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2024-06-03风堂
风堂
朋友送来一只西瓜，现在只不过才五月初而已。朋友在农科院工作，解释说这是新品种，还让多提宝贵意见，说完笑着走了。今年竟然能那么早吃到西瓜，妈妈有些兴奋，拍了照发了朋友圈。虽然现在去超市也能买到西瓜，但价格昂贵，更何况这还是新品种。妈妈有点舍不得吃，心想如果现在正好有朋友生病就好了，拎着沉甸甸的新品种大西瓜上门探望，真是好有面子。
过了一会儿，儿子小健回来了。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嘴里不停嘟囔着“饿死了饿死了”，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头扎进了厨房。
“太棒了，有西瓜！”看到喜欢的食物，小健二话不说，立马在桌上垫上毛巾，把西瓜一切为二。西瓜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小小的房间里逐渐弥漫开西瓜瓜肉特有的清甜气息。“如果能把这香气也上传到朋友圈，让大家都能闻到就好了。”妈妈想。本以为小健会把瓜切成小份，招呼她一起来吃，结果儿子心里只有他自己，把半个西瓜像海碗一样抱在胸前自顾自挖着吃了起来。
妈妈有点心疼，但看到小健吃得那么开心，还是很高兴的。不料，半只西瓜只吃了一半，小健冒出一句“我要去踢球了”，就站了起来。那半只西瓜的底部还有很多红红的瓜肉，妈妈把小健叫住了。
“怎么不吃干净啊？”
“下面的不怎么甜。”
“那也要吃完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不浪费吗？”
“妈妈觉得浪费，那妈妈吃好了。”
“什么？！”
“不好吃的东西干吗去吃，真是难以理解。”说完，小健把眼睛往上翻了翻，换上球鞋就走了。妈妈感觉自己这个儿子是来讨债的。
因为早上打电话给同事说想要学烘焙，同事便让她的女儿顺路送来几本烘焙书。那是一个读初三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在她十岁的生日会上，小健妈妈见过她一次，当时送给她一套价格不高也不低的洋装作为生日礼物。
“想吃西瓜吗？”
“真的吗？有西瓜？”
面对出现在五月的西瓜，要问“真的吗”才是正确反应。
小健妈妈把另外半个已经包好保鲜膜的西瓜拿了出来。
“哇，要吃要吃，好棒啊！我来切吧，阿姨。”
女孩说着，把装有书籍的编织袋递给小健妈妈，开始切西瓜。十五岁的少女好像在家里也常做家务，白皙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很利索地把半个西瓜对半切开，又将四分之一的西瓜均等地切成六片，放在托盘里。
“我有生以来从来没在一年中这么早吃过西瓜呢！所有的水果里我最喜欢西瓜了，它水分最多，吃起来很爽，西瓜的英文名不就是watermelon嘛。我一看到西瓜，口水就会哗哗流出来。”
眼睛笑得像月牙的少女把西瓜送进口中，每吃一口都会说“啊——啊——好幸福啊”。吃东西就是要和这样的人一起吃才开心呀。
女孩吃得很干净，托盘上只剩下青绿色的瓜皮。
“不用吃得那么干净，我儿子刚刚吃了半个，说下面不是很甜。”
“就算不是很甜也要吃干净啊，否则太浪费了。而且跑到人家家里吃一半剩一半的，那还像话吗？”女孩笑了起来。
小健的妈妈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想立马冲到同事家里，问问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教导出这么优秀的女儿。
最后女孩吃了三片，小健妈妈也吃了三片。小健妈妈把剩下的四分之一西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密封盒里，让女孩带回去了。
“给你妈妈带去，说谢谢她的书。”
“您太客氣了，阿姨再见。”女孩笑着接了过去，转身走了。小健妈妈站在院子里对女孩的背影恋恋不舍。和同事的女儿相比，自家的儿子简直就是猴子。不，说猴子有些过分了，应该是智人或是猿人之类的，好歹会直立行走背着书包每天上下学。
妈妈正想着，“猿人”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同类朋友。
