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选择

刘跃清

儿子下班回来，悄悄在客厅的衣帽镜前照了照，那套“孔雀蓝”制服将他的身材衬得更加挺拔、帅气。

2023年，儿子从“程序猿”转身成为军队院校的文职人员。看着阳光灿烂的儿子，我不禁想起1997年那个刻骨铭心的春天。

那年4月底，我递交了请假报告单，假期含路途往返时间共26天。过年时，我已回乡待了二十来天。按照当时规定，已婚家属未随队官兵，每年的探亲假为45天，可以分两次休。

请假报告上级都已批过了，我想等几天再起程，方便从容购置一点婴儿的衣物鞋袜等。

可还没等我离队，突然接到通知：军区将在秋季举行“通信兵大比武”，集团军马上在江苏某地组建相关专业的集训队，营里确定让我这个科班出身的技师参加。

一边是妻要生孩子，亲人希望我能在身边；一边是让我去参加比武集训，为单位争光——这可能是当时最艰难的选择……

我至今记得，那天早上从连队出发的卡车送我们到火车站，乘绿皮客运火车赶往集训地，到达后那边的卡车接我们到集训营区。

天气初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相似的号角、相似的训练场。负责集训的上尉说，为了方便大家，这次没有通知打背包，由招待所统一提供有关生活用品。

晚上，和妻通電话。她有些为难地说，你能不能跟领导讲讲，争取能回家？

妻是教师，工作很有责任心，挺着大肚子教高三，直到预产期前一周才请假休息。

过年我休假要归队时，妻送我去车站。她当时拽紧我的手说，希望生产时我能回家，能守候在她身边。可能对于生孩子，她也确实“有些害怕”。

再三犹豫后，我去找上尉说明了情况，他让我和单位协调一下。我打电话回连队，连队干部说再安排人去集训，让我先休假。

翌日一早，我收拾起行李就离开了。坐火车，倒汽车，两天后，当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家门口时，妻又惊又喜。

妻盼我回家，我真的回去了，但她也有些自责、内疚，觉得拖累了我，影响了我在部队的工作。

妻把头埋在我怀里，说：“如果你实在回不来，我觉得咬咬牙，自己也能挺过去。”

我有些不安地打电话到连队问情况，连队干部说，已经安排一名排长去集训了，你就安心休假吧。那一刻，我心里才暂时踏实下来。

妻挺着大肚子，行动迟缓，吃得少，饿得快，得少吃多餐。晚上10点左右，我起来打开煤球炉煮了一包方便面，里面放几根青菜、卧一个荷包蛋，看着妻吃得香甜享受的样子，不胜心酸、感动。

家里就那么几件包裹婴儿的衣物，我一遍遍检查收拾，时刻准备着。转眼两三天过去了，小家伙处之泰然，毫无动静。我急呀，只差隔空喊话：小祖宗，快点出来吧，你老爸假期有限呀。

5月9日，天蒙蒙亮，妻摇醒我说，肚子痛，可能要生了。我一跃而起，迅速煮好6个糖水荷包蛋。

“为了关键时刻有力气，为了我们的孩子，你无论如何得吃下去！”在我的鼓励下，妻硬是将鸡蛋一点点吃完了。

天已大亮，是一个温吞吞的阴天，但在我的眼里却春光明媚，阳光普照，万物生辉。

医院妇产科外的走廊上，就我一个人如困兽兜转徘徊，产房里不时传出妻的叫喊声，还有岳母、妻姐和医生的鼓劲声……

中午时分，妻姐兴奋地走出来：“生了，是个男孩！”

当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哭，我眼含泪水，一切仿佛很不真切，我就升级当爸爸了？

儿子仿佛打很远的地方来，走得很累，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微闭双眼酣睡，对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偶尔无声地咧嘴一笑，就是对我们的最高奖赏。

照顾妻小，我做得最多、最细致的工作就是洗尿布。迎接公子大驾的准备工作，其中一项就是把旧的秋衣、秋裤裁剪成大小不一的尿布。尿布先要在自来水龙头上冲洗干净，然后用开水烫，最后倒上少许醋浸泡，如此洗出来的尿布馨香、柔软、卫生。

我的假转眼就到期了。离家那天早上，我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特意去妻子上班的学校花坛边照了一张相。背上行囊，走出家门，我听到妻在里屋低声抽泣。我久久站在门外，没有勇气再进去道别。

…………

我在部队度过了近三十年时光，直到两鬓斑白才脱下军装，转业回到地方。只是没想到，儿子兜兜转转如今又走进军营，开始闻号作息的军营生活。

也许，这也算一种基因遗传吧。

（作者单位：江苏省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办公室）

编辑/吴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