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夺王子奇
2024-06-03李作媛
李作媛
一
“嘀嘀嘀，请你描述人物性别、性格，如果有视频，可以上传视频进行解析。”
“女性，43岁，小学语文老师，性格温和。”
上传视频，转码，解析。
“系统为你自动生成人物，请为人物命名。”
“妈妈，苏小雅。”
“你已经创建好人物，可以与人物展开对话。”
王子奇戴上了设备，界面缓缓打开，他嘴唇哆嗦，努力平复心情好几回，才喊了一声“妈妈”，系统里传出了机器声音：“哎，来啦。”
王子奇迅速切断程序，进入设置界面。
“请描述你的问题。”
“声音不对，我妈妈的音调更和缓一些，上扬部分调整一下。”
“系统为你调取出声线，请进行手动调节。”
“可以。”
王子奇迅速在显示屏上调节声线，将它们调成满意的曲线之后，王子奇再次戴上了设备。程序启动了之后，王子奇深呼吸，再次喊道：“妈妈。”
系统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奇，回来啦，饿不饿？桌子上有好吃的，你先垫一下，饭马上就烧好了。”
王子奇捂住嘴巴，眼泪不断冒出来，他顾不得擦去，哽咽地说：“嗯，我，我知道了。”
“你怎么了？声音有点不对呀，是在学校里受委屈了吗？”妈妈的声音从系统里传来，还透着点焦急。
王子奇不停地摇头，但是系统里的声音更加焦急了：“怎么还不说话了呢？可急死我了，哎呀，炉子上还有火，我要是关了的话，这鱼可就糟糕了呀。小奇，小奇，你要急死我呀！”
王子奇赶紧稳了稳心绪，努力让声音趋向于和缓：“没事了，妈，我刚刚是吃辣条呛了一下，现在没事啦。”
“你这孩子！”系统里的声音显然松了一口气，“好啦，辣条不好吃，赶紧留点肚子吃鱼。今天的鳜鱼是专门为你买的，我挑了老半天呢。”
王子奇摘下设备，开始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
是的，这是妈妈会说的话，这个对话曾经不断在他生命里上演，可他再也听不到了。不过不要紧，从现在开始，他将重新拥有这种幸福。
王子奇不敢玩太久，第二天还要上课呢，高三冲刺阶段的作业可太多了。王子奇的梦想是当医生，他想解决治疗宫颈癌的难题，他想将所有的遗憾都变成圆满。但是高三压力太大了，为了缓解思念，他给自己造出了一个妈妈，而这个妈妈，无限接近他的真实妈妈。
因为有了寄托，第二天的刷题时间变得并不难熬，回家后，他奖励自己打开电脑，进入程序。
“小奇，你回来啦，书包放在椅子上，赶紧吃东西。”妈妈的声音如约而至。
“妈妈，我今天遇到了一道超级难的数学题，大家都卡住了，我发现他们忘记了题目中一个条件，所以我就迅速给出提示。”
“这可太棒了！”系统里的声音听着也非常欢快，“那你用了什么公式？能不能说说你的推导过程？”
王子奇正预备滔滔不绝地说呢，系统里的声音让他顿时没了兴致，他退出了程序，立刻上网搜索：“AI知道的比人物设置多怎么办？”他的妈妈是文科生，对他提到的理科知识从来都不会回应，妈妈总是说：“抱歉，我不太会，理科的乐趣拜托不要跟我分享啦。”
网友建议：多试几次，调整AI的回答。
于是王子奇再次上线，他说：“妈妈，我今天遇到了一道超级难的数学题，大家都卡住了，我发现他们忘记了题目中一个条件，所以我就迅速给出提示。”
“你可真厉害。”系统里传来了愉悦的回答声，显然系统里的人物也意识到上一个回答并没有让王子奇满意，她也正在努力调整自己。但是王子奇却从这个回答里听到了敷衍，“你可真厉害”“你要加油哦”，毫无真诚可言。
于是王子奇再次耐心地说：“妈妈，我今天遇到了一道超级难的数学题，大家都卡住了，我发现他们忘记了题目中一个条件，所以我就迅速给出提示。”
系统跳出了选项框。
1.对话进入数学解答程序。
2.对话进入饭菜味道。
3.其他。
王子奇想了想，点击了“3”，对话框迅速切换到“其他”，并且给出了空白框，提示“请描述你的问题”。王子奇想了想写道：“人物是文科生，对数学不太擅长。”
于是系统开始进行尝试回答。
1.“宝贝，你说的妈妈可不懂，但是你太厉害啦。”
2.“小奇，你可真厉害，我为你感到骄傲。”
3.“我们的小奇可真了不起，可妈妈不擅长数学呀，这可怎么办呢？”
王子奇将选项看了又看，最终选择了第三个选项，这已经无限接近妈妈的回答了。
于是对话再一次展开。
“妈妈，我今天遇到了一道超级难的数学题，大家都卡住了，我发现他们忘记了题目中一个条件，所以我就迅速给出提示。”
“我们的小奇可真了不起，可妈妈不擅长数学呀，这可怎么办呢？”
“不要紧，老妈，你会烧世界上最好吃的菜，赶紧给我烧点好吃的吧，我都饿坏啦。”
“可以可以，这是妈妈的强项，妈妈肯定不会失手。”
太厉害了，AI迅速模拟王子奇给定的人物设置，之后的回答完全契合了记忆里妈妈的形象。这就是妈妈。王子奇和妈妈对话到了12点，他知道，他的妈妈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
二
