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龙”字地名承载的族群记忆
2024-06-15何慕秋
何慕秋
地名是一种地域文化,产生于一定的文化背景,承载着一定的文化内涵,楚雄市“龙”字地名背后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与民族文化因素,反映出龙文化是各民族间相互联系的文化纽带,龙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纽带。
龙文化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连绵不断的历史文化。地名是赋予特定的方位和范围内的各个地理实体的专有名词。地名是一种地域文化,产生于一定的文化背景,承载着一定的文化内涵。
楚雄市地处云南省中部地区,是楚雄彝族自治州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楚雄因战国楚将庄蹻开滇略地至此,以其众王滇,取楚地雄威远播之意而得名。楚雄市世居民族有汉族、彝族、回族等,楚雄市居民主要使用汉字,普遍使用汉语,楚雄方言属于北方方言西南次方言。发掘于楚雄市万家坝的古墓群,据测定为春秋中晚期至战国初期的墓葬,出土了大量铜器,可知先秦时期就有人类在今楚雄市地区生活。先秦时期,楚雄市属于滇国,汉朝时属益州郡,蜀汉时期属云南郡,隋朝时属昆州,南诏时期属弄栋节度。
楚人和滇人之间有着祖源关系和文化联系,根据《史记·西南夷列传》,战国时期楚国将军、楚庄王后代庄蹻,带领楚军占领了今云南滇池地区。后因秦国攻打楚国阻断了其返回的道路,庄蹻便留在滇池地区建立了滇国政权。楚人有崇龙的文化习俗,《博物志》《杂说》卷九中的“九龙之钟”便是楚人所铸。龙感生人是我国西南少数民族普遍存在的神话传说和古老信仰,是一种图腾崇拜的反映。在母系氏族社会时代,人类没有生育的科学观念,将妇女生育归因于龙神,认为龙是族群的祖先。九隆神话是汉文史载的最早的龙感生神话,受其影响的民族有彝族、白族等民族。据《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记载,九隆之母居于哀牢山,捕鱼时有感于沉木而孕,生下九隆,沉木幻化为龙,九隆便是此神龙的后代。哀牢夷皆认为九隆是自己的祖先,他们的身上纹有龙纹,穿着带尾巴的服饰。根据《新唐书·南蛮上》记载,哀牢夷的后代建立了南诏政权。南诏、大理国皆盛行九隆文化,西南地区因此形成了以九隆神话为中心的龙文化圈。
“龙”字河流
龙川江,楚雄市最大的河流,穿境而过的龙川江为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有“楚雄母亲河”之称。西南龙文化的来源之一是氐羌崇龙,甲骨文中有“龙来氐羌”等记载。氐羌是先秦时期生活在甘青高原及周边地区的一个民族群体,其后代经过迁徙移居后大量分布于西南地区云贵高原。秦汉时期,西南地区的氐羌族群系统分化出了僰等族群,是藏缅语族的先民。起先,居住在龙川江流域以东大部分地区的少数民族基本为僰,从事农耕生产,过着定居生活。从僰族群开始,生活在龙川江流域的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龙文化也逐渐传播。楚雄市当地人认为“龙”代表着河水丰沛,“川”有流水长久的意思,“龙川江”有着江水浩荡、生生不息的含义。诗人郭沫若途经楚雄时曾作诗留下了“庄蹻通滇肇锡名,楚威远震古边城”“龙江红浪仍潆洄”等诗句。龙江公园位于楚雄市北浦路西头,郭沫若的诗句刻于园内。除了龙川江,楚雄市“龙”字河流还有马龙河、青龙河等。楚雄市境内的河流属元江、金沙江两大水系,其中,马龙河是元江水系的支流,金沙江水系有支流龙川江,龙川江的主要支流是青龙河。从这些“龙”字河流名称可以看出,楚雄人将“龙”与“水”密切联系在了一起,用“龙”字给河流命名,表达了对水的崇敬以及对水源充沛的期许。
