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灯火阑珊处

火天小酒馆的生意如店名一样火得翻了天，最里间厨师翻炒锅底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菜香气不时飘向外间。靠近门口的几张小桌顾客满满的，猜拳喝酒，那般热闹的场面可不亚于办喜事摆酒席。大狗子、二猴子、三虎子坐在最外边的小桌，围成三角状，上的几个菜都见盘底了，请客的大狗子加了两个菜，等菜的那会儿大狗子红着关公一样的脸使劲儿邀两个小弟继续喝，还鼓噪着说，舍己喝，才是看得起俺哩！好像喝的酒不要票子买。三虎子仰起脖子将一杯杯啤酒倒进了喉咙，口里喷出潲水一样的气味，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撴，脸庞开始灿烂起来，随后喜滋滋地问，等会去看梅花啵？二猴子想都没想应道，那是必须滴！大狗子摸了摸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附和着说，去，去，好久没亲自到现场看梅花了，这梅花已经火得不要不要的，咱兄弟们也该凑凑热闹，高兴高兴。三只杯子一碰，还有一个菜没上来，大狗子就结账买单走人。

梅花不是植物，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住在都昌城郊的阳光小区，都昌就坐落在鄱阳湖边上。阳光小区刚刚建成的时候并不出名，是因为梅花做抖音主播吸了很多粉丝才出了名。不知什么缘由，日子一久，阳光小区后来被人称为阳光村。阳光村，梅花，这两张名片在当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下了出租車，大狗子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打着饱嗝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骨瘦如柴就算喝了一世啤酒肚子永远都不会撑大的二猴子，而胖乎乎的三虎子嫌前面两人走得太慢，就迈着像企鹅一样的步子吭哧吭哧赶超了。

阳光村的休闲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梅花的直播早已开始了。六月的盛夏，空气中弥漫着火热、兴奋的味道，看着梅花的歌舞，人们就如享受着一场视觉和精神上的饕餮盛宴。梅花唱到高潮时，广场上那些年轻男女会摇摆着双臂喝彩助兴，而直播间里仍像之前一样炸开了锅，有喜欢梅花的，也有伸出恶舌辱骂梅花的。

人嘛，就怕出名，出了名就会招惹是非，你不招人家的是非，人家会找你的是非。谁叫你梅花长得那么漂亮？还这么有才气呀！梅花讨人欢喜，那是千真万确的事，而那些讨厌她的，多是一些嫉妒她的女人。在她的直播间总有一拨人发来一连串的“骚货”，骂她不要脸，骂她张扬，还有个别不怀好意地问她为什么离婚。梅花可管不了那么多，人生苦短，我哪有时间操那份闲心？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让骂她的人更恼火，骂得更凶更露骨，可梅花总是那样，我行我素，好像骂的不是自己，而是屏幕，是直播间。

那些拥趸梅花的粉丝可看不惯了，就跟那些骂梅花的在直播间互怼，言语毒辣，态度鲜明，围观者有时不是看梅花直播，而是看两伙人在直播间斗口水、骂脏话。两伙对头说归说，骂归骂，可是有一次竟然升了级，约好了次日到某地切磋切磋，大有摆场子斗一斗的架势。

梅花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怕真的干了起来，自己成了冤大头，就把直播停了一段时间。可粉丝不乐意了，就在抖音留言上闹。等到梅花再次开通直播时，两伙人好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继续互怼，大有不干死对方就不善罢甘休的味道。