“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刚踢了一会儿球，管理员跑来说，现在正值草坪养护期不让踢。”说完，儿子就上二楼自己房间了。但儿子的朋友没有跟上去，磨磨蹭蹭地待在客厅里，东张西望。
“是想喝点什么吗？”
“不，我想吃西瓜。”
是小健和他说的？还是嗅到了气味？“猿人”不愧是“猿人”，脸皮真够厚的。
“啊呀，真的不巧，刚刚吃完了。”
“没有了吗？”
“是啊，就刚刚，你们早回来十分钟就好了。”
“真倒霉啊。”儿子的朋友也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小健“咚咚咚”跑下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西瓜没有了？不是还有半个吗？”
“我吃了。”
“妈妈你一个人要吃半个？”
“怎么？不行吗？你不也是一个人吃半个吗？”妈妈感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心。小健被吓到了，嘴里哼唧 “我不是这个意思”，视线往下耷拉着“咚咚咚”又回楼上去了。楼梯转角处，他的朋友好像在等他。“你妈妈好凶啊。”一只“猿人”说道。“不用理她，老太婆一个。”另一只“猿人”的声音。
妈妈气得不轻。
爸爸一回来，外套还没脱，妈妈就在他耳边唠叨开了。从小健手捧半只西瓜的自私，吃一半剩一半的浪费，一直说到同事的女儿如何乖巧，最后是儿子朋友的脸皮厚度。
“现在还在楼上没走呢，这个点估计是要留下来吃饭了。”妈妈说。
“那就一起吃，儿子的朋友你也把他当儿子好了，无非是多一双筷子。”爸爸说着，从桌上抽了好几张面巾纸开始擦汗，擦完前额开始擦后颈。今天是同期最高温，偏偏地铁没开冷气，人又多，外套下的衬衫全湿了。爸爸的体格像熊，非常惧热。
“西瓜真的没有了吗？”爸爸咽了咽口水。真想大口大口吃西瓜啊！一只西瓜，老婆、儿子都吃了，唯独他辛辛苦苦工作一天一口没吃上，未免太惨了点吧。
“其实……”妈妈露出十分复杂的笑，“是有的。”
妈妈说着，转身端出半只西瓜，像揭幕似的在爸爸面前郑重地把包在上面的保鲜膜慢慢掀开。那是小健吃剩的半只西瓜。爸爸朝着像冲击钻打过一样坑坑洼洼的西瓜内部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你该不会想让我吃这个吧？”爸爸的眼眶都要裂开了。
妈妈有个发小是私立医院的护士。妈妈一直以为在私立医院工作收入很高，但这位发小最近却做起了副业，在网上卖号称手工缝纫的各种布袋。有笔袋，也有鞋袋、保温瓶袋和球拍袋，生意清淡。发小打电话来问妈妈要不要定做袋子，说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在布袋上绣上好看的图案。
妈妈放下电话，跑去问小健想要什么样的袋子。
“做个鞋袋吧，图案嘛——要玫瑰花藤蔓缠绕的骷髅头，帅一点的。”小健说。
“太复杂了，想个简单点的。”妈妈没好气地说。带着有骷髅头的袋子去运动，太不吉利了。
“那我不要了。”
媽妈没办法，跑去问发小：“有点复杂，行吗？”
发小笑了：“没关系的，不是我绣，是我画，图纸输入电脑让机器绣。”
原来是这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妈妈脸上露出一副“什么？只是这样而已”的表情。在一个星期天，发小寄来了成品。爸爸妈妈订做的都是笔袋，墨绿色和枣红色的丝绒袋子上分别绣着月熊和猫咪。猫咪是妈妈让发小根据家里的宠物猫波子为原型设计的，十分可爱。小健的是宝石蓝的丝绒袋，和红色的玫瑰花相得益彰。小健盯着妈妈手里的笔袋看了好一阵子，问：“这是波子？”
“是的。”
“我喜欢这个笔袋。”
“要交换吗？”
“不，我两个都要。”
小健不在家的时候，妈妈曾和爸爸讨论过小健的性格是不是一贯如此，这种飞扬跋扈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以前没发现，是因为隐藏在孩子天真无邪的外表下吗？有句话说得好，没有种子就不会发芽。
以前可爱善良的孩子去哪儿了？妈妈记得小健在很小的时候曾因路边冻死的流浪猫痛哭流涕过。儿子一直吵着要养猫，只要长毛的他都喜欢。自打他包着尿布，摇摇晃晃走路开始，只要一看到小猫小狗，他就会毫不犹豫走过去，把脸埋进皮毛里。
