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钞》与清初宋诗宗尚
2024-06-09蒋金芳
蒋金芳
(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明清之际诗坛上演绎着唐宋诗之争。面对元明以来诗必盛唐、摒弃宋诗的情况,一些有识之士重新发掘宋诗的价值,大力提倡宋诗。《宋诗钞》就是在此背景下编选而成。清初诗人吕留良与吴之振、吴尔尧等人自康熙二年(1663),至康熙十年(1671),完成诗选的编刻。全书共一百零六卷,目录中列诗人一百家,其中十六家未刻出。共收录八十四位诗人九十四种诗集一万三千余首诗。《宋诗钞》是清代影响甚大的宋诗选本,对康熙诗坛宋诗宗尚的形成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自问世以来,在诗学史以及文献史上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一、《宋诗钞》与京师诗学趣尚的契合
为清初诗坛提供宋诗文本,使世人得以窥见宋诗面目是《宋诗钞》编选的主要目的。与此同时,诗选也蕴含了遗民文学深层的“宗宋”基调。然而,一方面畏于诗坛强大的宗唐风气,一方面虑及诗选的遗民色彩,基于这双重原因,《宋诗钞》的发行和传播颇为小心谨慎。吕留良《与范道原书》云:“《宋诗钞》孟举将印行,已刻者为初集,当特送一册,弟不知从何处附寄。此书易为人沉没,必须的当,幸先酌示之。”[1]63《宋诗钞序》中也刻意强调:“非尊宋于唐也,欲天下黜宋者得见宋之为宋如此。”[2]350康熙十年(1671)秋,吴之振肩负进京宣传《宋诗钞》的使命,“初未敢对客言诗”[3]539。但是在交往的过程中,经过小心翼翼地试探后,吴之振发现京中师友对宋诗并不排斥:“间与宋荔裳诸公相游宴,酒阑拈韵,窃窥群制,非世所谓唐法也。故态复狂,诸公亦不以余为怪,还往唱酬,因尽得其平日之所作而论次之。”[3]539所谓“宋荔裳诸公”,指此时交往比较密切的龚鼎孳门下士人:宋琬、王士禛、王士禄、汪懋麟等。“诸公亦不以余为怪”并不完全是吴之振的社交手段高明所致,实乃源自诸公对宋诗的认同。
宋琬其时诗歌已经表现出宋风。康熙十一年(1672)春间,宋琬请王士禛为其编定诗集。王士禛云:“康熙以来,诗人无出南施北宋之右,宣城施闰章愚山、莱阳宋琬荔裳也。……宋浙江后诗颇拟放翁,五古歌行颇辟杜、韩之奥。”[4]253“宋浙江后诗,颇拟放翁”,指康熙元年(1662)宋琬受诬获罪后自请外放,流寓江南期间,大力创作了诸多拟陆之作。《读剑南集》云:“高人最爱孔巢父,佳句惊看陆放翁。”[5]332“我读陆游《入蜀记》,拟到峡中当续笔。”[6]《峡中山水歌》《舟中病齿效陆放翁体》等。其他如:“垂钓堪思申浦鱼,惊心重数乱离初。”“梅花夙约今须践,驴背何辞冒雪行。”宋诗风味尤为浓厚。王士禄作于康熙四年(1665)的《宋荔裳四汉瓷盏歌》评价其:“宋侯今日之杜甫,万首新诗继夔府。”[7]85杜甫夔府之诗其实正是异于唐风的一面。宋琬效法杜甫夔州诗,即已经展露出瘦硬拗峭的宋诗气象。吴之振来京之后曾拜读宋琬诗作,并有《读宋荔裳观察安雅堂集题赠二首》:“香爇南丰宿火灰,虞山拂水想徘徊。曾经沧海波澜阔,早识匡庐面目来。乍踏京尘三尺软,早撑醒眼一双开。巾箱忽展惊人句,唤得吟魂午夜回。”[2]54“巾箱忽展惊人句”,可以想见吴之振当时见到“宋风”之作的惊讶之情,继而称道“吾师”来推赞宋琬之诗:“安雅堂中一卷诗,风流蕴藉是吾师。驱除王李聱牙句,摒当钟谭啽呓词。”[2]54至于宋琬诗歌为什么会表现出宗宋倾向,概因其有两次蒙冤入狱的凄苦遭遇,而“宋诗长于表现的是一种负面的心态与感情,一种处于压抑氛围之下抗争意态与颓唐情调并存的精神现象”。[8]11
