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煤为伴(组诗)
2024-06-03黑马
黑马
与煤为伴
一块特立独行的煤
像一个木讷的人,在黑夜里走了许久
走得镇定自若
连矿山晃动的岩石
也丝毫惊不起它的慌乱
煤矿工人一直忙到汗流浃背
仿佛地上的农民
在那些煤层里收获大豆、玉米、高粱
煤炭,就是工业的粮食
煤矿工人,在工业的轰鸣声中
借助头顶的一盏微弱的矿灯
借助闪亮的星辰
像一只蚂蚁,在低处,建设着伟大的事业
在出煤的时刻,迎来了丰收的盛况
煤炭犹如新生婴儿的啼哭
当煤层,盛开了花朵,乌金涌现
那些连绵起伏的喘息
终于带来了秋天的喜悦
八百米深处,有了怦怦的心跳
那些乌黑闪亮的宝贝
美得让人悸动,美到窒息
让人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煤海里拼搏多年的男人
用结茧的手抚摸着,用沧桑的脸依偎着
捧着煤,竟然落泪了
一个在井下落泪的男人
仿佛一块艰难的煤,活在了伤心的往事中
你一定猜不出他的心思
与煤为伴,便有了灵魂的重量
像一个探险家
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
终于探到了地心的宝藏
与煤为伴,搬运地心的阳光
为滚烫的生活打开了一条生命的通道
听一听煤在春天发出的喘息吧
仿佛恋人的呢喃
又仿佛,万物在寂静中生长
大雪中,运煤车驶向远方
大雪落满戏台
覆盖了村莊、石碾和篱笆
直到火炉里乌金点燃,在雪的反光里
屋檐下挂满了长长的冰柱
在冰雪的世界里
有运煤车,缓缓行驶在痛苦的冰碴上
一枚醉汉的月亮悬挂在
苏北的天空,梅花犹如灿烂的旗帜
我满心热爱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在雪野里,运煤车
也不过是远方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仿佛流浪的蚁队……
矸石山,犹如一座高高耸立的冰川
煤矿之上,太阳已经升起
让旷野上的风,再吹一吹归来的矿工吧
吹一吹那清醒的灵魂
放眼望去,大地是一个敞开的漏斗
寂静的是在地下潜伏的矿工
在雪的映照下
一辆辆运煤车已驶向远方
披着月光回家的矿工
煤炭,是可以用来倾听的
春天的雨洗礼着煤矿
月光下的矿工
一块煤里饱含着酸甜苦辣的人生
那些煤炭工人,用火热的骨头爱着
这黝黑缄默的煤炭
一座沉寂的煤矿
缘何吸引着汉子如此痴情的目光
听吧,那些披着月光下班的矿工
把车铃摇得叮铃铃响
仿佛只为喊醒沉睡的村庄
他们眉宇里藏着的煤粒,多么耀眼
像深情的星星
炙热地爱着古老的村庄和大地
一块摸黑回家的煤
教会了我们如何去疼爱活着的亲人
在矸石山眺望黄昏
曾经的少年,一次次爬上矸石山
站在高高的山尖
眺望落日
天边的晚霞
正是孤独者酿制的红酒
四周的村庄,荒凉一片
被风一遍遍吹旧
只有冬日黑硬的树枝,站在风中
向着天空,伸出枯瘦的手指——
像灵魂一样裸露
我一刻也不能放弃写作
如同哲学家,一刻不能放弃思考
我常常,于深夜里醒来
在疲惫的眼底
硌疼我的,都是悲伤的煤粒……
煤是干净的
当我降临人间
赤脚走在汉风徐来的土地上
命运,为我安排了一座温暖的村庄
一片浩荡的湖泊
然后,让我做一个诗人
这是大地的恩赐
当深秋莅临,如果想怀旧
命运会安排,我与一块朴素的煤相遇
去做春风如故的好兄弟
然后在患难之中,热泪相拥
让一颗古老的心,学会发芽
梦见万物葱茏的样子
让煤的家族,一代代轮回
倍加珍视,大地之下
最底层最朴素最情深最窘迫的心跳
日夜轰鸣的选煤厂
曾记载了一群少年翻墙的记忆
以及被饥饿流放到铁道线上的“游击队”
那不堪回首的童年
再也无法返回
煤是干净的,只有我们却越染越黑
我是煤矿的子民
我是煤矿的子民
我的前半生都是在大屯煤矿度过的
作为一块站立的煤,行走的煤,清洁的煤
我在矿区的生活,是缓慢的
如运煤车,默默驶出选煤厂
我把矿灯顶在头上,煤炭就有了光
我把矿灯摘下
煤炭就躲进黑暗里,独自沉默
偶尔转动一下黑色的眼珠
以此,刷新着存在感
我是煤矿的子民
有时候,跟煤依偎在一起,已分不出彼此
连我起伏的鼾声,也仿佛煤的回音
我打着瞌睡,煤也低垂着脑袋
我醒来,煤立刻睁开双眸
一些被运往高处的煤
被误认为是展翅飞翔的雄鹰
其实,生活在矿山的黑哥们
永远都是在底层艰辛劳作的青蛙
我是煤矿的子民
一辈子走惯了硌疼脚掌的矸石路
即便饥肠辘辘,也能抵御寒冷
我开采的是阳光
写下的是温暖人心的诗篇
我靠着矿山,轻轻地朗诵着
煤靠着煤,屏住了呼吸
听得津津有味
煤的身后是巨大的黑夜
我的正前方,是朝我走来的黎明
我是矿山的子民
我属于黑夜,更属于黎明——那万丈金光!
黑 马:本名马亭华。中国煤炭地质总局职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阳光》杂志社签约作家。出版诗集《苏北记》《煤炭书》等多部,散文诗集《大风》《乡土辞典》,诗学随笔《诗是一场艳遇》。曾获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第五届中华宝石文学奖、第二届中国·曹植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