调整，不断尝试新的对话，历经一个多星期，王子奇终于训练出了無限接近妈妈的人物。他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对周围的事情越来越没兴趣。
“王子奇，这是我妈带给你的清明馃。”同桌李晓玲塞给王子奇一个保鲜盒，里头的清明馃青翠欲滴，隔着盒子都能闻到清香。
王子奇瞅了一眼，眼神里没有过去的羡慕，他随手放在自己的抽屉里，然后说：“好的，不过今年我妈妈也给我做了一些。”
“啥？”李晓玲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爸爸结婚了？我们家怎么没收到请帖啊？”
王子奇正想解释一下，但是上课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李晓玲只能满腹疑问地进入学习之中。但是这节课李晓玲半分钟都听不进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王子奇有后妈这件事，然后李晓玲才发现王子奇比她还不专心，他的眼神一直在飘移。
难道这个后妈对王子奇的影响很大？
李晓玲下课后找到了陈子善，他们仨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王子奇的妈妈过世之后，他们俩很关心王子奇，但是王子奇拒绝了他们的陪伴。王子奇总是说：“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没事，衣服我可以自己洗，谢谢你妈妈的帮忙，但是真不需要。”“没事，我一个人OK，谢谢你们。”
“嘿，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呢？”李晓玲忍不住提醒他，“拜托，就算一起吃吃饭也好呀，我妈妈说了，我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多好。”
但是王子奇却说：“然后呢？聊完天然后呢？”
“什么然后？”李晓玲不理解。
王子奇却说：“算了，你不懂。”
至于不懂什么，王子奇从没说过，总之王子奇就跟独行侠一样。有一回李晓玲借着借书的机会走进了王子奇的家，一打开门，李晓玲就受不了了，她说：“这哪里像个家呀，里头什么摆件都没有，整个房子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桌子上没杂物，沙发上空无一物，就连学习桌上都没放一本书，我可受不了。”
王子奇却说：“我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好啦，书给你，赶紧走吧，我还要做作业呢。”
尽管王子奇不喜欢他们俩的帮助，但是他们俩却始终很关心王子奇。这几天王子奇连作业都没及时完成，临交作业了才急急忙忙地写几笔，李晓玲觉得很不对劲，现在原因找到了，看来就是那个后妈的影响。
“他爸爸也太不靠谱了。”陈子善很是激动，好像是他要接受新妈妈一样，气得直跳脚，“哪有这样做爸爸的，还有半年就高考了，难道连半年都不能等？”
“我们现在怎么办？”李晓玲想让陈子善拿个主意。
“怪不得最近找他打球，他都说没空呢。”陈子善还在愤愤不平，“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我现在就找我爸去，我让我爸去教训一下那个家伙。”
做事风格简单干脆的陈子善迅速打电话去了，电话那头的爸爸还没反应过来呢，陈子善已经噼里啪啦一阵输出：“爸，你说王子奇的爸爸靠谱不靠谱，哪有在高三给王子奇找后妈的？我就觉得王子奇最近不对劲，我跟你说，你得解决这件事。”
电话那头，陈子善的爸爸哭笑不得，这种事情他哪能插手啊。放下电话，陈子善的爸爸苦笑了一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幼稚极了。但是该解决的事情还是得解决，成年人到底考虑得周到一些，陈子善的爸爸给王子奇的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请班主任多多关注王子奇。
班主任倒是非常爽快，她很感谢陈子善爸爸的提醒，她说她这两天就去找王子奇聊一聊。
几个人忙活了半天，王子奇却是浑然不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回家跟妈妈聊些什么。他有太多东西要聊了，他的初中三年是怎么过的，他的高中三年是怎么过的，他和他的朋友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跟妈妈之间错过了太多，他必须要让妈妈完全了解。
熬到了下午，王子奇终于熬不住了，他写了一张请假条，他不想上晚自习了，他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
