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奥本海默》中非常规化的英雄人物塑造
2024-06-17冯淼
【摘要】被称为神一般的导演首次拍摄人物传记电影,没有了各种特技和大场面的加持,导演却用非同一般的电影语言和表现手法塑造了一个极其传神又极其复杂的英雄角色。他以最精湛的叙事手段,辅以他的拿手绝技声画应用,加之对剧中人物对手戏的处理,完美地塑造了一个立体的、复杂的英雄。本文便从叙事、声画和对手戏三个方面入手,阐述了《奥本海默》中人物形象的塑造。
【关键词】奥本海默;人物塑造;传记电影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0-0056-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0.017
【基金项目】2023年黑龙江省艺术科学规划重点项目“中俄体育电影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23A020)的阶段性成果。
“一双深沉的蓝色眼睛注视着你,他什么都没说,又说尽了一切。”作为拍惯了高概念题材的导演诺兰,这次选择的题材却是传记片。没有了各种特技和大场面的加持,那么如何在三小时的时长内展现出来奥本海默跌宕起伏的一生,成了导演需要格外费心的问题。影片节选了奥本海默去往剑桥留学到1954年在麦卡锡主义的裹挟下奥本海默受到政治迫害的人生历程作为主要讲述内容,这样的取舍有利于设计更富有戏剧冲突的剧情桥段,也更便于戏剧张力的释放。
作为一部传记片,影片的主题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人物角色的塑造上。不同于以往的好莱坞传记片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倾向,如今的好莱坞传记电影面对着的是在全新的社会政治经济格局下阐释历史人物及现实人物的重任,以及在时代的变革下观众的审美心理由“了解名人的成功史”到“了解名人成功后的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转变,从而在对隐秘的窥探中完成对自我的发现和认知,产生对人物和故事的共鸣[1]。因此,虽然导演诺兰本人具有着明显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倾向,但是在这部影片中他并没有将奥本海默塑造为一个完全的神,而是一个并不那么强大、也会懦弱也会茫然的人。尽管影片开头就有提到“普罗米修斯从众神那里窃取了火种送给人类,为此,他被锁在岩石上,遭受永世的折磨”,奥本海默却并不是普罗米修斯,他未有过对于“盗火”正义性的坚定,他总是彷徨的。导演在影片中对于奥本海默的精神世界进行探索,以他本人曲折的经历和挣扎彷徨并不断成长的内心为引,包裹着其中对于大众的诘问和对于“科学与人性”这个经典议题的再次探索,最终成就了一个非神性的、但充满着人格魅力的奥本海默。演员基里安墨菲用他深沉而忧郁的蓝色眼睛为我们诉说了一切,关于道德、关于反抗、他的张扬与自信、懦弱与彷徨,都在不言中深深埋进了奥本海默蓝色的眼睛里。
毫无疑问,诺兰对于奥本海默角色的塑造是成功的,他以最精湛的叙事手段,辅以他的拿手绝技声画应用,加之他对于剧中人物对手戏的处理,使他完美地塑造了一个立体的、复杂的英雄。下面,我们就从这三个角度,简单分析一下《奥本海默》中的角色塑造。
一、非线性叙事——角色情感带动剧情发展
在这部影片中,导演诺兰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采用了非线性叙事的手法进行讲述。这一叙事方式主要通过改变影片正向叙事逻辑,从而提高影片的观赏性和艺术性,其特点就是影片的去情节化,以及立体生动的人物塑造。在全球化的互联网背景下,无边界化的传播方式改变了人们一直以来的阅读习惯,对于影片的审美心理而言,电影观众对碎片化的视听片段解构性的叙事主题也表现出了更明确的倾向性,在这种影响下,好莱坞人物传记片叙事转向中率先体现出的就是传记对象的个人化与琐碎性更为突出,这恰巧与诺兰的叙事偏好相吻合,于是便展现出了如今这种零碎的、混乱却有序的《奥本海默》叙事结构。
影片采用了复杂的双重视觉,完全打乱了原本的时间轴,以彩色镜头和黑白镜头来区分奥本海默视角和施特劳斯视角。从两场听证会为切入点——一场是1954年对于奥本海默进行政治调查小听证会,一场是1959年施特劳斯想进入内阁的大听证会——以回忆穿插的形式讲述了奥本海默参与曼哈顿计划制造原子弹和战后全名狂欢下对于奥本海默的政治陷害两件事,双线交叉,即清晰地展示了完整的时间轴,又避免了过长的故事线所导致的情节冗长故事乏味。在情节的安排上,导演不拘泥于故事的时间连贯性,打破了传统叙事结构的束缚,通过双重视角和时间轴的不停切换,游刃有余地把握住了故事节奏,使整个叙事充满紧张和悬疑的氛围,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