王士禄与宋琬是挚友,其经历和诗风也颇为相似。王士禄于康熙三年(1664)曾因科场罪入狱。一年后,二人于杭州相见。宋琬《喜王西樵至湖上》:“伏枕南屏寺,闻君脱罻罗。翻然具舟楫,及此问烟萝。惊定收双泪,悲来著九歌。惠连新句好,惆怅未同过。”[5]201“闻君脱罻罗”“惊定收双泪”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之情。宋琬为其作序云:“会西樵从邗上来,问无恙外,即次及湖山之状。一日,出所为竹枝词一十篇读之,了不出人意中;而兴会标举,又前人所未能道只字者。……请以质之阮亭,当必倚声而和之,政如苏子由作黄楼记,不必身至彭城也。”[9]478此外,尚有诸多学宋之作,如《次贻上用坡公东府雨中别子由韵见寄》《用坡公<过新息示乡人任师中>韵》《再用坡公<遗子由>韵寄弟二首》《读坡集<答满思复>诗偶感得三首》《雨夜用子由韵作二绝句与季弟》等。后宋琬、王士禄相继离世,吴之振不胜其悲,其悼诗《哭王西樵吏部二首》设想二人:“遥想夜台沽酒伴,也应宋玉在东邻。”且小注:“谓荔裳观察。”[2]87
当时,诗坛有较强号召力的王士禛,早在康熙二年(1663)《戏效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六首》即感慨:“耳食纷纷说开宝,几人眼见宋人诗。”[10]372康熙六、七年间(1667、1668)已有学宋诗作。汪琬作于康熙六年(1667)的《口号五首》云:“渔洋新诗与众殊,粗乱都好如名姝。”[11]44王士禛的新诗以俗为雅,呈现出与众殊的“粗乱”相正乃宋诗面貌。康熙七年(1668),陆嘉淑曾对王士禛突破藩篱予以肯定和赞赏:“无论汉唐彦,变化难具言。扬波挹其澜,岂必卑宋元……矫矫王仪部,沉博破其藩。”[12]484王士禛亦自云:“康熙丁未(1667)、戊申(1668)间,予与苕文、公?、玉虬、周量等辈在京师为诗唱和,余诗字句或偶涉新异,诸公亦效之。”[10]135此时正是王士禛在京城与诸位诗友把酒言欢、大力唱和之时。其时诗坛唐风大炽,王士禛的“偶涉新异”,并未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亦效之”。曹禾即是受其影响者之一,“往予与纶霞、蛟门、实庵同官禁庭,以诗文相砥砺。是时渔洋先生在郎署,相率从游是正,时闻绪论,益知诗道之难。予辈时时讲说,深痛俗学之肤且袭,而推论宋之作者如庐陵、眉山、放翁、石湖辈,皆卓然自立,成一家言,盖以扩曲士之见闻”[11]548。吴之振在京之际,王士禛“与荔裳诸公雪夜饮梁水楼,论诗甚畅”[2]315。参加梁园论诗明确可知的有王士禄、王士禛、宋琬、吴之振,“论诗甚畅”也印证了趋向一致的诗学观。通过对以上几人诗学观的探讨,我们发现,在吴之振入京之前,王士禛等人已有“偶涉”之作,京中之友人实际已经表现出浓厚的宋诗趣味。
