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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变奏曲(外二篇)

2024-06-07钱红莉

文学港 2024年4期
关键词:山芋栀子西红柿

钱红莉

菜市有干槐花卖,捻一撮闻嗅,细淡的香。想买,又怕烹饪不得法,唐突了它们。

十余年前,我家门前小竹林里凭空长出一棵小洋槐,一年年开枝散叶,终于等来花期。

去年,槐花零星稀落,不成气候。今年,几场雨后,满树花穗密密匝匝低垂而下,当真是“春槐一夜雪如堆”。我喜欢站在阳台眺望,簇新的绿,映衬了郁郁霏霏的白,心里有了远意……进出小区,必经这棵槐树。一日,天气闷热,我拿两株莴笋急急往家赶,忽然一阵大风,窸窸窣窣的,槐花落满一身……那一刻的诗意,将当下生活的粗陋冲淡些,心上一阵舒豁。地上残花无数了,不再雪白,卷缩着的,微小的黄……风把地上的花,一直送,一直送,送到好远。我不再急慌慌的了,一下静定,站在原地目送那些小花朵,洋溢无限美好。具体哪样,也说不清。

黄昏散步,走不远,于小区各处转。最近,许多树的果实渐已饱满,值得欣赏。我背着手,仰面站在桃杏李众树下,静观那些形态各异的果实,内心饱涨愉悦。这些树,大多为底楼人家所植,一年年的,蓬勃起来了。桃子比乒乓球还要大些,青色里氤氲着淡淡的红,宋时绢画一样的质地,桃尖儿微微耸起,动词一般地噘着,像极我的孩子忽然跑过来亲亲妈妈脸颊,小动物一样呆萌可爱。杏,青绿色,依偎着枝干生长,风来,满树杏叶哗啦啦趕集一样喧哗,唯余杏果沉静安稳。大多树的果实,菩萨低眉地结着,唯有木瓜海棠的果子往上生长,像早年的大人形容一个人傲慢——走路恨不得鼻孔朝天。木瓜海棠果形状似梨,并非砀山梨,是库尔勒香梨,碧青色,一只只气昂昂的,肚皮朝天。

今年的李树,挂果少极,往年千果万果压枝低。昏暝时刻扔垃圾时,喜欢在门前李树下站一会,探头于繁密叶丛,将红茵茵的小果子找寻一番。整株树,北边枝条几乎无果,南面朝阳的枝条上结得多些。有一年,是丰年,一位快递小哥爬到树上,慢慢将一树李子摘光,大家来来去去,谁也不去干涉。李子如此酸涩,摘它做什么用呢?

近日,风狂雨骤,我家日本甜柿树下,落果满地。我冲孩子喊,快来看,大风把小柿子刮下许多。他跑过来,气定神闲:嗯,这是大自然的优胜劣汰,强壮的果子都会留在树上的。柿子结的太多,冠盖满京华,风雨亲自帮我们疏果。

今年的榴花,格外美,不比往年,顶在枝头朝着虚空绽放。连日饱涨的雨水无以蒸发,将榴枝压得低了,金钟一样的花朵将头默默低下。

菩萨低眉,榴花低垂。

天阴戚戚的,一树树红花分外惹眼,清新而朝气。正急忙忙低头赶路,忽然,脚下一地落花,抬首,一树榴花兀自燃烧,何等迷狂,让人不知怎么办好。看得久了,它们又是那么沉静,如涛声将歇。这样的一簇簇火焰,一直至晚秋熄灭,真是长情陪伴。

一直忘不了。有年盛夏,在北方小城,众人正赶着路,忽然,青砖小巷里一株石榴开了满树白花,一刹那,天地间,圣洁的美默然流泻,让人说不出的感动……

早年,孩子盛夏流鼻血,老人传个方子:白石榴花炖老麻鸭。跑遍中药店,偏偏找不着一朵白榴花……生命里许多往昔,何尝不是“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

白花都是稀有的珍贵,白牡丹、白芍药、白菊、白栀子、白绣球、白兰……白,好比一个心性单纯的人,耿直而不懂得转圜,眼里容不下沙粒,稍染一点灰,便也颓废了,也是悲剧的,需要懂得的人倍加珍惜。