梅花又唱又跳，一首接一首，抖音直播间粉丝接近十万，可梅花还不满足，她信心百倍地说，冲十万，冲十万，再唱《爱你一万年》哟！不到十几秒，真的超十万了！

梅花信守诺言，当她唱到“我像小船寻找港湾，不能把你忘记……”这句时，大狗子、二猴子、三虎子已从后头挤到了前边沿。三虎子醉眼蒙眬，他努力挤了挤随后爬上了一米高的平台，来到了梅花的身边，梅花一心唱歌没注意到三虎子已靠近了她，三虎子把头伸到梅花的肩膀处，想在直播间露露脸，大狗子赶忙上前把三虎子拉下了台面。三虎子见有人竟敢拆他的好事，抡起那像流星一样的醉拳，直往大狗子光溜溜的脑门上揍去，二猴子见情况不妙，赶紧上前阻挡，可二猴子再灵活，也没三虎子的拳头快，一拳打到了大狗子的面颊，大狗子愣了一下神，随即回拳，口里骂骂咧咧，混账东西，喝了两口猫尿，大哥都不认得了？三虎子连挨了大狗子几拳，有点清醒了，但他为了面子，决定装醉跟大狗子玩下去。你……你什么大哥大哥的，滚一边去，敢坏老子的好事！大狗子见三虎子还这样借酒放肆，早把刚在酒席上称兄道弟的那些情呀义呀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再次抡起拳头，雨点般落在三虎子的脸上、身上。三虎子哪敌得过大狗子——论身高，劣势；论力量，劣势；论狠劲，劣势。三虎子晕乎乎倒了下去。梅花见状，怕是粉丝之间的争斗，急匆匆把直播关掉了。

梅花赶紧上前准备扶三虎子起来，但一到跟前，被大狗子拦住了。美女不要管他，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他，看他还借酒装疯啵！梅花瞧了一下大狗子，大狗子的右脸也肿得像个小馒头，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二猴子这时上前圆场，指着大狗子对梅花说，美女，这是我大哥，他为了你才受的伤。为我受的伤？梅花睁着那双杏眼不解问道。二猴子接着指向地上的三虎子说，这是我小弟，他多喝了两杯，想在直播间捣乱，被我大哥拉了回来，于是这个事就这样不愉快地发生了。二猴子嬉皮笑脸双手掌面朝天，无可奈何的样子。

梅花脸上布满疑云蹲下身子，用右手托起三虎子的后颈，但无论怎样发力还是托不起来，二猴子就在左边帮忙，把手伸到三虎子的后背，合力才把三虎子扶了坐着。三虎子此时也醒了，当看到眼前的梅花时，有点激动。三虎子伸出右手拉梅花的手，梅花以为三虎子想握手，没拒绝，哪知三虎子拉到了梅花的手，霍地站了起来，想拥抱一下梅花，梅花后退几步，三虎子也紧紧追随。

大狗子再次拉住三虎子，吼他，你真的像一条舔狗，竟然这么无耻出洋相，再发疯我扇死你！三虎子摸了摸还在生痛的脸，眼珠子瞪着大狗子，突然来了一个飞腿踢向大狗子。大狗子躲闪过去，再次抡起大拳，只几下就把三虎子打趴了。大狗子见有许多人围观，还有人拍视频，就独自溜走了。

二猴子扶三虎子，梅花上前帮忙，刺鼻的酒气从三虎子的口腔里喷出。三虎子委屈地说，美女，今天我可是为你受的伤，你咋摆平这个事？梅花不知所措。三虎子接着说，你要么今晚陪我，明天就一笔勾销了。梅花说，你喝醉酒了，别乱说。我没有乱说，梅花，我早就想跟你好。

梅花站了起来转身想走，她懒得跟一个喝醉了酒撒酒疯的人瞎扯，可三虎子不罢休，霍地站了起来，拉住了梅花的手。二猴子在旁边干瞪眼也没用。

梅花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黑黑的长发凌乱不堪，泪水从眼眶里冒出。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三虎子的后面来了一个锁喉。梅花终于挣脱了三虎子的纠缠。三虎子以为又是大狗子从中作梗呢！边挣扎边吼叫，今天我弄不赢你，明天我总要想办法弄死你！二猴子打断三虎子的话，三虎子别闹了，这人是警察！三虎子侧身一仰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再低头，这陌生人穿了短袖警服，肩膀上还有二杠二星。

三虎子这下老实了，忙陪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以为是我大哥呢！

警察见三虎子不再挣扎，就放开了，嚴肃地说，这是公共场合，你喝了两口酒就这样耍酒疯，已经违法了。

二猴子赶紧上前递烟，陪着笑脸说，警察兄弟，我这弟只是言语上图个痛快，真要干违法的事，他还没长那个胆呢！

他都拉了梅花的手呐，已经实施了行为，怎么只是言语上的事？警察推开二猴子敬烟的手针锋相对地说。接着警察问梅花，这个事你是当事人，要不要依法处置。梅花忙说，警察同志，处理就算了，毕竟他们都是我的粉丝，喝了酒头脑不清醒，就原谅他一回吧！二猴子也忙说，警察同志，就原谅一次吧。三虎子如瘪了的茄子，哭丧着脸说，警察同志，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原谅我这一次吧！警察说，看在当事人不追究你的份上，今天这事也没造成多大的危害，法律上有从轻情节就原谅你，以后可要规规矩矩做人。