班主任问：“你不舒服？”
按照规定，每个同学都得参加晚自习，要请假就得有理由。王子奇的理由是头疼。所以班主任一问，王子奇就点头，显得头很疼的样子。
班主任又问：“那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王子奇摇摇头：“不用了，他还在工作，我自己能回去。”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三年王子奇都是这么过来的，无论头疼脑热都自己解决，因为他说他爸爸很忙，完全顧不上他。班主任也跟王子奇的爸爸沟通过这个事情，王子奇的爸爸眼泪直掉，他也觉得自己的儿子特别懂事，家里家外都是儿子打理的，他就负责赚钱给钱，真要让他做些什么，其实他也做不来。
班主任不由得心疼王子奇了，她都不知道是说王子奇懂事还是说王子奇的爸爸不懂事，总之这个家看上去是父子相依为命，其实是王子奇一直好好照顾着自己长大了。
班主任当时还问了王子奇爸爸一个问题：“你真的放心他一个人烧饭，一个人上学和一个人回家？”
王子奇爸爸叹气说：“没办法呀，我工作忙。而且这个孩子的确很懂事，我有的时候想帮忙，他也都说他一个人可以。”可能太放心王子奇了，而且孩子也没出过什么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所以王子奇的爸爸也就安心工作了。不过王子奇的爸爸也承认：“其实我们俩也不太敢单独在一起，因为在一起就可能会想到他的妈妈，我们俩，可能还是没法接受他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所以刻意地保持距离，也许还能假装生活是正常的吧。
眼下王子奇“头疼”要回家，尽管这个借口拙劣得像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泡，可班主任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这张假条，同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休息。等王子奇收拾东西离开之后，班主任就将陈子善叫了过来。
“你去他家看看他在干什么。”班主任交给陈子善一把钥匙，“这是王子奇爸爸放在我这儿的钥匙，原本是想着王子奇若忘记带钥匙，可以找我拿。”
陈子善拿着钥匙就笑了，他说：“但是王子奇三年来都没用过一次，对吧？”
“是的。”班主任和陈子善在这一刻心灵相通。
这就是王子奇，他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城堡，除了正常上下课，其余时间他都努力一个人生活，尽可能不去和其他人产生学习以外的联系。
陈子善知道王子奇的家在哪里，他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然后打开大门，听到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妈妈，今天李晓玲给我吃清明馃，你还记得你给我做的清明馃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为了学这个清明馃的做法，我还在网上学了好几天呢。”
“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傻瓜，当时你还小呀。”
陈子善的鸡皮疙瘩起来了，他看了一眼房间，里头的王子奇戴着视听设备正跟电脑聊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这家伙思考没超过30秒就做出了逃跑的决定。
三
“所以他是回家打游戏了？”班主任皱着眉头问。
“是聊天。”陈子善强调，“电脑的声音是外放的，我估计那个设备应该是进入这个虚拟程序的工具。”
“所以电脑那头是他妈妈的声音？”
“对，就跟我记忆里阿姨的声音一模一样。”陈子善终于平复了心情，也把思路理清楚了，“声音绝对错不了，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同小区的同学，他妈妈我也非常熟。”
“那可奇怪了。”班主任也觉得奇怪，这是什么游戏呢？
把玩着手里的钥匙，班主任决定亲自走一趟，陈子善和李晓玲也要求一起去。三个人很快就到了王子奇的家门口，大门还是开着的，班主任瞪了一眼陈子善，陈子善心虚地低下了头。不过这也说明王子奇根本没走出房门，无形之中也让班主任增加了不少担心。
房间里，王子奇还在聊天。
“妈，初三那年，为了中考，班里很多学生都办理了走读，结果一个宿舍就我一个人在那里看书，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想你吗？”
“孩子，真是抱歉，如果我在那里，我也给你办理走读。”