这一向,广玉兰正值花期,也是花开至晚秋的树。广玉兰革质的巨大叶片,阳光下闪闪发亮,有金箔的质地,人平素树下经过,似乎没有体温的冷漠,不太近人的树。这几日,大白花开始凋谢,并非整朵离枝,是一瓣一瓣坠落,栖身于草地,远看,像舀汤的白瓷勺,慢慢地,花瓣边沿,就也锈了黄了卷了……

夜里散步,再也不闻樟树花的香气。樟树花期如此短暂,仿佛一个梦没做到头便醒了,也是迟来的惆怅与感激。

夜幕下,站在露台看云。我爱蔚蓝的天上白云滚滚……唯有夏日,方可领略涛走云飞的天象。南风吹拂,一公顷左右的巨大云团急急往北赶,有山河飘摇的动感,也是巨鲸入海的浩瀚。广漠的天上,未见一粒星辰。我一个小小的人,站在地上,望得久了,眼界随之壮阔,明亮,心为之远。这大抵便是天人感应吧。唯有星空、湖水、森林、草木……可以疏解我,注释我。

春日,埋一把葫芦籽于花盆,月余,不见发芽,退求其次,买两棵茄秧补缺。前几日,我妈忽然报告,葫芦籽发芽了。我喜悦地奔向露台,那些嫩苗恰如初生的婴儿,水灵灵的,似冒着湿淋淋的热气。

这几日,葫芦籽陆续往外冒着芽,一个个,赶前赶后,不曾相让。我妈已疏了好几回苗,依然往外冒着。

每遇烦闷,去露台端详一会儿植物,慢慢地,情绪缓和些。你看,连植物都抱着一颗佛心,予人惊喜。邻居家白兰结了花苞,我家龟背竹死而复生,又萌新叶。接下来,要开始为将来的葫芦藤准备架子了。明日还要挖三四棵葫芦苗送给朋友……

做不完的事。人,注定要被这些琐琐屑屑羁绊。

有户人家在一柱路灯周围,种几丛忍冬,一年年,藤蔓绕着灯柱扶摇直上,满目金花银花,搀着扶着路灯绽放,雪一样白的灯光,于花香的萦绕里渐幽暗……

每夜,经过这柱路灯,直如失真的美。这样平凡小景,分明一颗诗心,内敛,虚静,如若微火,将整个夜晚点燃,天上所有的星辰都亮了。

仲夏帖

夏天一日深似一日,差不多鸟鸣前醒来。

清晨的云,殊为绮丽,大絮大朵的,帆一样在天上迁移来去。东面的云,一派玛瑙色,明黄里杂糅着鸽灰,饱含一份遥远的深厚广袤。太阳尚未升起,夏日最绚烂的美景,正是五点左右的天色,清朗,开阔,一如阒无人迹的蛮荒寂静。

无比热爱这样的清晨,无边无际的青草,将白珍珠一样圆润的夜露,纷纷顶在头上,犹如一双双骨碌碌的眼,灵动如幼鹿。露水是白的,风是凉的——跑步者穿梭来回,我在斜坡处一块青石上压腿,顺便抬头将玛瑙色彩云尽收眼底——原本,我也是热爱生活的人。

差不多六点半光景,回家喝半杯温水,骑车去菜市。去得早,遇见有机菜的概率大些。有一对夫妻,他们只种西红柿和香瓜两样蔬果,红了,香了,摘下来,装上三轮车,突突突一路开到城里售卖。车停妥当,霎时围拢一群人,蹲在小山似的西红柿前挑拣。这些西红柿,个小,有籽,自然成熟,酸甜适度,生吃,做汤,鲜美无比。我问:你们明天还来不来呀?女子答:不知道哎,如果地里西红柿红了,肯定会摘来卖。不红,就来不了了。

——多实诚的人。

西红柿红了,才能吃——这是常识。我们要耐心等,等着日光与风的合谋,渐把西红柿催熟。可是,当今中国,已无多少人愿意等待西红柿自然成熟才去采摘的了,一般皆用一种化学原料抹在西红柿上催红。西红柿的口感差强人意,既不酸,也不甜,吃在嘴里,寡淡无味。

