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次民及其《编辑学》考论
2024-06-13郭秋霞
摘 要:作为现存第一部以“编辑学”命名的著作,广东国民大学兼任教授李次民的《编辑学》得到较为普遍的认可和赞誉,甚至被称为“编辑学”名词的提出者和编辑学学科诞生的标志。与此不相称的是,学界对李次民生平的发掘还很不充分。民国时期的书刊资料当中散存着大量信息,对其进行系统梳理、编排,可以帮助我们基本厘清李次民的生活、工作经历。同时,对新闻学相关机构、著作以及背景资料的考察,发现“编辑学”这一术语的出现至少可以前推至20世纪20年代,这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探讨李次民所做工作的基础和贡献所在,从而做出更合适的评价。
关键词:李次民 《编辑学》 编辑学史
自20世纪90年代被“重新发现”以来,李次民于1949年在广东国民大学任教时出版的著作《编辑学》一直被视为我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以“编辑学”命名的专著。学界一般认为,此书的出版不仅标志着我国编辑学研究的起步,而且证明了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我国就出现了“编辑学”这一术语。[1]这一观点已经得到普遍认可,被收入近年来出版的多种编辑学著作及相关教材当中。对于李次民及其《编辑学》,近20年来虽然也时有相关研究发表[2],但总体来看,所依据的素材基本上没有超出《编辑学》这本书,对于李次民生平的探讨也主要依赖于该书的几篇序言。事实上,随着近年来民国时期文献资料的获取与检索日益便利,对这一问题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已经成为可能。本文将基于学界前辈及同仁的研究,补充最近发现的一些史料,更好地还原李次民的生平、事业,同时对“编辑学”这一术语在我国的发端进行探讨。
一、李次民生平概要
李次民,广东兴宁人,出生于清末,去世于1983年。其具体出生年份因各种史料的歧异,难以判定,大致应在1907—1911年。
李次民早年在兴宁的经历,如今大多已不可考。在早期史料中,他所留下的联系地址为“汕头兴宁里仁街龙昌号”[3]。之前曾有学者根据其同乡兼少年时期的同学罗香林为《编辑学》所做序言推断,李次民于1924年夏毕业于兴宁县兴民中学。[4]中学毕业后,李次民曾在南京肄业于东南大学,后赴上海转入中国公学大学部史学系学习。
李次民毕业后留校担任图书馆馆员,随后又出任图书馆副主任,期间利用这个机会搜集了很多的资料。中国公学史学研究会的胡传楷曾惊讶于李次民的心灵手巧:“他所搜集的材料,真是丰富极了。因为他在图书馆服务多年,他利用这机会搜集了很多的材料。”1931年秋,李次民应广西大学之聘前往担任该校图书馆馆长,后来还曾兼任《广西大学周刊》总编辑。同时,在学术工作方面,他继续补充材料,完成《鸦片战后的八十年》、专著《最近之国际政治经济》(1936年由龙门书局出版)、《五强海缩会议全史》(193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撰写了大量时政评论文章,散见于《广西大学周刊》《抗日旬刊》等杂志,还发表了少量的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
1938年8月,李次民在香港《星岛日报》任资料室主任兼编辑。[5]太平洋战争爆发后,1941年12月25日香港完全失陷,《星岛日报》停刊,编辑人员四散。李次民1942年3月抵达广东抗战中心韶关,之后赴广西,曾任《八步日报》社社长、广西教育厅编审等职。抗战胜利后,李次民回广东省政府民政厅任视察,督导户政、县政工作,并兼任《建国日报》主笔等职。虽然事务繁忙,李次民仍坚持从事编著工作,先后在自由出版社出版了以下著作:1946年的《广东省乡土教材》(与他人合著)和《今日之东北》,1947年的《小学办学全书》(与他人合著),1948年的《中华民国权能机构体系运用图》。论著《广东粮食问题研究》于1947年3月由《华南日报》社出版。