崇龙观念是把龙作为与水有关的化身,认为凡水皆龙。彝族的族源是多元的,彝族族源有羌、濮、僰等成份。龙崇拜是彝族的一种文化习俗,彝族创世史诗《开天辟地》里写到,亿万年前有一条叫作俄谷的龙,创造出天地后又创造出人类。楚雄市彝族龙崇拜其义有二,一为龙即水,崇龙即崇水,祭龙活动反映敬畏自然的意识,楚雄市紫溪彝村仍保留着祭龙的传统;二为“龙生夷”之观念,楚雄市紫溪山流传着“包头王”神话传说,包头王是乌龙之子,是为当地人所纪念的英雄祖先。龙在彝族心目中是伟大的创世神,彝族人大多数生活在山区,生产方式以耕种为主,在山地获取水资源并不容易,所以水成了人们渴求的重要生产生活资源。彝族人认为龙主宰旱涝,掌管风调雨顺。楚雄市属北亚热带季风气候,降水偏少。楚雄市彝族至今在农历二月二日“龙抬头”这一天依然会举行祭龙活动,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安顺利。
“龙”字书院
龙冈书院,于嘉靖六年由知府祝宏舒倡建,位于楚雄市城西卧龙岗旁,因旧传诸葛武侯南征时屯兵于此处而得此名。蜀汉时期,丞相诸葛亮出征南中,南中大致为今云南、贵州、四川西南部区域,平定南中后,诸葛亮采取和抚各民族的策略,并实施健全郡县制、推广先进生产技术等举措。随着南中的稳定和发展,大量移民进入到西南地区,汉文化也随之进一步传播。云南至今还留有许多有关诸葛亮南征的民间传说和地名故事。诸葛亮被称为“卧龙”,意为像一条“卧龙”一样隐藏在山林中默默贡献自己的才华和智慧。诸葛亮曾居之地为卧龙岗,因此也自号“卧龙先生”。龙冈书院的命名表达了对名贤诸葛亮的纪念与尊崇,也表达了对学子见贤思齐的期望。
龙泉书院,位于楚雄市鹿城镇东南隅,今楚雄第一中学内,建于嘉靖四十年。据嘉庆《楚雄县志》卷一《古迹·八景》载,龙泉书院内莲池水清荷香、月影徘徊,县志将之列为八景之一。龙泉书院因“门内有池一泓,浏然以清,挹而不竭”而得名。光绪三十三年,龙泉书院改为中学堂兼师范学堂。1932年,楚雄第一中学于龙泉书院原址兴建,学校内至今还保留着龙泉书院的房屋与景观,古朴清雅。
楚雄市龙泉书院和龙冈书院山清水秀,钟灵毓秀,书院的命名深受诸葛亮南征以及龙文化传播的影响,书院名称都蕴含美好愿景和文化品位,借龙喻人,“龙”字书院也起到了良好的教育鼓舞作用,随着汉文化的深入传播,在龙崇拜习俗之外,“龙”字更被赋予了深刻寓意,是一种精神与情感的表达,是一种各民族文化认同的体现。
“龙”字寺庙
紫溪山是乌蒙山、金沙江和哀牢山、元江(红河)的分水岭。紫溪山的居民以彝族“罗罗颇”为主,当地彝族较为完好地保存了民族文化与传统,信仰习俗主要有原始崇拜及祖先崇拜,紫溪山是当地居民心目中的神山,是龙脉。楚雄市紫溪山流传的“包头王”神话传说是龙感生神话,其主要内容为:在紫溪山一个彝族村落,一位母亲和她的姑娘相依为命。姑娘18岁的时候,紫溪山大旱,姑娘到山里去求雨,与一位陌生小伙子相遇,这个小伙子每天晚上偷偷来与姑娘相见,天亮时就离开。小伙子说吃了他给的灵芝就能下雨,姑娘吃后果然第二天下雨了,大旱得到缓解,但是姑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母亲发觉之后问姑娘是怎么回事,姑娘也说不清楚这个小伙子是谁,住在哪里。于是母亲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夜晚的时候躲在门后,等小伙子来了,偷偷把带线的针插在小伙子身上。天亮后,母亲顺着针线找,一路找到了龙王庙,才发现这个小伙子是乌龙。母亲唾骂乌龙坑害自己的姑娘,乌龙觉得羞耻便飞走了,飞到了双柏的大山,母亲抓下了他的一片衣角。后来,姑娘把孩子生了下来,把乌龙的衣角包在孩子头上,人们都喊他“小包头”。小包头成长为射箭高手,经常帮村民们干活。他为人正直,见人受苦就出手相助,深得村民们的喜爱,后来人们称他“包头王”。又一次大旱,人们都求他去祈雨,“包头王”踏上艰难的祈雨路,雨祈来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楚雄市紫溪山龙王庙建于1921年,神庙里供奉着乌龙、包头王之母摩兰以及包头王。乌龙身型庞大,端坐于龙王庙正中手持龙珠,其左侧是包头王身骑一头豹子,其右侧是包头王之母身穿彝族服饰作做针线活状。据说每年农历四月十三乌龙会回到紫溪山,村民们到此来祭祀求雨。龙王庙旁有一个水池,此水池是龙穴即乌龙之子包头王的穴位,在当地的传说中,因为恶道士在此地钉下铜钉铁钉致使包头王求雨之后从此消失。