最关键,我去早市,要买一把山芋梗,回家撕皮,掐成三四厘米寸段,拍一瓣老蒜,爆炒,临起锅时,加大量米醋调味。年年盛夏吃它,毫无餍足。

夏日出汗多,情绪易失控,一颗心,总归不太能静下来,撕山芋梗,颇能锻炼专注力。别人抄心经,我撕山芋梗,效果一致。差不多撕够一小碟,耗时半小时。另外,掐绿豆芽的须根也是一项细活,一样锻炼专注力。超市售卖一种生长周期比较长的绿豆芽,须根与绿豆秆等长,必须将根掐了,不然,咀嚼时,须根缠绕于牙缝。午餐做了四菜一汤:冰糖拔丝带鱼,花椒爆绿豆芽,蒜蓉空心菜,醋溜山芋梗,西红柿鸭蛋汤。饭罢,一边喝汤,一边夹山芋梗吃,可以将一盘悉数吃完。真是要感恩这斑斓的盛夏——生活待人向来不薄,何以自然界中有山芋梗如此美味的蔬菜呢?

食醋的酸气,花椒的麻香气,带鱼的腥甜气,花一样绽放于家里每一角落……一個人的午餐,可以纷繁,饮食怡情,相应地,平庸日子渐被这些俗世味道升华起来了。午后睡一个短觉,醒来,剖半只西瓜,盘腿坐在蒲席上,一边发呆,一边挖着吃,再洗把脸,顶着蝉鸣上班……

近黄昏,小区长椅上静坐,薄暮的夏风不再熏人。天上的云,将白帆鼓胀得饱满,纵横来去。广场舞适时跳起,我总愿意等到降央卓玛的一首歌播完,才起身往小区外面去。小区北门外一条甬道,遍植法桐,适合于浓荫的瀑布下疾走,慢跑。

夜蝉发声,偶有蛙鸣。今年雨水多,甬道咫尺之隔的水渠内,长势蓬勃的芦苇、香蒲,一派汹涌的深翠浅绿,宛如列维坦的画,予人密不透风之感。荒地上生长着无数一年蓬,小白花开满整个仲夏,渐次凋落。野胡萝卜开着伞状花序,野豌豆栗色豆荚郁郁累累,一齐倒伏于巴根草丛中,剥开一瓣豆荚,里面躺着豆绿色滚圆的种子。星辰一般繁密的蒲公英,小黄花一朵朵谢了,白絮一样的圆伞举起,夜风徐来,绒状籽实飘飘拂拂……最低调的,还数夏枯草,正将一生中最美的圆柱形紫花举过头顶,默默不作一声……

万物似都在仲夏间,蓬勃,繁衍,生生不息。晚霞如火如荼,五色光倒映于西天,无一刻不缤纷绮丽。

夜色昏暝,空气中始终荡漾着一股乡野的气息——遥远的水腥气,杂糅了青草的药香味,一齐涌来。

入夜,高耸入云的水杉散发出独有的木香,一如灵魂的味道,沁人心脾,美好得直钻肺腑。钻天杨一年年里飙得高了,仿佛要去腾云奔月。柳一年四季将头低下去——杨柳低垂,菩萨低眉。柳是佛,所以不争。

夏蝉无数,于密林深处,高一声低一声嘶鸣。蝉声,致人热。蝉声仿佛一锅开水,灶下的柴始终不熄,滚了又滚,滚了又滚……草丛深处藏有纺织娘,开始了一年中最辉煌的歌唱事业,吱,吱,吱,吱——末了,还有扑棱翅膀的和音。纺织娘天生气长,适合美声。夏夜的众神合唱中,它们作为当仁不让的主角,是中国版卡拉斯,一夜一夜,将毕生心力献给咏叹调,永世不衰。

倏忽间,月亮升起,人间安静些。

盛夏的月,饱满金黄,犹如一帖浸油过度的麦子饼,鲜黄欲滴——这是庸俗的比方,往高雅的路上铺展,便是一张饱胀徽墨的薄宣,随时有宋画流淌。

夜月,总有薄云相随,也是一爿涨满风的帆,遥遥悬挂于银河的浪波上。伫立草地,久看不倦——这月真是一幅古画呀,并非黄公望的,也非倪云林的,更不是董其昌的……这幅画早于汉唐魏晋,早于春秋战国,亘古即在的吧。这样的月,如若一枚老玉,摩挲良久,心为之远。

