海对她又有点爱理不理了，聊了简短的几趟后，蓝海干脆不回复小周了。

成刚对小周说，不能急，其实，一旦事情成了，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让我们吃上肉。

今天夜里，成刚觉得事情很有可能会成，小周甚至用男人一样的声气说，今天夜里不成功，我就不姓周了。小虎就在边上叽咕一声，你本来就不姓周。小周就白了小虎一眼。其实，一周前，小周已经放弃蓝海了，即便是成刚的那句“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让我们吃上肉”的话，也没法激起她对蓝海的希望了。可前日夜里，她实在厌气，就重新微了他一下，她微他时，就是为了微而微，根本没有想让他回复。可是，让她想不到的是，这次蓝海竟然回复得很快，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双方冷却了一段辰光后，他说话的声气好像都变了。他，居然比以前的小周都敢说了，小周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见他敢说，就更敢说了。她哪能好落在他的后面呢。那天夜里，两家子一下子就“激情碰撞”了，就差“赤诚相见”了。“激情碰撞”和“赤诚相见”是成刚他们这一行的专门用语。在那天夜里，两个微友约定了第三天夜里——就是今朝夜里，网上再见。相约时，蓝海居然说，你说哪能聊，就哪能聊。小周就说，那就“赤诚相见”。显然，蓝海清楚小周话的这个专业用语的意思，说，那就约定了哈。接着，他发了小周一个微笑，还说，后天夜里，她不在家里。

小周与对方“赤诚相见”的辰光，也是他们这个团队的关键辰光，成刚和小虎总要在边上的，这个团队的人都要在场的。这个团队也就三个人，小周主要的工作是跟对方继续聊，小虎则在小周与对方“赤诚相见”时负责刻录，成刚呢，作为这个团队的领头羊，一方面要监督着小虎不能有闪失，一方面又要在关键辰光对小周作一些必要的提示，以免功亏一篑。望上去，成刚的工作是三个人中最轻松的，其实，这时的成刚是三个人中最紧张的，这个只有他自家清楚。越是在接近成功的辰光，就是离真正的失败最近的辰光，这个也只有他自家清楚，小周和小虎不清楚。

今天夜里，小周上身只穿了一件黑白条纹背心，下身是一条棉质宽松短裤。她的这个穿着当然是在为“赤诚相见”做准备。尽管小周有时率性，可工作起来恰恰又是一个认真的、自我要求高的人，来之前，她还做了做面孔，勾了烟熏眼线，涂了润唇膏，画了颊彩。所以，现在，她在成刚和小虎面前显得漂亮而性感。可这对成刚和小虎是没有意义的，这只对远方的蓝海有意义。

尽管说好了今天夜里要“赤诚相见”，可一上来，小周并没有开门见山，甚至还有点拘谨——这是成刚指示的结果。

小周的一反常态让蓝海觉得奇怪了。他在微信里说，你怎么啦？小周回答，我紧张。真要那样，我紧张的。我还从来没有跟人这样过。

成刚望着电脑屏幕上微信对话框上的文字，点头。

蓝海又发过来一句话，我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小周回答，那算了吧。

小虎在边上跺一脚。小周的上身晃一晃，像是被小虎的这一脚震的。小虎是怕小周弄巧成拙。

果然，蓝海在对话框里立刻发来三个字，嗯，好的。

小虎又跺了一脚。三个人中，还是成刚沉住了气。也只有成刚，在心底里并没有觉得希望已经破灭。他用手指戳戳小周的肩胛，说，不要不回，要尽快回，也说好的。

小周马上照办。对方没有立刻回，小周刚想再回一句啥，都把两只手重新放到键盘上了，成刚的手指又戳一戳她的洁白粉嫩的肩胛，说，别急。

小周的手就从键盘的上方拿开，垂在身体两边，转过面孔来，望着成刚，似在等着成刚的进一步指示。

小虎伸一伸腰，对小周说，不是我说你，平时男女交往时，女的摆摆谱不要紧，可我们这不是平时的男女交往，这摆谱的度不好掌握。

话音一落，小虎望望成刚，眼神似乎在寻求肯定。成刚没望小虎，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身体微微前倾。成刚的这个姿势保持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立直腰，目光也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小虎望着成刚，似乎想说啥，成刚却先于他开口，说，没有完，事情哪能会完呢？

成刚的话音刚落，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行字。成刚、小周、小虎的身体都立刻前倾。其实用不到前倾，他们也望清了这行字：其实，我们也不必多想，哪一件事没有个开头？

小周的手都放到面前的键盘上了，成刚却迅速拉牢了她的手。

小虎是真正急了，啧一声，说，还欲擒故纵？小周说，听大哥的，大不了把这个人彻底晾成鱼干。小虎说，鱼干还能油炸了吃，把他晾成鱼干倒好了，只怕在晾自己，把自己前头花的功夫露水一样晾没了。小周说，不是露水，是汗水吧？小虎说，对，是汗水和心血。