“妈妈，我在空空的宿舍里一边看书一边想你，我也想，如果你在的话，你一定会给我办理走读的。人家孩子有的，你也一定会给我准备的。”
“宝贝，我也爱你。”
“可是妈妈，你怎么就不在了呢？”
“生老病死，这是没办法的。”
王子奇“呜呜呜”的哭声从房间传了出来，他起先只是闷闷地从胸腔里发出声音，然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号啕大哭：“你能不能像一点我妈妈呀，她怎么会说生老病死这种话呢，我妈妈一直到快过世的时候都还在骗我说她会好的呀，你是笨蛋吗，你连这点都学不会？”
“抱歉，程序马上修改！”
班主任的心里酸酸的，陈子善和李晓玲已经泪流满面。
班主任拉着陈子善和李晓玲走出王子奇家，走之前，班主任好好地看了一眼这个家。真干净呀，就连餐桌上也是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家，整洁得跟旅馆一样。
班主任心里想，有妈妈的家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王子奇憋了六年，他一定太想妈妈了。
帮王子奇关好了门，师生三人走在回校的路上。李晓玲还沉浸在那段真实的对话之中，但是陈子善已经从震惊中走了出来，他猜到了，这是AI，王子奇这段时间一直都和AI妈妈打交道。
“我总是时不时就带给他一点我妈妈为我们高三冲刺做的好吃的东西，所以他一定想到了他的妈妈。”陈子善说。
李晓玲点点头说：“我妈妈给我做的，也都给他准备了一份。他看到了一定很不好受。”
“不只是你们呀。”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到了高三这个阶段，哪个家长不给孩子准备好吃的？每天在这个氛围中，王子奇肯定越来越思念妈妈。”
王子奇的爸爸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很多妈妈能做的事情，爸爸实在无法替代，因此他想找妈妈，正好ChatGPT流行，班里开始讨论AI，他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但是现在该怎么将他从AI那里夺回来呢？
陈子善和李晓玲当天没参加晚自习，他们俩和班主任一人一台电脑开始捣鼓AI，进入程序之后就是设置人物，陈子善说：“我要不设计出那谁吧，她可是我的偶像，我让她跟我谈恋爱？”
“不许玩这一套！”班主任喝令，“小东西，胆子大了，敢在我眼皮底下玩这招。”
陈子善吐吐舌头：“开玩笑，开玩笑，我现在就设置苏轼，让他老人家带我背《赤壁赋》。”
李晓玲设置了《琅琊榜》里的林殊。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款软件的厉害之处，因为它的虚拟人物完全能抓住人物的精髓，和人物对话就仿佛是跟真人对话一样。
陈子善连连称奇说：“他说话的口气简直跟老师你上课时说的苏轼一模一样，你看，腿疼的时候还有倒吸冷气这个细节。”
“林殊也跟电视里的一模一样，我的天，我感觉我不想出来了，我就想跟林殊一起讨论复仇大计了。”
“是啊。”班主任也摘下了自己的设备，“我把记忆里的奶奶也设置了出来，真的一模一样啊，连我奶奶说话时呼吸声有点儿重都模拟出来了。”
因为真实，所以离不开，更为严重的是，第二天王子奇没来上学。
班主任没有打电话，她知道怎么回事，班主任才玩了两次就发现了这款游戏的黏度很高，下线时间长一点，再上线，奶奶的回答里就有电脑程序设置的痕迹，但是保持上线时间越久，人物就能越真实。如果连她都发现了，王子奇不可能没发现。王子奇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养”出来的妈妈，他肯定不允许这个妈妈暴露出AI的腔调。
“我把他的网线拔了。”陈子善说，“我爸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然后你放弃打游戏了？”李曉玲讥讽他。
陈子善摇摇头：“哪能啊，他这边断网，我那边就去网吧，所以我爸拔了网线之后还得看牢我。等我这股劲儿过去之后，我也就明白他的苦心了，可当下我可管不了自己。”
对呀，陈子善的说法给了班主任很大的启发，真实的父母就是这个样子，虚拟的就是虚拟的，它替代不了真实的父母，可该怎么做，才能让王子奇也知道呢？
四
“真的要这么做？”王子奇的爸爸扭捏地站在办公室里，粗糙的汉子流露出了与身份不符合的犹豫。
班主任说：“没错，你是孩子的爸爸，现在距离高考越来越近了，你总不能让王子奇一直在虚拟的世界里出不来吧。”
“但是我之前都没管过他，这回有用吗？”王子奇的爸爸憨憨地问。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了，她说：“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管他，看上去是给了他自由，可是他渴望的那种关心也没了呀。”
