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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谣言产生的政治背景浅析

2024-06-17牟联政

新楚文化 2024年10期
关键词:谣言政治

【摘要】谣言是一种古老的传媒,在我国古代,谣言的表现形式多样,如流言、妖言、谶言、歌谣等形式,现代学者们将它们都视为谣言进行研究。其原因在于人言可畏,古代谣言被视为社会民意的反映,这些谣言在经过广泛传播后具备着强大的舆论功能,因此历朝历代统治者十分重视对于社会谣言的控制和处理。古代谣言伴随着社会危机和政治动荡而产生,人们在面临未知的危机时,往往通过谣言这种非常态的信息传播方式来缓解心理压力,但在东汉,谣言的产生更与政治因素息息相关。

【关键词】东汉;谣言;政治

【中图分类号】K2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0-0004-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0.001

在中国古代社会,一则谣言的产生往往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无论是自然灾害或是政治预言等,谣言的内容大多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反映,这些谣言在不断地传播,在社会中形成了强大的舆论,往往会左右某些事件的发展,如西汉末年,灾害不断,社会上谣言四起说刘氏统治腐败,才导致了社会动荡,灾异不断,统治者为了安抚舆论,维系统治,不得不制造出“再受命”的闹剧;此外,王莽为了营造有利于自己篡位的舆论,便派人在社会上大肆宣传谣言,让人们认可他的行为,促使王莽顺利代汉而立;在王莽的造作之下,新莽末到东汉初,各路诸侯都制造和利用谣言来为自己塑造合法的天命舆论。当权者们之所以如此重视谣言,是因为谣言不仅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状,更重要的谣言也反映着百姓的心声,对于统治者来说,重视谣言对于稳固自己的统治有一定的作用。而对于东汉来说,谣言不仅是立国的重要舆论工具,更是维系统治的重要手段,因此在东汉,政治方面的影响对于谣言的关系更为密切。

一、东汉王权的政治需求

谣言因为公众舆论这一重要功能,常常被人们作为舆论战中的工具。在东汉,统治者们也时常利用谣言来为自己博取政治利益,最为代表的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刘秀在南阳起兵之前,李通曾经以“刘氏复起,李氏为辅”[2]2的谣言劝其举事,但刘秀当初并未在意,而在起兵之后,刘秀反而利用起了谣言为自己打击政敌,营造舆论,借助“赤伏符”的谶言来制造自己是合法即位的天命舆论,顺利登基称帝。作为开国皇帝的刘秀如此重视谣言,使得东汉谣言产生的社会原因与其他朝代产生了一个较大的不同,也是东汉谣言的产生原因的特殊之处,即是统治者的高度重视。尽管历朝历代统治者都重视社会谣言,把谣言视为社会民情的反映,但刘秀不仅依靠谣言为自己起兵,登基塑造舆论,同时也是在统一全国之后,以谶言来决事,任官。

西汉末到东汉初,谶纬之说盛行,这种预测占卜式的言论也被视为谣言[5]173。光武帝刘秀“以图谶兴”,登基称帝之后,刘秀更加重视谶言、流言、谣言。有的学者认为刘秀是真心喜好谶纬之学,《后汉书·方术列传》记载到:“光武尤信谶书,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2]2705清人赵翼的《廿二史札记》中也记载着“光武尤笃信其术,甚至用人行政亦以谶书行事”,视谶书“几等于圣经贤传,不敢有一字致疑”。[3]88古代学者们认为刘秀信奉谶纬的观点也被后来的学者所承袭,如顾颉刚、萨孟武、张岂之等学者们认为,刘秀对于谶纬的信仰极其坚定,毫不质疑,在执政任免官员上将谶纬奉为圭臬,这些学者认为刘秀对于谶纬的信仰是受到新莽末东汉初谶纬造作的整体大环境影响。但也有学者认为刘秀重视谶纬只是出于稳固统治的表象,不能得出刘秀本人真心笃信谶纬的结论,比如吕思勉认为刘秀是中兴之主,没有妄信谶文妖妄的理由,但他也认可是刘秀以谶纬决定事情的行为,最终导致了东汉君臣对于谶纬的造作比王莽时期更甚的事实[4]821。综合来看,无论真心与否,刘秀出于政治目的,也必须重视谶纬。因为刘秀依靠谶言成就帝业,轻视谶言,其帝位合法性就缺乏理论的支撑,不认谶是自掘根基的行为。