二猴子扶着三虎子走了。梅花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警察。只见这警察，眉目清秀，体格健硕，有一股阳刚之气。四目相对时，梅花羞涩，慌乱之中把目光投给了远去的二人。

警察何为，是当地一名普通刑警，他跟妻子离婚后，租住在阳光村。他早知道梅花这个人，搞抖音直播。何为偶尔下了班回出租屋换上便装，也会来看梅花的直播。今天还没来得及换便装就发现了人头攒动的广场有点不对劲，出于职业的敏感便跑了过来，才发现了三虎子纠缠梅花。

何为这样近距离看梅花，可是头一回哟！只觉心弦一颤，疑为天人。梅花三千青丝披肩落下，一袭紫裙曳地，蛾眉弯如月，秀目流盼，可谓画中人。何为嘀咕着，人世间还有这样的美人。梅花离婚以后，对示好者全部拒之门外，紧闭爱与被爱的大门。追她的男人一大把，可从没见她跟过一个男人吃饭或散步、逛商场什么的。可自从见到何为，她一向紧闭的心扉悄悄开启了，心底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这种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三虎子是有妇之夫，却要追一个红得发紫的抖音主播，听起来都扯淡，但在三虎子看来，只要想得到，没有办不到。只要梅花直播，三虎子必到现场捧场，偶尔还从花店买来鲜花候着，在人气上涨时献上。

三虎子一心追梅花，把大狗子二猴子晾一边去了。大狗子二猴子这边还在做着美梦，等着三虎子的道歉之后的请客呢！后来大狗子二猴子刷到梅花的抖音直播时，才知道三虎子对梅花还没死心，还在直播间死命地刷礼物。二猴子就打电话问三虎子，最近干些啥？三虎子应付地说，老老实实开店，规规矩矩做人。二猴子“扑哧”一下笑了，电话里嘲讽，规矩个屌！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小心思吧？说完就把电话收了。三虎子想既然你都知道我有那个心，就瞧好吧，到时我把梅花弄到了手，就带梅花一起吃饭喝酒，顺便再把你大狗子二虎子请来，让你们羡慕嫉妒恨。

三虎子总是留到最后，他以粉丝的身份帮梅花收拾这收拾那。梅花觉得三虎子面熟，就随口问，好像哪里见过你。三虎子笑呵呵地说，我是你的粉丝呀，天天来，哪有不脸熟的道理。日子一久，梅花觉得三虎子憨厚真诚，就不再拒绝三虎子帮她收拾物品。三虎子就是要达到这个效果，先认可，再乘隙而入。三虎子帮梅花拎话筒支架什么的，要跟梅花一起走，梅花不肯，三虎子就嬉皮笑脸地说，你怎么能忍心拒绝一个视你为女神的粉丝呢？帮你一点忙也是应该的。梅花耳根软，听三虎子这样一说，再也不好拒绝了。到了梅花的单元楼门口，三虎子还想上楼，梅花这可不干了，斩钉截铁地说，谢谢你啦！我这就到了。三虎子就问，几楼呀？送上去喝杯茶不欢迎吗？梅花有原则，说，兄弟，这不方便，请回请回。三虎子本想死缠烂打，转而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硬来会引起梅花的反感，慢慢来，不能惹人家讨厌，要让梅花慢慢接受自己。

可三虎子无论怎样讨好梅花，梅花总不让三虎子上楼，也就是说，不可越雷池一步。三虎子在心里笃定，梅花虽然单身已久，可不是个随便的女人。那就先加微信呗！梅花不让三虎子上楼的空隙，三虎子把手机伸到梅花面前，要加梅花的微信。梅花说，有事不是可以在抖音里说吗？三虎子以不可抗拒的语气黑着脸说，要么上楼，要么加微信，二选一。梅花想，还没见过这么强势的人，就笑着试探性地问，一个都不选咋办？三虎子眼睛一瞪，近乎吼叫，那今晚你到哪我就跟到哪！谁都别闲着。梅花服了，把手机屏幕打开，让三虎子加上了微信。三虎子瞬间眉开眼笑，如获至宝，颠颠地回了。