两个人还想说下去，电脑屏幕上突然又跳出了文字，是像诗歌一样间隔着分行跳出的：我看丨我们还是丨今天开头吧？丨既然都已说好丨女人打退堂鼓正常丨男人打退堂鼓就不应该了

这次，小周不再犹豫，没有先转头望成刚，立刻回蓝海：我听你的。

似乎没有再停歇，两个人就视频了。成刚和小虎就在电脑屏幕上望到了蓝海：胖乎乎的，戴着眼镜，穿一件白色汗衫。

两个人视频加语音，直接开口说话了。小周说，哥，今天夜里只有你和我。蓝海说，那我那样了啊。小周说，哪样？蓝海说，那样。小周说，那样吧，随你哪能。

屏幕上的光影晃动起来，是蓝海在动。一条毛腿、席子的回字纹一晃而过后，蓝海“赤诚”了。小周也动起来，边动边说，哥，我今朝让你看，让你看够。你也让我看，让我看够。哥，你把手机朝下移，再朝下移……

当小虎面孔上露出微笑时，小周清楚，小虎的刻录工作已经完成了，今天夜里的“赤诚相见”也好结束了。

过一日，小周又约蓝海，得到回应后，小周就说，换一个微信，换一个微信更安全。

小周就把蓝海的微信名片推给了小虎。很快，小虎和蓝海就加上了微信。成刚丢小虎一个眼色，小虎就把剪辑好的视频发给了蓝海，还发上了一段事前写好的话：王子才，你这个猥琐的人，看看你这个样子吧！你对得起老婆孩子和你的学生吗？

根据蓝海朋友圈里的信息，成刚已经晓得了蓝海的真实姓名；根据蓝海和小周聊天的部分信息，成刚也大致确定了他的工作单位。蓝海，也就是王子才，是一所市级专业院校的教授，还是一名学科带头人。现在，这个学科带头人在静默了一歇后，朝小虎的微信上发话了：你们这个犯罪团伙，我是公安的，你们的末日到了！

小虎和边上的小周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他们真以为蓝海是公安的，他们是想不到蓝海会这么回答。不过小虎还是反应过来了，很快发过去一句话：你这个假公安，我要把这个视频发你单位，发你老婆！

可小虎的这句话没有发送成功，蓝海已经拉黑了他。小周也朝蓝海的那个微信上发送一个表情包，想不到蓝海也已经拉黑了她。小周就重新加他，他却迟迟不通过。

面对这个局面，成刚感到疑惑，一般情况下，社会上的“落脚货”，如无业者或职业低贱者，在晓得自家的不雅视频落到别人手里后，才会很硬气地予以回击，根本不在乎你接下去做啥。曾经有一个人，当小虎把录制的视频发给他时，他硬气地回复，你要的东西没有，你快把这个视频挂网上吧，我盼着做网红呢。接下来，这人也根本没有主动黑掉小虎。而但凡有点身份的人，一旦碰着这样的情况，立刻会如临深渊、如临大敌，也往往立刻“缴械”，只不过“缴械”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会像假李逵碰着真李逵一样，说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样的话，当然，他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为了请求饶命，而是为了减少破财；有的人则不费口舌，马上微信支付了“消灾钱”——一般情况下，小虎接收这“消灾钱”后，就会发回去一句成刚事先准备好（摘自被他翻烂的《游侠列传》）的话：收入钱财，替人消灾，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成。

在小虎那里遗留了很多视频，都是些没有给他们带来收益的视频。他专门在电脑里建了一个文件夹，用以存放它们。看来，蓝海的这个视频也要被他放进去了。一旦蓝海被放进去，他就是这个文件夹最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一想到这一点，小虎的心里就来气：这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居然也被放进这个文件夹！而且，他居然还吓他们，说自家是公安的。小虎说，他居然说自家是公安的，这个人真老卵，要煞煞他。

成刚没接小虎的话，转过脸来，问小周，你重新加他，他通过了没有？小周说，他不可能通过啦。

小周的话让小虎更气愤了，他说，我看这个家伙是假教授，要不，是个正想寻死的家伙。

成刚望望小虎，想话啥，却最终没有开口。成刚在小虎的眼睛里望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他有点担忧。

成刚的担忧终于变成了事实。他把小虎约出来，面色铁青地在前头走，小虎跟在他后头。他不停地朝前走。他约小虎出来，好像就是为了领着他不停地朝前走。

穿过一个广场，又穿过一条有着零星行人的窄弄，然后左转，朝前再走了一百多米，成刚就在一片杂木林边立停了。小虎说，碰到啥危险情况了？

成刚左右望望，像在察看周围的险情，目光中都有警惕神情了。现在，两个人站立的地方几乎是一个死角，他们的身前身左绷着铁丝网，把他们跟那片茂密的杂木林隔了开来。他们的身后是一垛高墙，身右是他们刚才走上来的那条窄小水泥路。成刚说，就是你制造了险情。