云龙古镇位于鹿城南面的骠川坝子边沿,背靠海拔2000多米的乌龙山。乌龙山上有一座乌龙寺,云龙古镇的“云龙”二字取碧云寺和乌龙寺名的中间二字而得名。云龙曾是双柏县的县府,之后划归楚雄市,在“包头王”神话传说中,其父乌龙飞到了双柏的大山藏身,云龙古镇乌龙山和乌龙寺的命名与“包头王”神话有关的推测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龙”字寺庙反映出当地民族特定的历史文化内涵,楚雄市龙王庙、乌龙寺反映出当地人将龙视为崇拜的对象,用龙解释自然现象,并且将龙视为族群的祖先的思想。“龙”字,凝结着群体对世界和自我的认识,沉淀着祖祖辈辈的观察与思考,承载着共同的族群记忆。
“龙”字山岭
据《史记·五帝本纪》,黄帝打败炎帝和蚩尤后,巡阅四方,“合符釜山”,从各个部落的图腾中各取一部分元素组合创造出龙的形象。根据《本草纲目》记载,龙的外形像鹿、蛇、鹰、虎等九种动物。西汉“滇王编钟”是典型的以龙为图腾的西南滇人考古文物,有双龙纹铸于编钟钟面,由此,西汉时云南地区龙的形象已经形成,且此龙纹与中原龙形象基本相同。秦汉之际,大量生活在中原的汉族随着中原王朝向西南地区的扩张进入到西南地区生活。龙形象在汉朝时已基本定形,汉高祖刘邦自称龙子,汉朝上下盛行崇龙之风。到了明清之际,西南地区汉族的数量已超出当地的少数民族。在迁徙与移民的过程中,作为汉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龙文化自然而然也得到广泛传播,随着族群的流动与交融深入云南地区。
蜀汉时期,诸葛亮南征时,尊重少数民族习俗,据《华阳国志·南中志》,诸葛亮为“夷”做图谱,作画神龙,画龙生“夷”及牛马羊。诸葛亮画龙时云南地区正盛行以九隆神话为中心的崇龙风俗,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龙文化进一步被广为传播和接受,龙的形象也逐渐固定并深入人心,云南地区龙的形象、神性等与中原地区的龙走向一致。
楚雄市位于云贵高原,山地为主要地形,楚雄市最高点逾海拔2900米。龙爪山,位于楚雄市北部,因山岭弯弯曲曲延伸,形如龙爪,故名龙爪山,又称龙转山。盘龙山,位于楚雄市东南角,因山势蜿蜒,状若盘龙而得名。可见,因龙文化的广泛传播与影响,以及各民族对龙文化的认同,人们对龙的形象有着深刻的印象,所以在给山岭取名时会根据其外形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龙。
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龙“多元一体”的形象,体现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格局,龙文化也体现着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是一种中华民族凝聚力的体现。龙文化深深地影响着楚雄市各族人民的思想观念和文化习俗,龙文化的传播与发展加深了边疆地区与内地的联系。“龙”字地名背后蕴含着一定的历史文化内涵,表达了人们对地域的认识和情感,“龙”字地名及其背后的文化源流反映出龙文化是各民族相互联系的文化纽带,龙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纽带。
(作者单位:大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