三虎子就在微信里展开了攻势，露骨地表白，梅花就是他今生所爱的人。梅花不回复也没拉黑他。看到梅花不回，三虎子又发语音，乞求着说，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也要有点礼貌吧？回个字不死人。梅花还是只字不回，三虎子觉得被一个女人如此冷落，就发语音威胁，明天直播就捣乱，还要到梅花的家里去。这可触到了梅花的软肋，直播可是梅花当前的主业。梅花与老公离婚后，儿子归老公，自己孑然一身，先是到商场做了一阵售货员，因整天站着身体吃不消，就到幼儿园做幼师，可又不能清静只好辞了，结果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玩起了抖音直播，没料到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才华，不仅能收获快乐，还有一些收益，特别是帮商家带货，从中也能赚钱。现在三虎子要把她的主业搞垮，就难以谋生了。梅花就问三虎子到底啥意思？三虎子见言语上能威胁到梅花，就得寸进尺，毫不害臊地说，处对象！梅花回，我已经有男朋友，我估计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吧！三虎子欺骗梅花说，我是离过婚的单身贵族，你说你有男朋友，也没见过你男朋友来过一回呀！梅花说，我真的有男朋友，他在外地打工，偶尔回家。三虎子认为梅花撒谎，就说，你们又没结婚，不受法律保护，我还是有资格追你！梅花见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就说，很晚了，我累了想睡。三虎子想想成功的路已走过三分之一，就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的自私打扰了你这么久，你先睡吧！让我再想你一会儿。

三虎子梦想着有一天能牵着梅花的手，走在大街上，那回头率可不得了呢。三虎子一想到梅花那又唱又跳的迷人样儿，就越是睡不着，索性把折椅打开躺着……那挥不去的缘，弥漫了我整片天……你的影子一天一天天，拉长了思念，在梦里吻的脸，却来不到我身边，我对你太想念，太想念……三虎子在梦里回味着梅花当晚唱的那首《太想念》。

日落黄昏，“痴情”三虎子打卡签到似的，在阳光村的广场巡游，思绪随轻拂的晚风处于游离状态，燥热的心早已融入无边的夜色。三虎子喝过两瓶矿泉水，还是觉得渴，胸腔里像有一团不灭的火在慢慢地燃烧，而心头的愁结也在吞噬着他脆弱的灵魂。

梅花的歌舞总是撩拨着人们的心弦，三虎子沉醉在梅花的情网里，就像一只蜘蛛爬进一张自己织成的网中酣然大睡。终于等到梅花收场了，三虎子的神经开始兴奋起来。他仍像以前一样帮梅花收拾，可梅花拒绝了。三虎子就想前一天晚上的聊天，是不是太过激了，让人家生出厌恶。他愣神的片刻，梅花已抱着一大堆东西离开了广场。三虎子连忙赶上去，准备抢下梅花手里的东西，梅花却喊干吗干吗！三虎子说，我帮你拎点，不好吗？梅花继续拒绝，不要不要，我完全可以拿得起。

小区的灯火渐渐少了，梅花的那幢房屋楼下路灯更是影影绰绰。三虎子跟在梅花后头，梅花转身问跟着干吗？三虎子说，想到你家讨杯水喝。

梅花说，商店又不是没水卖。

那就到你家坐坐总行吧？三虎子似乎理直气壮。

你这样跟着我，会引起别人的猜疑，请你离开好吗？梅花耐住性子低声说。

那有什么，我是你的粉丝，有什么好猜疑的。三虎子嘿嘿一笑，站在原地拦住了梅花。梅花说，你再这样的话，我真要报警了。

报警，哈哈，可以，你现在就可以报！三虎子对梅花的警告置若罔闻。

梅花开始拨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梅花在电话里叫这个女人过来帮忙拎东西，女人却问什么东西，梅花却说，你过来就是，快点，快点。

三虎子知道梅花搬来了救兵，觉得自己在梅花眼里是个无赖，是个纠缠者，按正常人来说会选择退却，可三虎子有点犟。三虎子气呼呼往侧边的一条通道走去。转角处，他又停顿瞥了一眼梅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三虎子小跑着折回来，却发现一年轻女子边打电话边赶路迎面走来。

年轻女子电话里问，你到底在哪了？

三虎子脑子高速运转，感觉此女子就是梅花刚刚叫的那女人，就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而后在原地逡巡。不一会儿，年轻女子上了楼，三虎子紧随其后。五楼503门口，年轻女子敲门，口里还喊着梅花梅花。三虎子在四楼楼道口望了一眼就匆匆下楼，躲到楼下一棵树下，专等年轻女子下楼。