也就是说,彼时,诗坛上尊唐黜宋之风已经渐趋沉落,持续数百年的唐宋诗之争已经逐步改变一边倒的状况。然而身在江南的吴之振等人对京中之风气并不甚了解,《宋诗钞》的出现契合了京师诗坛的诗学趣尚,是应时代之需的产物。
二、《宋诗钞》与宋诗风的兴起
关于康熙年间宋诗风之兴起,学界颇有讨论。如,蒋寅对王渔洋在宋诗风消长中所起的作用进行了精彩的论述,并且勾勒了宋诗风萌生、发展的过程。同时,注意到了诗坛最早对宋诗风产生反响即因《宋诗钞》流行于世,但认为并未立即形成强大的学宋潮流。[13]陈伟文则认为,康熙十一(1671)、十二(1672)年间,宋诗风气已起,加上吴之振入京事件,“宗宋风气出现了由量变到质变的转折。”[14]以上研究成果颇有借鉴和启发意义,笔者在此基础上对《宋诗钞》出现后诗坛之反响作以细致的考察,以期探讨《宋诗钞》与康熙年间宋诗风兴起的关系。诗坛风会得以形成有诸多因素,而文本的提供和流传是一个前提条件。宋诗风的兴起与《宋诗钞》在京师的广泛流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宋诗钞》经吴之振之手得以面世,京中之友人对其表现出了较高的接受度,对吴之振提倡宋诗表示认同和赞许。[2]305
周弘:“王风既以微,屈宋成作者。乾坤产斯人,万古割喑哑。世变激颓波,体制日趋下。蛙鸣竞鼓吹,扬灰孰能洒。喆匠乃挺生,廓然还大雅。”
许宾:“北雍昔列三千士,南国今推第一人。宋代文章搜废簏,唐家诗赋属功臣。”
姜希辙:“佩笔来京国,词名尽擅场。删诗初定宋,作赋久推梁。”
张玉书:“乐能观六代,诗不袭三唐。”
田雯:“风雅扶元宋,才名继李何。”“老较诗篇细,人称我辈豪。”
黄瓒:“删诗存有宋,高论欲为宗。”
卫既齐:“宋诗百余卷,大雅赖不坠。”
蔡启僔:“百篇似尔才无敌,万轴多君手自雠。”
梁清标:“中宵笑语瞻风貌,千古文章力校雠。”
严沆:“靡丽争鸣久,繁芜失性情。删诗存两宋,开卷有余清。佳句从心得,颓流仰力争。”
陆元辅:“昌黎遭大怪,奇文垂百世。”
沈暤日:“五车八斗不堪数,陆海潘江何足论。”
与吴之振交往比较密切的宋荦、汪懋麟等人对宋诗的反应最为热烈。宋荦《漫堂说诗》云:“康熙壬子、癸丑间屡入长安,与海内名宿尊酒细论,又阑入宋人畛域。”[15]15壬子、癸丑即康熙十一(1672)、十二(1673)年,也就是《宋诗钞》传入京师之后两年。宋荦此前即有宋风之作,《宋诗钞》的出现为其提供了更多的理论支持。受其影响变化更为明显的是汪懋麟,曾云:“余学诗初由唐人、六朝、汉魏,上溯风雅,规旋矩折,各有源本,不敢放逸。庚戌官京师,旅居多暇,渐就颓唐,涉笔于昌黎、香山、东坡、放翁之间,原非邀誉,聊以自娱。”[16]535汪懋麟不仅直言自己诗学倾向由唐转宋,而且点明其转折点在“庚戌(1670)官京师”,也即吴之振来京之时。同年冬,吴之振曾以《宋诗钞》见示,汪懋麟赋诗答谢:“新来中酒起常迟,颓放真宜学宋诗。”翻检汪懋麟编年体诗集,其中《酬吴孟举》一诗之前的《赠史金吾》,其后的《除夕前一日卖文得赞,即命仆治具自嘲二首》《除夕》,以及次年初的《元日》《落灯后二日康臣招同武昔、颂嘉、子静、孟举小饮限韵》等诗,皆为宋调,与前此之风调截然不同。[17]吴之振赞其:“力屏陈言作刍狗,独标新致啭黄鹂。”[2]54后吴之振返乡,汪懋麟作《送吴孟举归石门用昌黎东都遇春韵》大力赞扬:“元音久寂寞,繁响敢争竞。……论诗喜宋人,岂独唐为盛。吐词洵惊众,俗耳不敢听。掇辑一百家,寝兴废朝暝。”此诗以文为诗,亦属宋调。