前几年新搬来的邻居养了一只猫，小健成天赖在人家家里不走，还扬言要做那家人的孩子。妈妈记得小健说这话的时候，瞪了自己一眼。不知从哪本书上曾经看到这么一句话——想要杀死一位母亲不需要用刀，只需要她的孩子一个眼神就可以办到。波子就是在那个眼神后来到这个家的。现在管波子一日三餐的是妈妈，带到医院看病和铲屎的也是妈妈，小健只和波子玩，其他的事情一律不管。
还没多看几眼的笔袋被抢走，妈妈很生气，打电话向朋友抱怨。她先是打给送她烘焙书的同事惠。惠笑眯眯地听完妈妈的牢骚，完全没有同情心地开始说起了自家女儿的好。
“今天是母亲节耶，一大早我女儿买来了康乃馨，十八朵！说祝愿我永远十八岁，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惠笑完，妈妈就把电话挂了。原本只是普通生气，现在变得更生气了。在手机上一查，今天还真是母亲节，大意了！这种日子不能和家里有孝子贤孙的人联系。
紧接着，像是要再赌一把似的，妈妈又拨通了另一位朋友的电话。那位朋友的儿子也是只猴子。五天前在学校游泳时，因为分心撞到了头，缝了七针，脖子也骨折了。虽然脖子受了伤，神经却丝毫无损，连医生都感叹是奇迹。
“他现在整日躺着，骨折的地方做了手术，戴了护具，一厘米也不能动。但手脚都可以动哦，胃口依然超好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吃。同学和老师都来看他，又带来好多吃的，他也统统吃掉了。老师开玩笑说等他出院了，说不定胖得连教室的门都进不去。他还天真地问我，如果教室门真进不去，是不是不用念书了。我把他骂了一顿，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他同学来看他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正好他那时在床上用便盆，同学走后他直呼丢脸死了丢脸死了，笑死人了。以后只要他平平安安就行了，成绩再差我也不在乎，毕竟头上开过刀，哈哈哈哈哈哈哈……”
挂了电话后，妈妈感慨良多。走到厨房想拿点什么喝时，从壁柜内侧爬出来一只大蟑螂。妈妈并不害怕蟑螂，但突然出现还是吓了一大跳，于是失声尖叫了一声。小健从身后跑来，抄起拖鞋挡在妈妈前面，说：“别怕！”然后把蟑螂打死了。
妈妈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是被十三岁儿子保护的更小的孩子，有点感动。小健捏起蟑螂，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出门了。妈妈的心情又好了一些，拿起钱包去了超市。
在去超市的路上，妈妈看到花店里有很多女孩子在买花，感叹了一下女孩比男孩更感性。回到家，小健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了，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只西瓜。
“又忘带钥匙了？谁送的西瓜？”妈妈一边问一边从包里掏钥匙。
“买的。”小健抱起西瓜，跟着妈妈进了门。
“你买的？西瓜那么好吃？还想吃？”
“送你的。”小健说话变得很轻，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本来想买花的，花店里都是女孩子，叽叽喳喳吵死人了……就买了西瓜。”
说完，小健把西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朝楼上走。妈妈直愣愣地看着小健的脚一点一点往楼上移动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母亲节礼物？一只西瓜？
正想着，小健又“咚咚咚”走下来，说：“妈妈，这西瓜8块8一斤，正好10斤，88块，怎么样，这数字吉利吧？”
还没等妈妈表态，小健又“咚咚咚”跑上去了。
晚上，西瓜被切开，爸爸和小健在沙发上啃着西瓜看脱口秀。外间走廊里传来妈妈打电话的声音。
“惠，我跟你讲啊，今天我收到一只西瓜。我儿子送的。说本来想送花呢，可花店里全都是女孩子，我儿子有点害羞就没进去。西瓜8块8一斤，正好10斤，88块，怎么样？这数字真是吉利到没话说耶，哈哈哈哈哈哈……”
发稿/庄眉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