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事
2024-06-14简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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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是个好日子,虽然依旧是早上5点35分到教室开始早读,课间依旧要坐在座位上解题,晚自习依旧要上到10点——但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尽情跑跳之后去食堂大快朵颐,对于高三的我们无疑是最快意的。
操场上,红色塑胶跑道将绿茵场围在中间,球员们在场上挥洒汗水;女同学们三五成群,在跑道上散步,发色漆黑如鸦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踢完一场球,我大汗淋漓,回教室喝水休息。
教室里很安静,只剩我同桌一个人,仍然坐在桌前。她的眼睛盯在卷子上,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七彩的光亮钻进她的耳朵,然而她写下答案的手还是一样坚定、沉着。别人的声音像一种修辞手法,映衬着她僵硬的脊背,渲染出一种苦行者的感觉。
我试探着敲了敲隔在我们俩之间的讲台:“不出去走走吗?今天天气很好。”
“不了,我已经够黑了,不想再出去被晒。”她笑了笑,给了我一个自嘲式的解释。
她天生一双丹凤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点攻击性也没有。只是自从升入高三,她的眸子里就一直带着些许疲惫。
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感慨:“学霸就是学霸,别人玩乐的时候人家依旧在学习,活该人家考高分。”
但是此时,已经和她做了一个多学期同桌的我,心里却有些难受。
同桌是个很出色的女生,成绩一直稳居班里第一。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是每次有同学问她问题时,她都会耐心解答。即使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她也解答得很细致。班上没有人不喜欢她,但是也没有人跟她关系特别好。她总是淡淡的,与所有人都保持着友好但不亲密的距离。
我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很开朗,甚至有些“社牛”。学习方面,我主张“尽人事,听天命”,我允许自己有时写不完作业,或者上数学课会犯困。我每天都会去操场踢球,劳逸结合嘛。
升入高三,我被班主任大黄当成了重点监督对象,我的座位被调到了讲台右边——我们班的“风水宝地”。讲台左边的她,从此成了我的同桌。
我上课有时会犯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困成磕头虫。她无意中瞥见,会拿起数学课用的教具,悄悄地戳我一下。有一次我发烧了,请了两天假,回来后看见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沓卷子,按科目排好,整整齐齐。而另一位请假的同学的卷子,则被他的同桌乱糟糟地塞进桌洞里。我很感谢她——虽然我本来抱着侥幸心理,想借着请假逃掉这两天的卷子。
“一模”成绩出来后,大黄把成绩单贴到了墙上。教室里立时像是有人向寂静的鱼塘里撒了一把鱼食,大家拥上讲台,挤在成绩单周围,抻着脖子、眯着眼,费力地抄着自己的成绩。她照例是波澜不惊,等到晚饭时,才不慌不忙地去看成绩。当天晚自习,我正和数学激烈博弈,却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我稍稍向后仰了下身子,目光越过讲台看向我的同桌。她手里拿着笔,脸凑在卷子上,戴着口罩,眼睛红红的。
我知道她这次考砸了,虽然她的分数依旧凌驾于我这种“学渣”的分数之上,但远远低于她自己平时的水平。人对他者的痛苦是缺乏想象力的,但那一刻我想尽力去安慰她。我写了两张半便利贴的字,密密麻麻的。我轻轻敲了下讲桌,把便利贴递给她。我没有写什么安慰的话,因为知道那些不痛不痒的话无济于事,只是劝她稳住心态,这次没有发挥好兴许是因为精神太紧绷了。我还告诉她,我姐当年“一模”也没考好,但是调整好了心态,最后高考超常发挥……还写了些什么,具体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次之后,她的状态确实没之前那么紧绷了,我还暗自窃喜,自己的鼓励纸条起到了作用。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总之,“一模”之后,每次考试她都发挥得不错。
高考结束走出考场,我心里特别激动,觉得不管考得怎么样,可算是解脱了。
准备离校的那天我碰见了她。我问她,“感觉怎么样?”
“还行。”她笑了笑,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我真替她感到开心,因为我知道,她的“还行”,就等于很好。
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去了理想的大学,学了喜欢的专业。我呢,没有发挥失常,但也没超常发挥,去了省内的一所一本院校。
大学里课并不多,但我每天还是感觉很忙,我们偶尔联系。
昨天傍晚,她发来一张照片,落日余晖。看拍摄角度,是她坐在草地上拍的。
“拍得真漂亮,不愧是你。”
“哈哈,坐在草坪上悠闲地看日落,太惬意了。”
我看着她发来的话,字里行间透露出满足和快乐,我也被感染了。她发来的照片自带水印——“2024-03-23”——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题海里苦苦挣扎呢。
原来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有些人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过后只会记得零星几点。而且由于潜意识里的防御机制,人的大脑会选择忘记一些痛苦的记忆。但当有一天你回过头,会发现所有的事情,一点一点地,真真切切地刻在你的身上。我选择记下这些小事。
(本刊原创稿件,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