《宋诗钞》的出现,犹如久旱之甘霖,即以宗唐的陈祚明、王崇简之反应也可见一斑。陈祚明云:“论诗莫为昔人囿,中唐以下侪郐。何代何贤无性情,时哉吴子发其覆。丹黄十载心目劳,南北两宋撰集就。名家大篇各林立,镂板传人百世寿。亦师李杜惨淡成,不与齐梁靡丽斗。任真胸臆自倾吐,得意才华故奔凑。莫拘格调嫌薄弱,难得篇章安结构。近时浮响日粗疏,矫枉宜将是书救。”[2]305既道出了其时宋集难得一见的情形,又充分肯定了《宋诗钞》对挽救粗疏诗风的重大意义。汪琬读《宋诗钞》后,曾作《读宋人诗六首》曰:“夔州句法杳难攀,再见涪翁与后山。留得紫微图派在,更谁参透少陵关。”[18]57认为黄庭坚、陈师道得杜甫之真传。王撰《语溪吴孟举见贻<宋诗钞>赋谢》云:“披而读之双眼明,皮毛落尽精神纵。不独宋人生面开,更向三唐决聚讼。嘉隆以来剿袭多,已成臭腐奚堪用?真宋真唐自有诗,千年作者原伯仲。向来贱宋独尊唐,欲取宋诗覆醯瓮。多君违众发幽光,清钟唤醒诗坛梦。”[19]55
可以说,《宋诗钞》的出现既契合了彼时诗坛的诗学趣尚,同时也引发了集体的宋诗热潮。张尚瑗《六莹堂集序》说:“本朝三十年以前,蒙叟之旨未申,学诗者犹王、李也。今而宋、元诗格,家喻户晓。”[20]“本朝三十年”即康熙十二年(1673),正是《宋诗钞》刊行稍后,清人已将其作为诗学转向的一个分水岭。彼时,诗坛唐风强劲的势头发生了改变,宋诗忽然拥有了话语权,故而学人产生了无所适从的心理状态。申涵光《青箱堂近诗序》云:“近乃创为无分唐宋之说,于是少陵、青莲、眉山、放翁相提并论。其意谓不必专宗唐耳。久之潜移默化,恐遂专于宋而不觉。……予常谓敬哉先生:唐音不绝,惟先生可以正之。……若宋诗日盛,则渐入杂芜,先生不起而正之?谁望乎?”[21]此序作于康熙十三(1674)、十四(1675)年。[22]其时,申涵光已经表现出一种忧虑,对“专于宋而不觉”的忧虑,甚至担心唐音渐绝。到了康熙十七年(1678)左右,施闰章致颜光敏书:“诸诗伯持论,近多以宋驾唐,殆为肤附唐人者矫枉,去唐渐远,山海之喻,寓有微尚,知己能不河汉其言乎?”[23]“以宋驾唐”说明宋诗已经风头正盛了。宋荦在康熙三十七年(1698)曾言:“明自嘉、隆以后,称诗家皆讳言宋,至举以相訾謷。故宋人诗集,庋阁不行。近二十年来,乃专尚宋诗。至余友吴孟举《宋诗钞》出,几于家有其书矣。”[18]3近二十年来专尚宋诗的现象恰在《宋诗钞》出现之后,《宋诗钞》的出现极大地助推了宋诗的流行。
三、《宋诗钞》的地位和影响
《宋诗钞》自从问世以来,不仅深化了人们对宋诗的认识,同时,也推动了宋诗学史的发展,在文学史以及文献史具有重要的地位,产生了深远而且广大的影响。
从文学史上看,《宋诗钞》的出现既契合了京师诗坛的诗学趣尚,是应时代之需的产物,同时也加速了清初宋诗风的进程,推动了康熙年间的宋诗创作,可以说影响了一代人的宋诗观。“从文本上为‘宋诗派’提供了支持,从而自明以来尊唐一统的格局被真正打破,宋风与唐音并存并举,对清诗的发展关系甚巨”。[24]
