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魔术师：印象主义者和他们的画

孙晓昕

1869年，克劳德·莫奈和他的朋友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一起到塞纳河畔的“蛙塘”写生。虽然两人的构图不同，但他们都不关心画中人物的神态和情感，也不描绘故事情节，他们只关心映射在水面上的光线。他们认为色彩是由光线决定的，不存在固定的色彩—天空、树木、人物以及水面的颜色受到光线的影响而产生了丰富变化，甚至连投影也不总是灰色的。莫奈和雷诺阿的两幅《蛙塘》与传统风景画的风格截然不同，他们以此宣告了新绘画方法的诞生。

1874年，第一届印象派画展在巴黎开幕，参展画家包括莫奈、雷诺阿、毕沙罗、德加等。为了吸引评论家的关注，他们邀请了一些受尊重的画家参展，并将画展定名为“独立画家、雕塑家和版画家展览会”。不过，评论家以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印象主义者的作品。评论家路易·勒鲁瓦在《噪声》上发表评论文章，借用莫奈的作品《日出印象》中的“印象”一词讥讽这些画家的作品，称这次展览为“印象派展览”。《日出印象》画的是晨雾笼罩下的港湾，但是以传统的观点看，这幅缺少清楚轮廓线的作品像是一幅未完成的草图。评论家认为画家公然把这种“粗制滥造”之作送到美术馆展览，是对公众的侮辱。然而，这群年轻的艺术家并不在意评论家的恶意解读，并干脆以“印象主义者”自称。埃德加·德加送展的《赛马场上的马车》也为评论家所诟病，他们认为这幅画的构图是不完整的，因为画中的主要形象偏离了视觉中心，马的四肢和马车的轮子被画布的边缘线截断。显然，印象主义画家处理色彩和构图的方法与传统绘画的差异让评论家感到不安。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印象派绘画为19世纪的美术史添上了极为浓重的一笔。

莫奈是典型的印象主义画家，他画光线对色彩的影响，画真实看到的东西。长期以来，古典绘画忽视光线对色彩的影响，画家在棕色的底子上一层层添加色彩，用色彩表现素描关系。莫奈则是“追逐太阳”的人，他认为必须快速落笔，才能捕捉到某一特定光线之下的真实物像，因而他主张去户外对景写生。他的创作理念比巴比松画派更激进，与学院派画家的差距更大。一些学院派画家也会进行户外写生，但最终是在画室完成对作品的修饰，户外的写生稿只是作品的草图。

“印象”是路易·勒鲁瓦批评莫奈作品的出发点—“印象”是指人观察事物后获得的第一个视觉影像，是不完整的。而莫奈却认为“对于主题的第一眼很可能是最真实、最无偏见的”，后期的修饰会破坏最初捕捉到的光影效果。莫奈几乎不使用调色油，他要保持颜料干燥，以便塑形，他也不会给已完成的作品涂光油，因为这样会破坏色彩的原本效果。莫奈能够敏锐地捕捉视觉对光影和色彩变化的感受，能够娴熟地运用技巧，将瞬间变化的光影效果表现得淋漓尽致。1883年，莫奈定居于吉凡尼，几年后他买下附近的地皮，扩建花园、建造池塘，他开始画池塘和睡莲。莫奈晚年创作的《睡莲》将睡莲完全融入光影之中，睡莲、莲叶、水草以及水面被抽象成点、线、面，达到了光色与形式的和谐。因此，莫奈也被称为创造色彩交响乐的“绘画音乐大师”。

法国化学家米歇尔·欧仁·谢弗勒尔在《色彩和谐与对比的原则》中阐述的新色彩理论启发了印象派画家，使他们抛弃了学院派画家在棕色底子上作画的传统，而直接在画布上以原色和复色为主作画，这样可以使作品的色彩更为鲜亮。相比莫奈的风景画，雷诺阿更擅长表现人物，这可能与他早年在瓷器厂做画师有关。18 61年，雷诺阿在格莱尔画室学画的时候遇到了莫奈，两人成为挚友，经常一起作画。雷诺阿热衷于表现现代生活，笔触狂放，作品色彩明亮。《包厢》显示出雷诺阿出色的色彩驾驭能力，画中的贵妇身着黑白条纹裙，面部妆容精致，令人印象深刻。雷诺阿将黑色视为重要的色彩，但他所谓的“黑色”也不是一种固定的颜色，而是不同颜色混合在一起给人的印象。《煎饼磨坊的舞会》画的是巴黎露天舞会，青年男女或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或双人结伴翩翩起舞。虽然“舞会”的主题常见于古典绘画，但雷诺阿的表现方法却是全新的—阳光透过树荫，在人群中形成点点光斑；近景中坐着的女孩，眼睛和前额处在阴影中，下巴和嘴却暴露在阳光下；远处喧闹的人群逐渐隐没在阳光和空气之中。雷诺阿弱化了轮廓线，用色更为柔和。

德加曾受教于新古典主义画派画家安格尔的一个学生，受到过严格的古典绘画训练。19世纪70年代起，德加融入印象主义画家的圈子。他喜欢画舞台上的舞女、剧院里的乐队以及酒吧、咖啡馆等现代生活即景，并发展出一种适合自己的绘画题材的构图方法。在《巴黎歌剧院管弦乐队》中，画家的视角不是正面，而是有所偏转，导致画面最右边的低音提琴手只出现了背影，他的琴头“侵入”背景中的舞台，衬托出颜色鲜艳的芭蕾舞裙。画中的空间被挤压，近景和背景叠加在一起。德加以剧院观众的视角描绘作品，低音提琴手和舞蹈演员的形象都不是完整的，就像我们在剧院观众席上看到的那样。印象派绘画中这种类似于“抓拍”“即景”的构图方法受到新兴摄影术和日本浮世绘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