等了十几分钟，三虎子已经心烦意乱了，猜测上楼的女子是不是准备在梅花家过夜，自己已被那女子发现，就在梅花家里“保护”她。胡思乱想时，那女子又出现了，三虎子赶紧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蹲了下来。等那女子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三虎子蹑手蹑脚往楼上走。

到了503门口，他伸了伸手想敲门，又觉得唐突，就把手收了回来。如此犹豫了一分多钟，三虎子下定决心再次敲门。没动静，三虎子接着敲，敲门的频率越来越快。

足足有两三分钟。终于从里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谁呀？我是虎子，梅花你开门。梅花问，你干嘛？有事就在微信里说。三虎子说，有个特别的事需要当面说。

梅花当然知道三虎子上门哪有什么好事儿，于是在里间喊，再不走就喊警察了。三虎子说，你不开门我就这样一直等，还会继续敲门。

等了很久，真等来了三个警察，其中还有何为。何为问三虎子，又是你，在这干嘛？三虎子说，我在等梅花开门，和你有关吗？何为严肃地说，人家不同意开门，可你还在这里骚扰人家，影响他人休息，就构成了违法，我们警察是依法执行公务。

三虎子等了这么久心里不舒畅，现在警察又说他犯了法，气不打一处来，就吼民警，你们总是拿法律来吓人，我虎子也不是被吓大的！

警察说，你不听劝阻，那就只好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学学法，说完上前扭住三虎子，准备带他走，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梅花穿着一件蓝花白底的睡衣出现在门口。梅花说，辛苦你们警察同志了，这虎子就别带走，他是打算敲门跟我说事儿，我可能是误会他了，就告诉了我闺蜜。何为问，那么说，不是你报的警？梅花笑了一下，以肯定的语气说，我哪报警呀！可能是我闺蜜误会了，报的警。

两位警察松了手，三虎子立马像瘪了的茄子。何为对三虎子说，算你走运，有人为你开脱了，否则就把你带到派出所去。梅花说，警察同志，回去吧！打扰你们了。

警察登记了一下梅花和三虎子的信息后离开，剩下三虎子，梅花问，你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三虎子倒是尴尬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想……想……想找你聊聊天呗！梅花看到三虎子那憨态，“噗”的一声笑了。梅花接着说，现在是晚上，你也清楚，单男独女在我这里不太方便，以后我们可以在广场说说话，行吗？

三虎子觉得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警察都出动了，要是传出去，葡萄没吃到，面子还丢了。于是说，那行，那行，那你明晚是否可以早点到广场，我们聊聊。梅花嗯了一声。

梅花果然没失约，提前一个小时到广场，见到了三虎子。两人选择了一个偏僻处坐了下来。

梅花说，虎子你有什么事现在放心跟我说吧，黑的，白的，红的，绿的，什么都别藏着掖着。

梅花两次“救”了自己，三虎子内心还是很感激，觉得梅花这人善良，对梅花很自然有了敬意，所以在说话方面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随口爆粗。三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梅花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心地善良，我听說你是单身，所以怕你孤单，就想陪陪你说说话聊聊天。

虎子，我单身没错，但我还没有打算脱单。你是我的粉丝，我觉得能回答你的就应该坦诚告诉你，我不能回答的，也请尊重我的隐私。

我是你的粉丝，追捧你仰慕你只是其一，我还应该是心仪你的人。三虎子赶紧插上这句心里话，也算是向梅花表了白。

这不对吧？你这样的年龄应该是有家室的人，我猜得没错吧？梅花把征询的目光投给三虎子。

目前是有……三虎子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该说了实话，这不梅花正好有理由拒绝自己呀！

所以嘛！虎子，你就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说什么仰慕，我还不能成为你的仰慕对象。梅花说完站了起来要走。三虎子也霍地站了起来，急忙解释，梅花，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别这样，你了解我吗？我凭什么让你喜欢了？让你仰慕了？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我不想再受伤。虎子，我念你是我的粉丝，谢谢你，以后互相尊重。梅花抱起地上直播的物品准备走，三虎子上前按住了物品。梅花说，你这人怎么了，有家室的人还想跟我谈恋爱，我担不起责啊！梅花的话像一枚钢针戳中了三虎子的软肋。