此外,李次民还先后在广州大学和广东国民大学担任兼职教授。在广东国民大学,他主要担任编辑学及内勤实习。在广州大学,他主要承担政治学相关课程,并编写了《欧美政治思想史(上)》《中国地方政府》《政府机关实务》等讲义。
新中国成立后,李次民长期从事区域地理研究,主要著作有:《富饶的中南》《华南的台风》《珠江三角洲》。他于1957年还主编了华南师范学院教材《中国经济地理》。
通过回顾李次民的生平经历,他的每一项工作和履历都为他一生的成就做了很好的铺垫,图书馆的工作使他可以积累丰富的素材,极大地拓宽了他的知识面,构建了立体系统的知识结构体系。由于他所处的年代动荡不安,导致他的研究领域非常多变且都有不错的成就,这得益于他的工作积累和坚持不辍的知识积累。而“编辑学”方面的研究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其实也只是一带而过。尽管他有在报社工作的经历,但这第一部以“编辑学”命名的著作,并非他仅凭个人实践经验和理论总结撰写出来的,依然离不开他在学界多年来的积累沉淀和研究。
二、“编辑学”溯源
一般来说,较为成熟的学科通论性著作出现之前,该学科的相关学理探讨应当已经有较长时间的积累、酝酿,编辑学的情况也不例外。
我国编辑学的起步与新闻学息息相关。早在20世纪20年代,一些得风气之先的高校如圣约翰大学、燕京大学、厦门大学纷纷开始设立新闻学相关科系。据1924年的一则报道,厦门大学新闻科“自孙贵定博士任主任以来,即将功课改编外,并拟分编辑学、访事学、新闻心理学、新闻史学及业务经理等系”[6]。这是目前所知最早使用“编辑学”一词的机构之一。
与此同时,上海出现了专门讲授新闻学的专科性院校。1925年,上海新闻大学成立,以函授形式授课,广收生徒,其开设课程主要有新闻学、编辑法、采访时习、新闻作法、论评写述、新闻指导、报馆经营法、广告学、广告作法等。虽然未使用“编辑学”的名称,但由“编辑法”这一科目名称来看,相关内容已经被纳入教学当中。到1925年年底,该校开设面授特科时,还设立了编辑实习室。至于科目名称,至迟在1927年年初,也由“编辑法”改为了“实验编辑学”。
这一术语并非昙花一现,而是被后来的相关机构所沿用。1929年春,顾执中等人在上海创办民治新闻学院(1932年起改名民治新闻专科学校),后来于战乱中几经周折,始终坚持办学。该校从成立起就一直设有编辑学课程,如1929年的报道中所称:“功课方面,请上海新闻界名人担任教授编辑学、采访学及新闻法等。”最初担任编辑学教授的是《新闻报》副总编辑严独鹤;抗战爆发后,上海沦为孤岛后,讲授编辑学的是《新闻报》编辑曹天纵;1942年该校在重庆复课后,讲授编辑学的有陈翰伯、《扫荡报》副总编辑陈恩成、《大公报》编辑高集等人;抗战胜利后该校回上海复课,讲授编辑学的先后有谢爽秋等。
不独在学校当中,当时社会上也不乏使用“编辑学”一词的例子。如1927年上海《时事新报》在一篇报道中,提到某位海外归来的人才曾经在美国“研究英文文学专科及英文编辑学专科”;1940年11月9日,伪中央宣传讲习所曾邀伪中央社副社长赵慕儒主讲编辑学,内容主要是编辑技巧。[7]
教师们在讲授编辑学的过程中,往往会积累一些讲义、素材,形成专著的雏形。仍以上海新闻大学为例,据当时报道:“所出讲义,有《实验采访学》《实验编辑学》《实验标题学》《世界新闻史》《新闻学概论》等多种,根据经验,阐明学理,皆属名贵之作。”另外一篇报道中提及:“《实验编辑学》《实验采访学》《实验标题学》尤有价值,拟于今夏交由商务或中华出版,云云。”