两汉之际兴起的图谶与符命之说,经过王莽的造作,在社会中广泛传播中已经形成了普遍的共识,人们认为合乎图谶之人就是天命之人,刘秀也不能脱离当时社会大众的共识,只能依靠图谶来为自己造势。刘秀用谶的目的是为了符合自己的政治利益,消除敌人利用图谶制造谣言来威胁自己的政权合法性。除了在天命舆论上利用谶纬,刘秀也曾在官员任免上利用谶纬,根据“赤伏符”,任用王梁为大司空,孙咸为大司马等,对桓谭、范升、尹敏等人反对信谶的官员,刘秀将他们贬官。后汉书记载桓谭认为谶言多出自《河图》《洛书》,这些书籍都是后人造作的,并不是孔子的原创,后人把这些虚妄的言论当作真理来对待是误了大事。刘秀听说了之后大怒,这等于是在思想层面动摇东汉皇权的合法性,最终桓谭不得不扣头谢罪以免一死,但也免不了贬黜的下场。谶纬作为刘秀立国最重要的理论支撑,刘秀不允许别人质疑图谶之学的重要地位,东汉皇帝不允许人们私下制造和传播谶纬,是为了稳定自己的统治。

王莽代汉事件对刘秀来说,谶纬思想下所产生的谣言会带来巨大舆论作用和隐藏危害性,为了彻底消除图谶给自己政权带来的威胁,刘秀多次召集学士对图谶进行校定,修订官方图谶。建武初年(25年),薛汉“为博士,受诏校定图谶”[2]2573。建武二年(26年),尹敏 “校图谶”[2]2558。历经三十年,在中元元年(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2]84。刘秀花三十年的时间校定天下的图谶来规范图谶之学,目的在于制定一套符合东汉王朝政治需求的谶纬体系,此外,也是因为西汉末不同政治群体为了舆论造势,获取政治地位,儒生们为了迎合当权者以得到一定的政治利益,越来越多的儒生参与到谶纬的造作中去,在两汉之际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刘秀修谶实际上是以政治控制学术,掌握官员的升迁,进而控制儒生群体,将儒生们固定在皇权标准之下,同时也达到控制了谶言这类谣言的产生和解释的目的。这些图谶一方面神化了东汉皇权,一方面删除禁止了不利于刘秀王朝的图谶,稳固了刘秀的统治。

刘秀对两汉之际谶言的强大力量既利用又畏惧,光武帝刘秀“以图谶兴”,登基称帝之后,刘秀更加重视谶言、流言、谣言,一方面是自己长期以来观察社会民情的经验总结,收集观察公众舆论来更好地合理施政,一方面也是由于自西汉末年以来,儒生群体为了迎合统治者,大肆营造的谶纬神学已经形成了一股的强大的舆论力量,让统治者不得不重视。因此相比于其他朝代,东汉谣言产生的原因与统治者本人强烈的政治需求有极大的关系。