即使是在奥本海默自身身上,导演也并没有选择以单一时间轴和一般线性叙事的形式呈现,而是重点以人物的内心心理推动剧情的发展演变[2]。如在多次集会的处理上,奥本海默与简和凯蒂的结识,身边人的立场以及在工会时大家对奥本的追捧使得他对于美共的政治立场变得模糊,同时他对于在德犹太人的同情、对于法西斯的痛恨使得他对于曼哈顿计划兴致盎然,推动了他牵头建立的洛斯阿拉莫斯以及曼哈顿计划的成功实施。还有后期他多次对于“原子弹杀害了无辜的人”产生的巨大心理压力和负罪感,推动了他反对氢弹的态度以及他与泰勒、施特劳斯等人的矛盾。这些叙事的安排并不完全是简单的按照时间线顺序的单一处理,反而是一切围绕着奥本海默本人的心理变化为主导。
与《记忆碎片》《星际穿越》等以往诺兰高概念的影片不同,《奥本海默》具有着强烈的历史真实性,这一点与同为诺兰执导的《敦刻尔克》有着一定的异曲同工之处,是一部被“剥夺了想象空间”的、有着现实历史背景故事的影片[3]。因此诺兰无法设计复杂的悬疑情节,而是仅凭着自己对于故事线的解构和重组以及高超的叙事手法,在最大程度上增强影片的戏剧张力,丰富人物角色的完整度。
二、声画应用——用“炫技”走进角色内心
诺兰导演的电影有着极强的代入感,并且在影片结束后仍能令观众回味良久。而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效果,正是因为诺兰电影中的镜头语言和电影音响之间的完美配合。也就是说,他对于声画关系的处理达到了一种绝对精湛的水平,在《奥本海默》中也是如此。导演使用强刺激性的声画处理,在冗长的叙事中牢牢抓住了了观众的注意力,并且通过声音的静默和放大,造成强烈冲击,使得观众对于剧情的感知更为直观。
在《奥本海默》中,声画的处理和剧情结合的十分紧密,在电影的开头导演就以一个奥本海默的正面特写接主观镜头,带我们走进了主角的内心世界。在音乐处理上,虽然此次与诺兰搭档的并不是以往的御用配乐师汉斯季默,但德维格·戈兰松也可以完美融合诺兰的风格,在整部影片中配乐依然以交响乐为主,几乎铺满了全场,除了在关键场景中起到了不同寻常的情绪渲染效果之外,音乐和处理还与影片的叙事节奏结合密切。如在片头展示奥本海默进入理论物理的世界时,便是以充满科技感的音乐辅以大量的宇宙、线条、火光画面的乍现,带我们轻而易举地深入主角内心世界,感受他的情绪。以及在讲述奥本海默在伯克利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交响乐的层层递进配合着叙事的深入以及课题的深入,在不知不觉中将观众带入导演的叙事节奏中。
除此之外,《奥本海默》中的声音处理还极大程度地彰显了人物的内心变化,导演用视听手段塑造了更为立体直观的人物形象。比如原子弹实验引爆进行倒计时的时候,引爆之后几秒钟的突然静默和爆炸后的巨大冲击,既科学地还原了实际情况,更是通过这种差异化的处理将奥本海默团队几年努力取得成功带来的兴奋推向高潮,也将观众的情绪调动到顶峰。以及在听证会面对检察官质问他与简的见面时,镜头平移,原本西装革履的奥本海默在众人的注视下变得赤裸,他无法面对这个逼问,身后妻子的注视也压迫感十足。这时背景音乐第一次出现了密集的跺脚声,辅以闪现的扔枕头的蒙太奇表达,给观众带来极强的视听冲击的同时给予观众情节性暗示。在影片中,后续这两种蒙太奇效果频繁地出现,与高潮时奥本海默在工会上台演讲时台下的掌声和跺脚声相呼应,是人物内心转变的关键。
密集的跺脚声和掌声这个意向在《奥本海默》中频繁地出现,最开始是在各种集会演讲上,代表了众人对于奥本海默的追捧,后来的多次出现都伴随着奥本海默的幻想交织,或是与简的相处,或是对原子弹爆炸场景的想象,伴随着惊叫和哀鸣一起出现。导演用这种技术、声音、画面一体的效果,完美地向观众传达了主角的内心世界,使每个观众都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奥本海默当时的心境。
三、对手戏的处理——最简单的形式展现最复杂的角色
曾有人说,所有电影归结到最后都会变成拍两个人坐着对话,是因为所有的戏剧张力都可以在对手戏中完美地展示出来。拍惯了高概念大场面的诺兰,在拍摄《奥本海默》时,却意外地使用了极大篇幅的对话戏,几乎完全靠着对白完成了剧情推进、节奏把控和戏剧张力的建制。这是一个及其考验导演功底的做法,稍不留神就会使得影片极其考验观众耐心。