以后每个有直播的夜晚，三虎子总是暗暗跟在梅花的后头，就像一条跟屁虫，直到梅花上了楼，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他正无计可施之时，竟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梅花以前跟他说过：“我有男朋友”这句话真的没假。这个男人跟三虎子年龄差不多，但长着一个啤酒肚，一看就像个生意场上的大老板。这个男人每隔一周或十天都要到梅花这里来，每次都是夜里来，等到梅花直播结束，他就上前帮忙拎东西，像三虎子一样那般卖力。男人跟着梅花上楼，三虎子在梅花的单元楼下左等右等，不见男子下楼，心里非常失望。三虎子知道男子在梅花那儿过夜，只能懊丧地回家，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言不发坐在长木椅里发呆。

三虎子由开始的失望转化为恼怒，然后转化为嫉妒，最后生出一份好奇，他想知道这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属于何方神圣。有一次夜晚目送梅花回家，三虎子忍不住跑上前问，那个一周就过来一回的男人是谁呀？梅花听后，很是吃惊，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回道，你又不是查户口的，管那么多干嘛？

梅花停了直播，仿佛从人間蒸发了。

冬季到了，鄱阳湖进入了枯水期，裸露的湖床上开满了一团团一簇簇蓼子花，那方圆十多公里的花海，吸引了许多游客，在这冬日暖阳下，拍照的、搭棚吃喝的、仰卧沐浴阳光的，那真叫一个热闹加美妙。

何为也加入到这一行列，趁着周末没公务，想放松一下。闻着花香，远眺宽阔无际的花海，身心不禁陶醉。就在这温馨的时刻，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高挑女郎从何为身边飘然而过。

这不是梅花吗？天使一般，何为目送远去的背影暗暗叹道，然后收回目光。突然有人喊：“陷泥泞了！陷泥泞了！”何为从思绪中回过神，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原来梅花陷入了泥泞中不能自拔。何为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跳入泥潭中把梅花拉了上来。

梅花看到何为的那双运动鞋沾满了泥巴，羞涩地说，警察同志，真的谢谢你！他们来到远处一水坑边，清洗鞋子和裤脚。这次何为又有了新发现，梅花除了那一头好看的长发，眼睛、鼻子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像极了一个人。特别是看到她那让人心醉的一颦一笑，何为似有所悟，突然冒出一句，你很美，像我的初恋女友。梅花被何为一夸，脸庞红了，连忙感谢何为，还说之前两次出警帮她解了围，都没好好道谢。何为淡然一笑，说他出警都是职责范围的事，至于第二次到梅花家协助派出所两位民警，也是当晚散步凑巧遇上同事，就一道协助而已。梅花就问何为，你说我像你的初恋，有这么巧吗？何为认真地说，真的很像，你这身材配这白色裙子更让我想起了从前，我那初恋最喜欢穿白裙子了。

两人洗好了鞋子，裤腿也湿了，只好坐下来晾晒，话匣子打开了。两人并排坐着，没有半点生分。谈来谈去，最后谈到了各自的婚姻，两人不约而同表示都是单身，个人隐私一旦抛出，共同的话题就来了，过去的原配，将来的打算，都给对方亮出了底儿。梅花本来就是见到石头都能说话的人，现在见到何为，心里不知何故，有种倾诉的强烈愿望。梅花也弄不明白，以前见面在公众场合倒没什么，现在单独在一起，还有把何为作为依靠的念头，于是梅花毫不隐讳地把自己与前夫的那些往事悉数抖了出来。

梅花跟老公结婚后的头两年，两人很恩爱，都在东莞打工。梅花学历有限，只能进一家服装厂，可能是熬夜或者感染了什么，梅花咳嗽伴高烧，当时误以为是感冒，没太重视，后来肚子胀大得吓人，才到大医院诊治，才发现梅花得了肾炎。俗话说，男人的肝女人的肾。梅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加班加点赚钱了，只能静下心来养病。等病稍微好点时，她又坚持上班，服装厂的老板很关心她，偶尔送梅花回家，意外遇上了梅花的老公。梅花的老公是个小心眼，一直怀疑梅花与老板有染，就决定让梅花回家乡，每月支付两千元生活费，这才暂时解决了这场纷争。