二、政治危机与社会动乱

社会学家郑杭生认为,谣言不仅是一种集合行为,而且是集合行为的信息渠道。集合行为的产生需要三个基本条件:“一是结构性压力例如在自然灾害、经济萧条、失业、物价不稳、政治动荡、种族关系恶化等危机状况下社会上普遍存在着不安心理和紧张情绪,这些结构性因素是集合行为发生的温床。二是触发性事件,集合行为一般都是由某些突发性事件或突然的信息刺激引起的。三是正常的社会传播系统功能减弱非常态的传播机制活跃化。”[6]193在社会面临未知的灾异现象和战争动乱时,人们需要寻求一种合理性的解释来释放自己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心理,但往往社会在处于危机时,真相却又受制于古代本身信息的传播方式和速度的限制,或者是危机变故带来的冲击导致正常的信息传播渠道遭到严重破坏,甚至是在某些社会政治势力压制之下,正常的信息传播机制无法发挥作用,导致信息出现不对称状态,也就形成了谣言——这种非常态的信息传播方式大行其道[6]198。谣言的内容无法证实,但它确实为人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提供了一种解释,缓解了人们内心的压力,如《后汉书》中记载桓帝之初,天下童谣曰:“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2]3281人们无法理解朝廷对外穷兵黩武的用意,长期的战争带给人民的沉重灾难,这则谣言实际上就起到了缓解人们内心不安的情绪。

社会动荡不安一方面会激化社会各个阶层的矛盾,另一方面还会导致社会控制能力的削弱,社会控制可分为外在控制和内在控制种,也就是整个社会对个人的控制和个人自身的自我控制[7]41-56。任何时期的社会谣言其产生都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政治背景,东汉时期谣言的产生也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无论是新莽末期到东汉之初天下群雄纷争,以及中期少主即位外戚当权导致统治昏暗、东汉末桓灵时期的战乱灾祸和暴政都是导致谣言四起的温床。

《后汉书·申屠刚传》记载:“今承衰乱之后,继重敝之世,公家屈竭,赋敛重数,苛吏夺其时,贪夫侵其财,百姓困乏,疾疫夭命。盗贼群辈,且以万数,军行众止,窃号自立,攻犯京师,燔烧县邑,至乃讹言积弩入宫,宿卫惊惧。自汉兴以来,诚未有也。”[2]1013在献帝践祚之初,京都童谣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2]3285来讽刺董卓不得好死,如《后汉书·五行志》中关于桓帝时期的谣言,如:“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闲。河闲嚯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2]3281-32482“茅田一顷中有井,四方纤纤不可整。嚼复嚼,今年尚可后年铙。”[2]3283讽刺桓帝时期统治昏暗,战乱频繁,百姓苦不堪言,而官方社会控制的能力减弱,无法安抚人们的思想,当人们处于会社会动荡局面下,生命和安全受到威胁时,迫切想要回到安定的统治。

在东汉末年,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中央政治黑暗,地方官吏压迫,阶级矛盾尖锐,人们面对这种残酷的压迫,内心需要一种合理性的解释来释放压力,因而黄巾起义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2]2299这则谣言在社会中流传速度和影响力非常巨大,它喊出了百姓的心声,《后汉书》记载黄巾起义在爆发初期便“旬日之间,天下向应,京师震动”[2]2300。这些事例可以从中看出,古代的谣言事件很多情况都与衰乱弊世的社会危机息息相关。

在社会危机的影响下,这两种控制都会受到不同层次的打击,在社会秩序混乱,缺乏有效的控制情况下,人们的认知体系在面临他们无法承受或者解释的事情时会失调,导致自控能力和判断能力随之下降,意识处于一种摇摆不稳定的状态,尤其是在天人感应和谶纬盛行的东汉,人们更愿意认为是上天的意志导致了战乱和灾害事件的降临,为了迎合内心的心理满足,也就更加容易成为谣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尽管谣言的真假在学者们看来并非研究的重点,但谣言的产生却并非凭空产生,相比于举谣言下称颂官员的谣言,当社会产生危机,社会动乱不安时,人们普遍缺乏安全感,格外地感到焦虑和恐惧,需要寻找一个窗口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也会给谣言的产生以可乘之机,而此时人们处于生死安危的边缘,理性早已不复存在,也就更加容易被谣言的内容所蛊惑。