从文献史上看,蒋寅曾经总结宋诗风兴起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书籍的流通。[25]《宋诗钞》加速了宋诗的推广和普及,它为康熙年间宋诗风的兴起提供了文本基础和认识动力。梁章钜《退庵随笔》中称阅读宋诗,除“名家专集”外,“则泛览吴之振之《宋诗钞》、曹廷栋之《宋诗存》、厉鹗之《宋诗纪事》足矣”[26]。据申屠青松统计:“不少清代宋诗选本对《宋诗钞》的依赖程度非常之大。如全部或绝大部分取材于《宋诗钞》的选本,笔者所见就有十一家,即顾有孝《宋朝名家七律英华》、陆次云《宋诗善鸣集》、邵暠《宋诗删》、潘问奇《宋诗啜醨集》、范大士《历代诗发》、郑鉽《宋诗选》、马维翰《宋诗选》、章薇《历朝诗选简金集》、佚名《宋诗抄精选》(上图藏)、佚名《宋诗抄》(国图藏)、佚名《宋代五十六家诗集》等。”[27]《宋诗钞》的出现,客观上促进了宋诗选本的繁荣。
然而,学人在学宋的过程中也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产生一些流弊。沈荃在康熙十一年(1672)所作的《过日集序》中曾批判:“今之号为宋诗者,皆村野学究肤浅鄙俚之辞。求其如欧阳永叔所云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者,百不得一焉。此不过学宋人之糟粕,而非欲得宋人之精神也。”[28]在学宋之初,即已经出现流于浅俗的弊端。邵长蘅写于康熙十七年(1678)之前的《渐细斋集序》中说道:“今海内谈艺家盛宗宋诗,《玉局》《剑南》几于人挟一编。夫学宋人不足病,诗学宋人而不知宋人所从来,则为诗学病不浅。”[29]宋荦亦反思道:“所谓旗东亦东,旗西亦西,犹之乎学王李学三唐也。”[18]15指出了时人盲目跟风的情形,并且反思学人学宋之法不能取宋之精神,已经完全背离了吴之振等人的初衷:“顾迩来学宋者,遗其骨理而挦扯其皮毛,弃其精深而描摹其陋劣,是今人之谓宋,又宋之臭腐而已。”[18]3学宋者遗弃了“骨理”和“精深”,仅得“皮毛”和“陋劣”,又流入另一极端。吴之振在与友人宋荦书信中亦称:“不意近来学宋者传染讹谬,滋弊更甚,街谈巷语,堆垛沓絮,李老登诚斋之床,龙褒入山谷之室,遂令海内归咎于《诗钞》之滥觞。”[30]表现出遗憾和无奈之情。如张仲谋所言:“康熙十年《宋诗钞》刊行之后,大多数人皆舍唐入宋,特程度不同而已。康熙二十六年王渔洋《十种唐诗选》出,二十七年《唐贤三昧集》出,在此前后问世的诗话如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吴修龄《围炉诗话》等,亦普遍对宋诗之弊提出批评,于是弥漫全国的‘宋诗热’又渐渐趋于淡化冷却,原先的宗宋诗人也在不同程度上显示出向唐诗复归的趋势。”[31]
令人遗憾的是,《宋诗钞》的命运因遗民吕留良发生了些许变化。吕留良因为受到湖南曾静反清案的牵连,在死后五十余年,被开棺戮尸,其著述被付之一炬,子孙及门人等或遭戮尸,或惨死屠刀,或流徙为奴。罹难之酷烈,骇人听闻,堪称清代文字狱之首。故清代后刻之《宋诗钞》均不署其名,而仅署吴之振、吴自牧二人名或吴之振一人名,且于诗中“并匈奴、单于、夷狄、胡虏等字,亦一一剜去。”[32]《宋诗钞》虽受历史之影响,最终面目有所改变。然所产生的“尚宋诗”风气一直到发展同光体而臻于极致,可谓与有清一代相终始,最终推动和造就了有清一代文学宋诗派的主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