翌日,是晴日,清晨出门,还会遇见玛瑙色的云。这云,何等飘逸,不会固步自封,更不得陇望蜀,它愿意将自己永生地放逐天际,李白一样纵横四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到底,我们是在用生命经验阅诗了,忽然开阔起来,深深懂得王维的好,并默默对他有了体恤之心。

有时,独处时,一颗心到了某个节点,不免辗转,如何也下不来,高处不胜寒,难免悲抑……慢慢地,有了反省,正是自身的局限决定了人类的渺小。

望望月亮,看看星空,人便正常起来了,洞悉自己置身何地,自负刚愎的情绪无隙可乘,尔后,回家静静读几页书,写点儿笔记,慢慢睡去,醒来……

六月栀子

端午前后,栀子渐开,整个六月似一直被栀子的芳香所氤氲。

小区绿化带里,一丛一丛复瓣栀子树,不停发出新叶,油绿绿,宛如一片片瓷被雨水打磨,泛出微光,青翠欲滴,是一刻不停地新生,予人清凉之感。傍晚散步,摘一朵栀子花苞,攥在手心里,一路走一路闻嗅,香气犹如故人,淡淡袅袅,紧随一枝一叶缓缓滑入浓酽夜色——世间的一切美好,均因栀子花而生发。

上班途中,有一条路,遍植观赏植物无数,含笑、茶梅、蔷薇的花期已过,合欢花落了一地,四五株小叶栀子,匍匐于道边。这几日,星星一样眨眼的小白花废寝忘食地开,怎么开也开不完——小叶栀子大约是最勤勉的花,像一个天性乐观的人,纵然面对做不完的家务,但一样不急不躁,一件一件做到妥帖。

青苞,白花,绿叶,不过为平凡的案头小品,搁在书房,明目,醒神,暗哑色系的窗帘永远垂闭着,幽禁着一屋子栀子香。

仲夏即将登场,是过一日偷生一日的辽阔悠长。单位洗手台上,一直清水高瓶地储养着一丛四季竹,忽然一日,瓶口竹缝间浮起一朵洁白的栀子。每次洗手,芳香氤氲,发上似也沾着香,余情未了的香,以至人走到哪儿,都香丝丝的。

栀子花是有灵魂的吧。蚊帐早已挂起,入夜,放几朵于枕边,栀子的香气携着甜美肥郁,可将寡瘦的梦境衬得圆满。栀子的香,极易教人消沉,只想枕着它的广大无边,魇过去,一直不要醒来——天地洁白,铺满栀子香,走到哪里,皆有芬芳尾随。

李白有诗“荷花初红柳条碧”,正是这个时节吧。芒种,依旧属于乡下。记忆里,荷花初绽,总与小麦动镰、山芋苗扦插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山头坡地的那些麦子,一夜间倒伏下来,它们被连夜铺在稻床上,以石磙碾,用连枷打。

海子有诗:看麦子时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麦浪——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一块麦地/收割季节/麦浪和月光/洗着快镰刀……

割完麦子,麦地被整葺一新,变成窄窄的一垄垄。于垄上以锄头勾一个小坑,可容一捧火粪的体积,以备扦插山芋苗。所谓火粪,是将木屑、干牛粪埋入细土堆里反复烧制而成,是上好的有机肥,好比育儿初始的牛初乳。

旧年下在窖里的山芋,总要留下几只个头饱满的,用来做种——我们叫它山芋母子。山芋母子是春天埋在菜园里的,底料下得肥足,春后一经冒藤,便痴长起来,将整个菜畦遮盖住。

扦插山芋苗这种农活,宜在雨天。人们穿着雨衣,赤脚蹲在地边,将整条山芋藤剪成一叶一梗,码在篮子里,沿着新翻的土垄,边走边插。倘若连续几天雨,山芋苗会活得快些。不巧碰上烈日当空,也不可怕,黄昏挑水浇浇——慢慢地,那些独枝独叶的山芋苗,在新地方便也生了根,崭新地活下来。接下来,也不闲着,松根,锄草,一锄一锄往垄上拂,既帮山芋苗松了土,又除了多余杂草。松完土,接着施肥,是淡肥,将人畜粪便以河水稀释,略略描一下,所谓定根肥。