三、官吏考核催生谣言

在我国文献《列子》中,便记载着统治者通过走访和采集地方民谣来反思自己执政的事例,如:“昔尧理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理乱。尧乃微服游于康衢,儿童谣曰:立我蒸人,莫非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2]1847说尧曾经到地方走访,通过童谣来判断自己执政好坏。尽管部分学者认为《列子》是晋人的作品,距上古时期较远,所记未必可靠,但这段传闻也可以被视为古代执政者有以民间歌谣验证其政绩的惯例。《汉书》中也有记载:“《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1]1708其中记载古代有采诗之官,采诗便是采歌谣,而在中国古代,歌谣便指是的谣言,收集地方上的歌谣可以知道民情民风,可以用来衡量政事得失。可以看出自古以来,便有官员听风采谣,执政者收集民间流传的歌谣,来制定制度和考究执政好坏的传统。

在两汉时期,乡里盛行风谣,乡里民众往往以歌谣的形式对周围的人物或事件加以褒贬,以表达自己的爱憎和意愿。当然这种歌谣也并非都出自底层民众之口,两汉的儒家群体和知识精英分子也有自创歌谣相互标榜、张扬舆论的风气。

在东汉之初,刘秀为了更好地掌握地方上的谣言,以此来监察地方舆情,在巡行使和诸郡年度上记制度之外,开辟了“举谣言”的制度,该制度是通过中央派遣官员到地方上收集民间歌谣,收集整理上后再上报中央。其具体过程为主持考绩州郡长吏的三公府僚属,每年到地方上收集社会歌谣,并且对谣言加以整理归纳,整理分类出各地民众对其长吏的评价以及民众的忧虑抱怨等类型的谣言,再由三公召集僚属进行集议,写成报告,经尚书台审核上交皇帝,皇帝再以此为依据对地方官吏进行奖惩,对民间谣言进行采取应对措施。

《蔡邕传下》中记载:“三公听采长吏减否,人所疾苦,还条奏之,是为举谣言者也。”[2]1996在这种制度的激励之下,在东汉初年出现了一大批清正廉洁的官吏,比如张堪治理渔阳期间,百姓作歌谣歌颂他:“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2]1100来称颂张堪的政绩。还有赞扬陈俊:“抚贫弱,表有义,检制军吏,不得与郡县相干,百姓歌之。”[2]691赵熹“于是擢举义行,诛锄奸恶。后青州大蝗,侵入平原界辄死,岁屡有年,百姓歌之”[2]914等记载,刘秀所创办的“举谣言”制度以舆论监督和社会力量来对官吏执政进行监管,有效地保障了地方官吏合理施政,同时也正是在这种制度的激发之下,称颂官员的谣言也越来越多,比如《郭贺传》中记载:“百姓歌曰:‘厥德仁明郭乔卿,忠正朝廷上下平。”[2]908《岑熙传》记载舆人歌之曰:“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我有蟊贼,岑君遏之。狗吠不惊,足下生氂。含哺鼓腹,焉知凶灾?我喜我生,独丁斯时。美矣岑君,于戏休兹!”[2]663。

在刘秀创办举谣言,将谣言作官吏政绩的考核标准之后,一方面加强了对地方舆情的控制,一方面也促使地方官员合理施政,这个制度虽然促使了勤政爱民的官吏出现,使他们也得到了相应的歌谣来赞扬,但长期执行之下,也出现了不少弊端,导致了虚假歌谣的出现,比如前文所提称颂郭贺的歌谣,吕宗力便认为这种歌谣不是平常百姓所能创作。但总体来说,“举谣言”制度的开创好发展也是东汉谣言产生的原因相较于其他朝代的独特之处。

四、结语

在社会学看来,谣言的产生原因往往伴随着社会危机而产生,而在中国古代,谣言还是民众抒发内心情绪的方式,有感而发,即兴歌唱,因此也代表着一定的民意,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极为重视谣言。而东汉谣言的产生原因与政治息息相关,其核心因素在于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不仅利用谣言为自己塑造了合法的天命舆论,为了维系这种合法性,进而强化了官方对于谣言的控制手段,这些手段又反过来促使了社会上谣言的诞生,这也是东汉谣言产生的原因在政治方面的独特之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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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国宁.从传播学角度看谣言及其控制[J].新闻与传播研究,1991(01):41-56.

作者简介:

牟联政(1999-),男,汉族,重庆万州人,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代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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