成刚摸出手机，让小虎看里头的一个截屏。那是蓝海赤裸着的身体。这个截屏是小周发给成刚的。当小周告诉成刚它的出处时，成刚立刻打开了跟蓝海相关的一个群，可里面已不见有关蓝海的视频。不知被谁删掉了。不过，即使以最快的速度删掉，这样的视频只要一上网，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眨眼工夫，它也传播开来了，不晓得被多少人截屏了——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让人啧啧称奇。

最初，成刚很想知道有多少人截屏了蓝海的这个视频。很快，他不关心有多少人截屏了它，他关心删除这个视频的是普通人还是网警。又很快，他认为网警第一时间发现它并删掉它的可能性不大。可好事者会在朋友间的私聊中转发，这样，网警发现的可能性就大了。网警一旦发现，就不会到此罢休——这也是成刚他们这个行业里有一个不成文规矩的原因，这个规矩就是：他们止于恐吓。恐吓不成，他们就放弃。

可这一趟，小虎违反这个规矩了，也让成刚晓得他违规了。本来，成刚可能要等到警察寻上门后才晓得。可小虎在把蓝海的视频朝外发送时告诉了小周，小周就在第一时间截屏了。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小周截屏有啥用呢？截屏后发给成刚有啥用呢？除了让他感到气愤之外，还有啥呢？

在杂木林边，因为气愤，成刚感到自己的胸口鼓胀了。有一瞬间，他认为他对这件事情是反应过度了，可望着小虎面孔上有些桀警不驯的神情，他胸口的鼓胀还是难以平复。成刚说，做啥要这样呢？小虎说，我气不过，这个人有头有脸，还这样。

成刚感到身体在微微发抖了。小虎又说，这人太可恶了，浪费了我们这么多功夫。成刚说，我并不是想对你表明我思想很好，我只是想问你，你忘记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了？

确实，在成刚这一行，不要说付了“消灾钱”的，就是那些不付的，成刚他们最后也没有添他们麻烦。他们，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既然不利己了，也就不损人了。可是，这个秘密，或者说规矩，是不能公开的，公开后，他们的这口饭就吃不下去了。

说到底，这种“息事宁人”式的规矩，也是为了自身。成刚又对小虎说，你把这东西发出去，就是在发我们自己，就是在向公安提供线索。小虎说，公安来了？

成刚的脑子“哄”地响了一下，他伸出拳头，搠向小虎。小虎趔趄着倒向身后的墙壁，然后，他一个前冲，像是背部受到了墙壁的反弹，又像是要向成刚反扑。可小虎迅速立停，瞪着成刚，说，看在你把我从老家带出来的份上，我不还手。

小虎话音刚落，成刚的右拳又搠在小虎面孔上。小虎两只手捂住面孔，他的喉咙头咕噜一记，像有啥话在那里滚了滚，又被他咽下去了。

成刚开口了，声气竟然变平静了，他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搞臭他们，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应该是我们合作伙伴，合作不成，也不是他们的错。

成刚说罢，转过身来。

成刚在等了，也不再跟小周和小虎联系。可要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找成刚。吓丝丝地等了一个多月后，成刚重新喊来了小周和小虎。

小周穿着得很时髦，也很性感，上身的牛仔衬衫敞开着，露出里头的一件紫色铆钉打底衫；下身着裸色雪纺短裤，短裤上还有着金属亮片。她笑盈盈的，这笑像是在告诉成刚和小虎，不愉快已经过去，三人团队的合作又要起航了。小虎面孔上也望不出有啥不开心，斜靠在桌子上，等着成刚开口。成刚说，尽管一个多月过去了，好像也没有啥事情发生，可我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小虎张张嘴巴，想说啥，却没有出声。就这样，成刚发觉小虎的门牙没有了。成刚也张张嘴巴，同样没有说出啥。小周对成刚说，这一个月来，尽管你没有召集我们，可我和小虎没有等，小虎又联系上了几个人，让我添加了他们。

三人团队里，小虎还有一个工作，就是物色人。他有令人刮目的能力，如能搞到一本几千里外的某单位的通讯录，然后交给小周，让她根据上面的手机号，试着去逐一添加微信。成刚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歉疚。他的目光又落到小虎面孔上，小虎似乎望到了成刚的那份歉疚，落开嘴一笑，对成刚露出缺了门牙的嘴洞。成刚的右手放到小虎肩胛上，抚摸了几下。小虎似乎很享受成刚的抚摸，又落开嘴笑了。成刚轻声说，去补一补吧。小周说，我看不用补，小虎现在好像比以前更神气了。