山芋苗被伺候妥当,迎来高蝉晚唱时节,夏天日渐地深了。

站在村口望坡地,山芋苗青扑扑的,一日异于一日,肆意延伸,直至葳蕤一片。等到农历九月,才有山芋可挖。

对扦插山芋苗的事情如此上心,大约源于我无比热爱吃山芋。我家每年种得极少,总不煞馋——心里的念想得不到满足,格外记得深。我妈年少遇上饥荒之年,一日三餐全仗山芋充饥,吃伤了脾胃,及至对种山芋缺乏兴致。家里那些地,大多被她用来种植芝麻、绿豆、花脸豆之类的农副产品。

家乡的土质极好,产出的山芋口感粉糯绵甜。一只只红皮白肉,呈圆锥形。红艳艳的,堆在那里,像艺术品。隔了许多年忆及,不免耸然——童年的食物替终生的口味奠了基培了土,只此一味,倒是长不出别样东西来。

芒种以后,会不知不觉将记忆的日历往后翻,脑子里过电一样回忆着,那些不复再来的扦插山芋苗的时光,仿佛闻嗅到泥土被雨水打湿的土腥气,以及触脚皆是的泥泞坎坷。总是遇到相似的雨天,心里残存着少年时代的美好,过至中年的眼前,也不免惬意。抑郁性格的人,原本不太喜欢多雨潮湿的天气,甚至过分时,有过“天阴雨湿声啾啾”的凄惶,但回忆也像吃糖,永远将一份甜留在了心底。

當山芋苗开始牵藤,端午差不多近在眼前。无非可以吃上几只粽子,净素的白米,剥开来,热气氤氲……端午当日,将菜园旁的新艾砍回,插在门楣,猪圈上也不错过。在乡下,每逢过节,便也显示出仪式感,虔诚,庄重,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仰,一颗心有所依,有所归。

河里的香蒲一米高,苍翠一片。年年拔,年年长,生生不息。香蒲与新艾相互绑定在一起,高悬于门楣上。香蒲象征的意象是宝剑,起到斩妖避邪的作用。端午当日,小孩子们还能吃到烧熟的新蒜。自地里新挖出的,用火钳夹到大灶热灰中焖熟。据说端午这日,小孩子但凡吃了熟蒜,一年中便不再罹患肚痛的毛病。可能应合了两层意思:第一,为节日尝鲜之意;第二,饱含着大人对小孩身体安康的良好寄托。孩子们吃得满嘴黑灰,顺手一抹,余下便是回味不尽的甜香。

存活四十余年,我的见识与幸福的泉源,仅仅止于目前,往后不可能再有天翻地覆的变异,不褪色的永远是乡村生活以及乐在其中的年少时光,当真没齿难忘——人是在一次次感念里悄然老去的。

过了端午,便是夏至。所谓端午的粽子夏至的面,吃过这些,便到了盛夏。

盛夏,对于孩子们,简直是狂欢季,不仅仅有蜻蜓、蝉声、萤火虫,最隆重的是,可以任意到门前小河里游水。日日午后,门前小河里,仿佛集结着整个村子的少年嬉水打闹,男孩子自高耸桥墩上纵身而下,女孩子荷衣浸泡于浅水区,或者两只胳膊倒撑于身后,两腿前伸,小鲳条肆意啃着脚丫。兴许昨夜刚被蚊虫叮咬过的一个包正在化脓发炎,小鲳条闻腥而至,一小口一小口地在泛红的脓包上啄食,酥痒得叫人恍惚着睡过去。

每每日落西山,孩子们在大人的威吓下,极不情愿地从河里起身回家吃晚饭,一路走,一路踌躇,一路湿嗒嗒的脚印子。

四季流转,栀子香永在,四时之序依旧守信地配合着庄稼植物的生长讯息,那曾被清澈的河流所恩泽过的童年,业已消逝,不复重来,于记忆的版图显出稀世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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