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生活的哲理与诗意(评论)
2024-06-08李凌
李凌
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了沉重和纠结。我开始反思,在社会生活节奏快速奔跑的时代,我们被卷入俗世,每天疲于奔命,不要说生活的哲理与诗意,就连囫囵吞枣的一日三餐都大打折扣,一个个生命个体就像陀螺一样身不由己地旋转,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我反思自己的写作,掐指算来,写散文的时间也不短了,却从来没有想过我写的俗世生活是否存在哲理与诗意。但当我再次拜读张惜妍的散文时,我恍然醒悟,是我自己沉浸于世俗的日子太深而不能自拔,每天只是在机械地接纳俗世,接纳俗事,而忘记了俗世生活中本身隐含着的哲理和诗意。是张惜妍的这些闪烁着生活智慧的文字,唤醒了我对于文学所要抵达的意义的思考。
其实,对于张惜妍的散文,我是非常熟悉的,无论是她早期的散文集《远方有座城》,还是近期出版的《五月琴歌》,还是散文近作《骨骼里的盐》。她用心灵深处流淌而出的文字弹奏着生活的琴弦,她朴素而具有美感的叙事让一个个俗世的日子、一件件生活的俗事变得家常而亲切,这些文字充满了灵性和温暖。“羊有愿望吗……他的羊沿着草场转,把所有的草都吃干净,白天黑夜地长膘,生羊羔。他的愿望推动着他在山上的草原和山下的村庄之间移动,年复一年。”(《骨骼里的盐》)其实,一只羊的生活与一个人的生活是相通的,人们经历的现实生活和羊吃眼前的草、过完眼前的日子何其相似!要说诗意,那就是将日复一日的生活过成了彼此,相互依存,相互映照,有温馨有爱意,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纷争纠结,不再有设防敌意。而这样的俗世生活之诗意,在草原深处,在偏远的农村,以及城市的偏寓之地,会以不同的形式被演绎,只是暂时遮蔽在了我们世俗的视野之外。
地域性散文的读点离不开“特”,特殊的生活元素在散文中的表达是地域性散文的支撑点之一。生活在多民族聚集地,无论是多么高明的作家,都会去深耕自己所生活的地域。王蒙的新疆系列散文和小说、刘亮程早年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都能清晰地看到地域生活元素的和谐相伴,恰恰是这些独特的地域风景,让关于新疆的散文能够在文学大花园花色艳丽,果实香美。
“玩羊髀石,三五个男孩聚在一起,首先以手心手背的方式选出一个抛撒髀石的人,然后将四个羊髀石握在手中用力撒在地面上,根据羊髀石正反落地情况决定输赢……孩子们打髀石的时候,他们的爸爸们玩一种叫“布热魁”的游戏,也就是狼吃羊……”(《骨骼里的盐》)无论是大人小孩都能玩的羊髀石游戏,还是大人玩的“狼吃羊”,这些游戏都带有浓厚的当地民间文化元素,不仅娱乐,也锻炼人的智慧。曾经的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这些游戏,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早就淡忘或者被风靡网络的电玩游戏所取代。
张惜妍的散文呈现了丰富的民俗文化,她的文字保持着从容节制而又饱含真情,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地域真实而自然的多民族融合发展的独特人文生态的同时,更有自己独特的心灵表达。无论是写景,还是写物,世俗而不平庸,散淡而不散漫,总能赋予景、物于温暖和生命的厚度。当然,这些淳朴的地域文化需要传承,而最好的传承方式就是让它们活在文字里,否则,渐行渐远,失传于时间深处不可逆转。好在,还有张惜妍等散文作家一直都在致力于地域性散文的写作。
写散文贵在真诚,真诚才能感人,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真诚的写作态度是每一个写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却能给我们警醒,警醒一些浮躁的写作能够回归冷静,坚持诗意的写作,让纯净的文字承担起真诚的表达。当然,如果这些文字尚能甜腻得让人迷恋,就是文学的修养。