梅花作为一个女人，也有寂寞空虚的时候。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梅花去东莞想给老公一个惊喜，却发现老公的身边已有了一个女人。梅花就跟老公闹，老公施以暴力加言语威胁，梅花只好选择隐忍回了家乡。过了一年，梅花看到老公还没跟她认错，夫妻感情日落千丈，梅花就提出离婚。本想吓唬吓唬老公，可老公听说离婚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离了婚的梅花开始不太适应，后来慢慢想开了，就这样快乐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见何为听得仔细，也为她的境遇感到不平，梅花很愿意继续讲下去。

梅花恢复单身以后，对追求她的众多男人心生厌恶，认为天下没有好男人，所以对男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迟迟不肯开启爱情之门。梅花坦言，自从见到了何为，心里却有一种冲动，但说不出来。何为的自信仿佛又回来了，那种被抛弃的忧伤已忘得一干二净，他想都没想过，美丽的女主播会喜欢自己。何为想起前妻对自己的冷漠，心里就难受，可见了快人快语的梅花，何为的心里长出一朵灿烂的花骨朵。

落日余晖渐渐暗淡，晚霞不再鲜艳时，游客渐渐离去了，可何为与梅花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打坐在花香飘溢的湖床上，倾心地诉说着过往，一如恋爱已久的红尘情侣。远处横卧的群山，影影绰绰，近处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点。最后还是何为提出回家，梅花善解人意，笑嘻嘻地说，回家，就是回我们的阳光村。梅花说“我们”的时候，她站了起来，还特别牵了一下何为的手，何为也没拒绝，顺着梅花一起站了起来。临分别，两人很自然加了微信，存了手机号码。等何为发动了摩托车引擎，梅花突然喊住何为，告诉他，她明天就搬到城中一个出租屋。何为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突兀。

何为就这样在寂寥的夜里，与梅花开心地聊着天。每一个夜晚来临，他们像约好了一样，关心着对方的生活、工作。梅花近期没再直播了，何为就问原因。梅花吞吞吐吐，以身体不适搪塞，可何为隐约知道梅花肯定有原因而停了直播。何为越想弄清，梅花越是只字不提。梅花几乎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还有那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有等到夜幕降临，梅花才会喊何为骑车到她的出租屋楼下，然后跟上何为到郊外的空旷处散步聊天。

梅花最欢喜何为带她去鄱阳湖岸边，指着那个两人曾经邂逅的花海，喜滋滋地说，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方。何为问，亲密接触？啥亲密了？梅花咯咯地笑，你不是第一次牵我的手吗？何为有点不满地说，牵个手也叫亲密接触，亏你无限拔高！梅花笑得更欢了，直视何为问，那你说，怎样才算亲密接触？何为一把抱住了梅花，吻了面颊，笑哈哈地说，这算亲密接触。梅花用小拳头击打着何为的胸，一半是幸福，一半是嬌羞：你坏你坏，未经本姑娘批准就这样入侵。

时间过得真快，快一年了，他们的爱情仍如火花一样灿烂开放。一天夜晚，两人并肩走近湖岸边，梅花忧心忡忡，甚至一副很痛苦的表情，何为问缘由。良久，梅花来了一个深呼吸，深情款款地对何为说，为，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不管你以后会不会改变对我的爱，我都要让你知晓，既然爱你，就不想瞒你……

你说呀！说呀！只要我们心连着心，我永远爱着你！

其实，我搬到城中心，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三虎子，他是有家室的人，却狂热地追逐我，我不能破坏他的家庭。

你这样做是对的。

可是我离婚之后，我还有一个发小，也是有家室的人，长期骚扰我，几次都想报警，可他威胁我，如报警就报复我的父母。我们交往后，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竟厚着脸皮说，只要没领结婚证，他就有权追！我就把他拉黑了，他用别的电话打进来，一听到是他的声音我就摁掉。不过请相信我，我们相处后，我对得起我们的爱情。为，我真的想要一个家，有一个我爱的你……

那你的意思是？

明天你能请一个上午的假吗？

可以，就这么定了。

梅花幸福地笑了，细声地说，我要单独为你唱一首歌。

什么歌？

爱你一万年！

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

今生今世不移

在我心中再没有谁代替你的地位

……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时间在此刻已静止。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她的脸庞埋在他的肩膀上，呼吸着他的气息，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黄华清：江西都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期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都昌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爱过》，散文集《警歌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