但是我们并未看到当时有《实验编辑学》一书出版,这是因为当时主持上海新闻大学校务的周孝庵将这几种讲义汇编在一起,定名为《最新实验新闻学》,于1928年年底出版。该书由上海《时事新报》馆发行、中华书局印刷,以道林纸精装,洋洋400余页,在当时堪称巨著。全书分为三编,依次为:新闻采访法(分为18章,30余节)、新闻编辑法(分为12章,30余节)、新闻标题法(分为7章,30余节)。其中,“新闻编辑法”部分,各章标题依次为:新闻与编辑之关系;编辑与新闻价值;编辑方针之确定;“有闻必录”之错误;编辑部之组织;如何成为一个好编辑;编辑新闻之初步工作;新闻之着手编辑;新闻排版之艺术;“一气呵成”之编法;电报之编辑法;新闻之精编主义。该书将“实验编辑学”改为“新闻编辑法”,一方面体现出我国“编辑学”的发端与新闻学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当时“编辑学”还处于初步阶段,就连名称也尚未定型。
尽管如此,该书的出版也适应了当时的需要,引起较大反响。当时,为该书题字的名流有于右任、李烈钧、邵力子等,做序的有潘公弼、严独鹤、赵叔雍等人。1928年该书出版后,1930年4月即再版,由商务印书馆代售。2018年,该书被收入“中国近代新闻学文典”,由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印行。
虽然《实验编辑学》未能正常出版,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上已经出现以“编辑学”为主题的著作,并产生了一定影响,是有迹可循的。1935年,《上海报》在报道《司法日报》出版乱象时曾提及:“此辈编辑,均为粤人,握管不能成字,尤无编辑常识,无可奈何,乃觅得编辑学书籍一册,摘取其纲要,油印十余份,黏贴每一编辑之写字台旁,更将自特大号字至新五号字之字体,印成一纸,亦黏贴墙上。逢到编稿之时,一面参编辑学,一面观字体表,勉成标题。偌大排场之报馆,而所用之编辑如是,可发一笑。”
由此报道,至少可以看出当时已有编辑学相关著作问世,只可惜对于著者、内容等详情,我们今天已无法得知。现存以“编辑学”为题的著作中,最早的仍然是李次民的作品。
三、李次民的《编辑学》
1947年秋起,李次民在广东国民大学代卢豫冬教授主讲编辑学课程,次年正式被聘为文学院兼任教授,承担编辑学及内勤实习等科目任务。[8]该校新闻学系有学生200余名,除上课外,还有丰富的实践活动:经常组织学生到各报馆参观;派出高年级学生分赴各报馆进行实习工作;对于低年级学生,则让他们在校内主办壁报“新垦地”及铅印报纸《民大新闻》,以便练习编排、写作能力。对于这些工作,李次民做起来得心应手。来校后,他曾带领学生参观广州《大光报》《国华报》等报社。在壁报工作方面,他也有着丰富经验,还曾专门写文章介绍办壁报的意义和技巧。
当然,李次民最核心的工作还是编辑学课程的教学。在1947年新编订的广东国民大学新闻学系课程体系当中,编辑学属于19门专业必修课之一,共3学分,其教学内容为:指导编辑电讯、通讯、画报、副刊之一般方法,并授以校对常识及技巧。李次民接任以后,鉴于当时有关编辑技术研究的专书尚付阙如,便基于自身多年从事新闻工作的经验,参照诸家学说,编成一部讲义。他本来并未打算出版,但恰逢系主任陈锡余组织出版“广东国民大学新闻学系”丛书,遂一并付梓。
对于本书的开山之功,该书的几篇序言均有表彰赞叹,近年来也重新得到学界的认可,这里不再赘述。如前文所言,民国时期的编辑学是逐渐由新闻学中衍生出来的,新闻学专著当中一般会设置“编辑”相关的章节。我们可以从李次民参考的新闻学著作当中,选取几部有代表性的,如《应用新闻学》《新闻学纲要》《现代新闻学概论》《科学的新闻学概论》《新闻学手册》,对其“编辑”部分加以考察,以便更直观地看到《编辑学》一书取得的进步。
总体看来,与周孝庵的《最新实验新闻学》相比,“编辑”相关内容在这些新闻学专著当中所占篇幅并不算大。虽然《最新实验新闻学》内容稍显芜杂,编排方面不尽如人意,但“新闻编辑法”和“新闻标题法”加起来占了大约六成的篇幅,显得对编辑工作eWW96wzgQI8leM20/AxX3YNt8dNc4/tFVeSTANJ+7SM=更为重视一些。
虽然篇幅不算多,但我们通过对照能够发现,新闻学界对于李次民《编辑学》讨论的主要议题,基本上都已有所涉及,只不过还缺少系统的组织和更为深入的思考,将其上升到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因此李次民的工作主要围绕两个方面开展。
