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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地

2024-06-17郭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5期
关键词:姑爹山芋大舅

郭平

十多年前,表哥在市郊农村买了套住房,退休后,围绕房前屋后种点儿果树、养些鸡鸭,过着惬意的生活。表哥脾气好,为人谦和,见人就笑,与周边邻里相处融洽,一户村民送给他三分地,他辛勤耕耘,乐此不疲。每年收获时节,都给亲戚朋友送点儿山芋、土豆、辣椒什么的。去年,他身体不适,力不从心,打电话告诉我,想不想打理这三分地。我心生欢喜,欣然答应。

翌日,我与爱人及大舅哥开车前往。表哥早就在村头等候。我们到他家拿了工具,便来到地头。这块地位于山坳间,四周被杂树、野草包围,有点儿密不透风。由于是耕地,少有杂草。我们观望一会儿,表哥劝我们赶紧干活儿,否则就要错过午饭时间。我数了一下,这块地上有九个土垄。表哥说,我和你大舅哥承包六垄,你们夫妻包干三垄,看谁先完工。

打山芋垄,我没有干过,表哥随即示范。看后,我觉得与一般翻地无异。所谓“翻地”,在江南就是锹、镐翻松土地。我问爱人行不行,她说没问题。爱人属于“女汉子”,手脚麻利。上班那会儿,商业单位经常搞技能比武,她常获头名,拿过不少纪念品回家,我没有理由怀疑她。

在耕地的中间,我先后平行踩下两铁锹,把下面的土翻作表层,然后,顺势把挖松的土左、右各平铲几锹,堆入中间,形成中间高、两边底的长行土堆。我干得急,挖得深,用力猛,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我手拄着铁锹,站着一边休息一边观望。爱人虽说挖得不太标准,但一锹一个坑,不知疲倦,都说“女人的耐力比男人强”。表哥和大舅哥像个老农民,不时朝自己手心喷吐唾沫,一锹挖到底、不紧不慢翻着土,气不喘、汗不流,地垄翻得笔直又规整。我自叹弗如。

于是,我低下头,弯着腰,学着表哥的样子翻地,确实轻松许多,进度也快了不少。突然,右手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停下来一看,虎口处磨了一个水泡破了,露出殷红的皮肉。表哥见状,回家拿来创可贴,嘱咐我别干了。我贴好伤口,心想“多大事”,便又继续耕作。

平静的山坳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都在这里干活儿”,大舅哥儿子一家四口兴冲冲赶来。内侄是一名医生,他看看我的手说,别感染了。我说,都是老皮,没大碍。

医生的女儿叫小妞,十二岁,平时我俩最亲近,看到我的手受伤了,难过的小脸露出痛苦的表情,说:“姑爹,疼吗?我帮你吹吹吧。”我说:“破点儿皮,没事,人要勇敢点儿。”她点点头,跑开了。

医生的儿子是二宝,平时大人们就喊他小二子,比姐姐小三岁。他是爱人家的长孙,爷爷奶奶都宠着他,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让他先来,所以长得胖、好生气、喜欢哭。对他这些坏毛病,我从不吝啬严厉,他见到我时,显得毕恭毕敬,不敢造次。古人不是说“穷养小子,富养闺女”嘛,但是在大舅哥家里,这种古训似乎被遗忘。小二子来到地头,挺着个肚子,背着小手,像个“小监工”,不往地里挪动半步,生怕泥土弄脏了手脚。我和颜悦色地说:“小二子,你也来像姑爹这样翻地吧。”也许慑于威严,也许出于新鲜,他竟爽快答应。表哥回家,找了把小平口锹。

小妞回来,叫我坐在地上,从小手里拿出一把带软刺的植物果子,然后,在我的胸前一个一个黏上,形成一个“心”字。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姑爹手好疼,我的心就有多痛。”一句话说得我竟有些酸楚,多么惹人爱怜的孩子!

六月的江南,气候湿润、闷热,小二子脱掉汗衫、长裤,在地里学着大人模样翻地。他人小,虚胖,没力气,只把锹踩入土里,锹面一斜就完事,翻的地如同狗啃,但我仍给他鼓劲,说他干得好。现在的小学生很少有这样的劳动,对我来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他听后,劲头更足,干得更欢。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脸上、浑身都沾满泥土。我问他,要不要洗洗,他说不要。大舅哥心疼,几次想过来帮忙,我都示意他别插手。

突然,小二子大叫一声,我赶忙上前,只见地里露出一条粗蚯蚓。大舅哥慌不择路地跑过来,我告诉他,是一条蚯蚓,别大惊小怪。他说当心吓着他。我回怼:他没吓着反而把你吓着了。我挥挥手,让他离开。我笑着把小二子喊到蚯蚓旁边,用手把它从地里拿出来,告诉他,蚯蚓是小动物,它可以挖洞松土、使土壤呼吸空气,它的肉是珍贵药物,能治疗多种疾病,也可以供大人们钓鱼、钓黄鳝等用。听后,他说蚯蚓是好动物,要保护它。我们用手一起拿起它,然后,他一个人捧在手心,炫耀地说:“爷爷,你看!”

一个多小时后,山芋地垄就翻挖好了。表哥说,接下来是挖坑、施底肥和栽苗,这几天没有雨,不适合种苗。

挖坑就是在地垄上刨个小的坑,碗口大,间距三四十厘米。它看似简单,实则是技术活儿。地的主人见来人多,也过来凑热闹。她从家里拿来把锄头,轻轻一刨、往怀里一拽、向前一推,一个小坑就完成,很轻松。我尝试几下,费了老鼻子劲,挖得坑大小、深浅不一,难看极了。现场只有两把锄头,表哥和大舅哥各持一把,其他人就地观摩、休息,我找来一把小铲子,和小二子一起干。我挖坑,他把挖起来稍大的土块捏碎。挖了不到一垄的坑,小二子已成泥人。

施肥是个脏活儿,表哥在地头早已准备好了两大麻袋干鸡粪,打开袋口,一股难闻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表哥把麻袋里的鸡粪分别倒入一个个小塑料袋,男人们拎着塑料袋,抓一把鸡粪放入一个坑,如此循环。我绑定小二子,两人共牵一个塑料袋,我另一只手戴着手套抓放鸡粪。他嫌味大,一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慢慢松开袋子。我停下脚步,问他:“为什么捂鼻子?”他说:“味道好难闻。”我说:“红烧肉味道可好闻?”他答道:“好香。”又问:“猪粪可香?”他答:“好臭。”我说,养猪的伯伯每天喂猪食、铲猪粪、扫猪圈,难道他就不嫌臭吗?很早以前的老伯伯说过,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呢?小二子听罢,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姑爹,我来抓鸡粪吧。”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没过多时,翻地活儿就干完了。来到表哥家,大伙儿洗洗手、擦擦脸,我问小二子,要不要洗个冷水澡,他高兴得直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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