“写作是平常日子里的一枝玫瑰,甜腻而值得迷恋。我始终相信文字是离不开生活的,平实地叙述,不夸张不隐讳,透着生活本身的折痕和明朗……要做个懂规矩的人。”(《五月琴歌之序言:真正的玫瑰非常遥远》)在张惜妍的散文中,由一个简单的过斑马线引申而出的生活教谕,无论干什么,都要守规则,守规则是人的道德修养。写散文又何尝不是!遵守文字要真诚的规矩,守写作要真诚的规则,只有真诚的文字,才能真情实感地呈现文学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意义,也才能深入人心。读张惜妍的散文,字里行间都能读出真诚,一颗真诚的心,以及坚持文学虔诚的心灵写作。
接下来我说说希望。希望是文学的又一要义,无论是散文、小说、诗歌,还是具有揭示社会病痛的杂文等文体,其实都是人们精神生活的真情流露,是喜与悲、善与恶、美与丑、高尚与庸俗的真实表达,其最终将要抵达的目的并不是要让世界走向极端,而是教谕人们一心向善,释放情绪是为了看到美好,是获得生存和生活下去的希望。“人生能凑合吗?我认为不能,但有些时候确实是凑合着的,想混就混过去了,那样质量不会好的,所以各种矛盾夹杂着,就向前走着,在希望和忧伤之间,在故事和梦想之间。”(《五月琴歌》)俗世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庞大而杂乱的矛盾体,产生矛盾与化解矛盾,是社会正常运行的常态,是人生过活的常态,关键是遇到矛盾采取“混”“凑合”的态度,还是积极地投入到生活的艰难之中,讓自己的人生写满故事,充满梦想,在梦想中酝酿希望,在看到希望中一直向前走着。至于人生的质量嘛,顺应自然,无为而为,这是人生的哲理,也是诗意的入世出世。看看山野的夜吧!山野的夜永远都是深邃而富有精神力量的,当冬不拉琴弦发出召唤的琴声,山上的牧民会从四面八方向着山下的树林里汇聚,他们充满激情,奔着五月的琴歌而来。这一场草原深处的盛会是张惜妍的散文《五月琴歌》所描述的朴素而普通的生活场景,或许,这就是单调而孤寂的游牧生活中,人们能够从一项活动中获得希望的力量。
文本意义是一位作家特有的标识。通过文字的辨识,不仅能照见一个地域的人文背景和社会发展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也能洞明作家的心灵。多年的不懈坚持,笔耕不辍,张惜妍的散文已经获得了属于她自己的文本辨识标志。无论是《五月琴歌》《达吾提家的桑子熟了》《花心》,还是《一树芬芳》《自由迁徙之花》等作品,都融进了属于作者的心血,每一枚文字都镌刻着自己独特的气色。“人老了就没有了,树老了也一样,你不要难过了,我这一年打馕都不愁柴火了……我唯一的树没了,那真是一种连根拔起的感觉啊!它的倒下与人的死亡,与人类最悲壮的死亡何其相似。”(《我的树》)连根拔起的树,在作者看来,就是自己的生命,树在作者的生命里是家园的象征,就像老房子、老房子中的老物件,这些融入了人们情感的生活事物已经与人合二为一。无论世事沧桑,斗转星移,还是沧海桑田,这些生活之物都不会在人们的心中消失。这就是乡愁,而乡愁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能够找到自己的来路,找到自己的根。《我的树》既是作者的生命与生活的根,也是写作的根。而文本的构筑,找到了根,那么,顺理成章会长成生命中的另一棵参天之树。
当然,地域散文并不完全就证明作家的思维有着地域局限。恰恰相反,每一位作家的写作都有着自己地域性标识,自己的出生地给人的教谕无可避免会在心中长期发酵,而文字中的呈现,是把它们写进去,把自己的生活过往转换为写作的背景,那么,散文的文学性也就有了归宿。而散文写作的诸多可能,让每一位写作者在自己的领域中都能找到一方城池,以散文的形式固守这一方城池,终能厮守心灵的故乡。坚守着生命中那些琐碎而微不足道,不仅能走完自己的人生之旅,还能让自己的心灵活在文字中,真的很好!因为,俗世生活所承载的哲理与诗意,会被人们破译和诠释。源于此,我们坚信张惜妍的散文会一直坚持写下去,并且会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