“就是呀。”趴在窗户那边偷听的陈子善和李晓玲也忍不住探出脑袋附和说，“王叔叔，你看看，我们的爸爸妈妈谁不是盯着我们学习呀，你对王子奇也太放养了。”
王子奇的爸爸虽然还不清楚放养式的教育有什么不好，但是王子奇的确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他下班时也看到儿子在房间里的状态。这个小家伙就在电脑前说话，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他想将孩子给拉回来，可是孩子说不能离开，如果离开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妈妈会变得不像了。他也跟这个AI对过话，他发现这个AI很像王子奇的妈妈，但是绝对不像他的老婆。
“因为你没‘养它。”王子奇说，“她的身份是妈妈，不是你老婆。如果你想让妈妈回来，可以自己申请一个账号，多跟她聊聊你和妈妈的事情，她会变得越来越真实。”
“但你不能不去学习呀。”王子奇的爸爸担心地说。
王子奇努力睁开疲倦的眼皮：“如果我不跟她交流，我的妈妈会消失的。”
虽然……但是……王子奇的爸爸沉默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王子奇展开这方面的对话，事实上从王子奇妈妈过世之后，父子俩从没聊过这方面的话题，所以他聊不来。
“逃避不了的。”班主任劝王子奇的爸爸，“去吧，去管管王子奇吧，也去看一看他，他虽然长大了，但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呀。你看看我们班的那些孩子，谁在爸爸妈妈面前不是幼稚得像个小学生一样？”
于是王子奇的爸爸狠狠心拔掉了网线。断网的那一刻，王子奇发疯了，他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的爸爸，好似要把爸爸吃了一样，他倔强地说：“你把网还给我，你把妈妈还给我！”
王子奇的爸爸耐心地勸说他：“你知道这是虚拟的，你必须得接受妈妈已经过世了这个现实，儿子，你得从虚拟中走出来。”
“我走不出来！”王子奇崩溃了，他一直很“懂事”地从小学六年级活到了高三，现在他不想懂事了，他就想跟妈妈多待一会儿，这也有错吗？
这怎么会有错呢！王子奇的爸爸没法接这个话茬，他只能笨拙地坐在王子奇的边上，一直守着他，一直守到王子奇的情绪从愤怒到有点儿平复。
王子奇倒在爸爸的怀里，他闷闷地说：“爸爸，我一直都很想念妈妈。”
王子奇的爸爸也红了眼眶，他说：“其实我也想。”
原来两个大男人讨论这个问题一点也不丢人，两人哭一阵说一阵，一直说到天亮了，王子奇才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为了“养”妈妈，他一刻也没离开过电脑，他的身体已经负荷不了了。
时间也许不能治疗伤痛，但是陪伴可以。
王子奇的爸爸卸掉了家里的网络设备，学着送儿子上学，接儿子放学，给儿子烧好吃的。也许一开始做得并不好，但是王子奇在家里看到了生活的气息。王子奇还是很想妈妈，可是没法上网的他学会了另一种倾诉的方法，那就是趁着周末去公墓，买一束鲜花，然后跟妈妈慢慢地诉说思念。
王子奇说：“妈妈，我跟AI聊天的时候，我说背书很难，但是为了考上医学院，我愿意努力学习。”
王子奇说：“妈妈，你猜AI怎么回答我的？AI说，好的，我等你考上大学之后带我出去玩。”
然后王子奇说：“妈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种话，你总是说你要治病，你要多陪我一点时间，你的心愿从来都是让我快乐。当AI这么说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想要出去玩。为什么从前我想不到呢？妈妈，很多遗憾已经没办法弥补，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好儿子，让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然后王子奇像充满了电一样再次回到教室，陈子善和李晓玲跟班主任汇报的时候，陈子善说：“老师，王子奇有点儿不一样了，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哪儿不一样。”
班主任笑了，她说：“我们这次抢回了王子奇，我们也可能把他丢在童年里的自己抢回了一部分。”
陈子善与李晓玲没听懂，没听懂就没听懂吧，反正人已经抢回来了。班主任也切断了自己与AI奶奶的联系，假的就是假的，既然失去了，那就接受失去的现实，好好地珍惜当下吧。
发稿/沙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