影片的主要脉络便是两场听证会,通过不断地问与答激发奥本海默的回忆,从而穿插起整个故事的线索,并在与受检方与检察官的对峙中极大程度地为我们展现人物的心理和性格。而在主体的叙事部分,不论是关于背景的介绍、剧情的建构还是关于奥本海默性格的塑造,几乎也都是通过两个人之间的对手戏和对白之间表现出来的。如影片开头,在施特劳斯的回忆中奥本海默对他说“施特劳斯是个卑微的卖鞋匠”,以及奥本海默在剑桥时与波尔的对话,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出奥本海默最初时的口无遮拦、直言不讳;但是在奥本海默与检察官们的对话时,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后来奥本海默是如何畏畏缩缩,不再敢直言、不再敢反抗。在叙事节奏上,导演又有意将这种对白的交织呈现,使得观众对于奥本海默的性格变化体会得更加明显,人物的建造也更为丰满。
而对于奥本海默与简的对手戏更是我认为影片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事实上,影片中奥本每一次与简的接触都伴随着剧情的快速发展,这固然和简的特殊政治身份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简作为奥本海默最爱的女人之一,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导致其本人对于奥本海默心理的影响也颇为重要,以至于在影片中每次展现奥本海默内心的彷徨挣扎时都伴随着简自杀时浴缸和抱枕的蒙太奇镜头。在奥本海默第一次与简见面时,本身反对弟弟加入美共的他出于在心仪的异性面前炫耀的心理向简说出自己读过德文原版的资本论,直接体现了奥本海默在政治倾向上的模糊和不确定,也成为他后来不断接受审查的关键。而简让他读出的那段梵文,正是《薄伽梵歌》中的句子,在第一枚原子弹爆炸的时刻他也脱口而出的这句“我正变成死亡,世界的毁灭者”,几乎成为奥本海默人生的预言。这句话贯穿了奥本海默的人生,点明了他在原子弹爆炸后道德上的不确定和彷徨,他一方面又认为用原子弹打败德国法西斯是绝对正义的,一方面又因为原子弹使得大量日本平民丧命而充满负罪感,这种人性上的纠结与彷徨正是导演塑造的奥本海默这个角色的重点。但很难想象,这句贯穿角色的台词,竟然是在一切还没有发生时,在他与简第一次相遇时,就这样充满戏剧张力地被说了出来。
四、结语
导演诺兰钟爱“人与规则”的矛盾,他喜欢表达“规则”如何逼迫人去接受并顺从的过程;换句话说,就是命运驱动人们妥协[4]。影片中奥本海默的软弱、妥协、不得已,使得他被塑造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奥本海默带来了火种,但他从来不是普罗米修斯,他在很多时候都是迷茫的,与简的相处是迷茫被动的、于政治立场上他也是被推着往前的。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奥本海默在影片前后的转变,从一个张扬的、意气风发的天才到一个不再敢反抗、不再敢出声的人,在剑桥时他会因为一时的不满而向绿苹果中注射氰化钾,但在受到政治迫害时他甚至连反驳都做不到。导演并没有将奥本海默塑造成一个“完人”,甚至于在影片的后半段有极大的篇幅都在讲述奥本海默的懦弱、妥协和无奈,但正是这种非完美,使得奥本海默这个角色格外立体和成功。
诺兰曾说,他选择拍摄《奥本海默》正是因为他得知科学家们在炸弹引爆之前已经知道,按钮按下去有极小概率会引发无限的链式反应导致毁灭世界,这种复杂性的命题正是导演所感兴趣的,科学与道德、发展与风险控制是全片一直在讲的命题。毫无疑问,奥本海默是个英雄,但他不是那种典型性的美国英雄。他不断在科学和道德的诘问下迷茫,同时,他的迷茫也正是在诘问着观众。奥本海默的角色塑造充满了人性的光辉,通过对于奥本海默复杂性的塑造,导演也成功地表达了他想展现的主题——对于科学和人性的思考。
影片着力于通过叙事的安排、声画技巧的娴熟运用以及对于对手戏的处理,为我们展现出一个丰满的、立体的、深刻的人物。奥本海默这个人物的生平已经再清楚不过,但是导演却在塑造的人物的深度中诘问观众,他在已经设定好的画幅内作画,却拿出了一幅最完美的作品,这是诺兰本人的一次成功尝试,也是对于贯来平平的人物传记片所下的一剂猛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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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冯淼(2000.11-),女,汉族,山东济宁人,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视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