成刚和小虎都听出，小周话不正经。小虎接了成刚的话，说，到深圳后补吧。我要去深圳了，今天，我就向两位告别。我前天就想着要跟你们告别的。然后，小虎又告诉边上的两个人，他在深圳的堂兄升职了，让他去他那里上班。

小周的眼神里有了不快的神情。成刚也没有心思说啥了。成刚望到小虎也伸出了拳头，不过这个拳头不是搠向他的，搠向了他们这个三人团队，小虎似乎也搠了两拳，成刚就感到他们这个三人团队被击散了。

小虎终于反击了。那天，成刚伸拳搠他时，他不还击，时隔一个多月后，他像借了钞票后还钞票一样，还掉了成刚给过他的两拳。小虎还拳时的风度远远在成刚之上，成刚当时拔出拳头时面色铁青、怒目圆睁，上身还微微发抖；小虎还出拳时神态安然，面带微笑。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有风度，不是吗？成刚打掉了小虎的两只门牙，小虎却没有倒下；而小虎尽管没有打掉成刚的门牙，成刚却倒下了。

说起来，成刚是先坐下，再倒下的，不过，坐下和倒下的时间和地点不同。可是，他的坐下和倒下确实是因为小虎的反击，小虎把成刚给他的两拳还上了，他是还给他们这个三人团队的，三人团队的核心人物成刚就倒下了。

当小虎说出“告别”两字时，成刚坐到了边上的椅子里，再也说不出啥了。说起来，尽管他们做目前的这个行当也只有半年多时间，可他们这个团队成立也有两年了。两年来，三个人一道做过好多事情，有成功，也有失败，一路的风雨和阳光，似乎也在三人间结成了一种特别的友情。现在，成刚看到这友情就要结束了——以前，成刚曾经把这友情称为“战友情”。其实，说“战友情”是夸张了，说“兄弟兄妹情”可能也重了，说他们之间的情分的基于那个微信聊天系统的“微情”，或许更确切。不过，让成刚想不到的是，他们之间的“微情”就要结束了，结束的原因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团队内部。

在椅子里坐了大约三四分钟后，成刚立起来。这期间，小周和小虎肯定是说话了，可成刚没有听清他们说了啥。成刚举手，对着小虎和小周摇了一摇，就转身跨出门口。

大约半个小时后，成刚来到了城郊结合部的一块草地上。一站上这块草地，他就好像支撑不住自己了，倒了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用忧伤的目光望着天上的一朵白云。此刻，他心里确实感到十分忧伤，也感到浑身绵软。

躺了两三分钟后，成刚像是稍稍缓过劲来，双臂一弯，双手衬到后脑勺上，目光里的忧伤也淡了好多。就在这时，他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那是微信提示的声音。他没有理睬这响声。又过了一歇，他终于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微信。

是小虎发来的。他点开，然后瞪大眼睛。他起先以为小虎发给他的还是蓝海的那个视频，可瞬间工夫蓝海就变成了他哥。他眨眨眼睛，又瞪大。

那确实是他哥。他那在老家税务部门当一名小官的哥。他不再望下去，连忙把手机放到草地上。他不但身体绵软，大脑也晕眩起来。可他忍着没有再次倒向草地。他双手撑着草地，眉头皱起，神情凝重。

成刚觉得小虎是不会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的。如果发到网上，小虎就不会提前发他了，发通知似的提前发他了。比如，他把蓝海的视频发网上，就根本没有提前向他透露什么，直接就发了。这就像打人，真要打，不会通知的，通知的话，其实是不想打。不过，小虎在向他告别之际，为啥要发他这个视频呢？还有，他偷录他哥干嘛呢？

成刚又拿起草地上的手机，点开他哥的这个视频。屏幕上的他哥让他感到陌生，也打碎了他对他哥的所有美好回忆。他觉得胃里有东西要朝喉咙头窜，他强忍来自胃部的不适。他心里又产生了几个问题：1、这个视频小虎是啥时候偷录的？2、为啥这次偷录没让他这个团队的头在场？3、小周在与他哥“赤诚相见”时，晓得这是他哥吗？

这三个问题，还有前头的两个问题，盘旋在成刚的心头。他解不了这些问题，也一时驱赶不了盘旋在自己心头的这些问题。

成刚想问小周。他觉得小周的心里或许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迟疑了一歇，拨通了小周的手机。

当小周在手机那头刚唤出一声“老大”，成刚又想立刻切断通话，什么也不说了。可转瞬间他还是开口了。

成刚说，唐丽娜，既然小虎去深圳了，我们就都散了吧，好聚好散。

小周，也就是唐丽娜，在手机那头说话了，可还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成刚就放下了手机。他不想听她说什么了，他只想让小周尽快变成唐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