其一,对前人工作进行系统化,将编辑工作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研究对象,设计其基本的研究框架,由此形成了讲义的基本结构。《编辑学》正文部分一共22章,可分为以下部分:第1—7章,新闻和新闻学的基本理论;第8—12章,编辑理论,着重编辑的基本素质、角色定位、基本技能,以及编辑工作的意义和基本过程;第13—19章,编辑实务,包括新闻识别、稿件处理、标题制作、分栏编辑,以及发排后的技术处理等等;最后是副刊编辑法(第20、21章)和杂志编辑法(第22章)。尽管这仍然是为新闻学服务的编辑学,但其结构框架已经呈现出普遍意义上的编辑学研究的雏形,而且已经开始超出新闻学范围,关注到期刊编辑的工作。
其二,广搜博采,将前人相关研究和个人实践经验充实到这一框架当中,使其丰满起来,不仅有骨架,而且有血肉。当然这一过程同样有赖于创造性的工作,将众多资料有机组合在一起,而非简单罗列堆砌。正如黄轶球在为《编辑学》所做的序中所说:“李先生是一个抱着‘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在学习中工作,在工作中学习’精神的人,他的著作绝不是闭门造车、不顾现实的装饰品,更不是一罐糊、一把剪、几本参考书凑成的百衲衣。”
总之,作为现存最早的以“编辑学”命名的著作,李次民的《编辑学》对民国时期的相关工作做了收集、整理,并在此基础上对编辑工作进行了理论化、系统化,其努力和成绩值得后人肯定。当然,这部著作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比如未从理论思维的角度给出“编辑学”的具体定义、概念、内涵和外延等。[9]这一点已有学者指出,本文不再展开讨论。
四、结语
李次民的研究工作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多变。他几度转变研究方向,虽然都能有所成就,但未能在已有基础上更进一步,还是令人颇为遗憾。但是,若仔细剖析,他的工作当中还是表现出一些一脉相承的要素,主要有两点。
首先,他多变的研究方向背后有着统一的思想趋向,即学术为现实服务,为国家与社会服务。最早他从事于史学研究,一开始尚有一些理想化的想法,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史学研究的现实性,开始探讨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发生的变化,并明确指出:“欲明了近世一切的事物的变化,对于中国近世的历史不可不读,同时尤其不能加以忽略!”日寇侵华煎迫日甚的时候,他转向研究国际政治,是因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尤其是中国目前处在一切都要裁人之长、补己之短的当儿。”抗战胜利后,他努力开展新闻学的工作,是由于:“我们处在目前社会生活环境之下,也许新时代的光芒快要照耀于我们眼帘……新闻事业具有改造社会的力量,我们在新闻学习的过程中,就要……振起新闻从业的兴趣与决心,排除当前的困难,充实一切基本知识,以为将来发挥专论的威力,去改造社会,去建设中国!”
其次,李次民在上海求学期间,曾就教于胡适,其学术风格当也受其影响,勇于开风气之先,加之头脑灵活、行事敏捷,往往能有开创性的工作,但在内外各种因素影响下不久又会转换工作方向。这一点在他的学术生涯中多有体现,令人印象深刻。1932年4月22日,胡传楷在为李次民的第一本著作写序时,将其评价为“虽不能说是绝后的著作,至少可算做空前的著作呢!”[10]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编辑学》这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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