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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书院诗的文化阐释

2024-06-01李光生

安康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科举书院

李光生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6)

书院诗是一种以书院为题材或背景的诗歌,兴盛于宋,之后不少诗家染指其间,多有名篇佳什传世。遗憾的是,这种题材类型的诗歌尚未得到学界的关注,本文不揣浅陋,拟对宋代书院诗的文化内涵进行探讨,抛砖引玉,就教于方家。

一、宋代书院诗兴起及风貌

书院创自唐代,以书院为题材或背景的诗文创作随之而兴。据笔者管见,书院诗肇端于开元十一年(723)丽正书院落成时的学士宴饮赋诗活动,以大学士张说《恩制赐食于丽正书院宴,赋得林字》为代表,描述了饱学之士为皇帝讲学并受礼待的场景,“诏学士侯行果等侍讲《周易》《老庄》,频赐酒馔”[1]4876。开元十三年(725)改丽正书院为集贤书院,“群臣赋诗,上制诗序”,其时“樱花热熟,遍赐坐上,饮以酴醾清酤之酒,帘内出彩笺,令群臣诗赋焉”[1]4875。

不过,学界倾向于丽正、集贤书院不是后来意义上的书院,清人袁枚《随园随笔》云:“书院之名,起唐玄宗时丽正书院、集贤书院,皆建于朝省,为修书之地,非士子肄业之所也”[2]。其实,丽正、集贤书院在谈儒论道的活动中,除了皇帝的“躬自讲论”和学士为皇帝讲论文史外,学士还对御书手、书直等人进行教学。书直等百余人“皆亲经御简”,始可入院写书,他们是三卫五品散官以上的子孙,入院后月课岁考,“各有年限,依资甄叙”[3]。这种简选、课考、甄叙是集贤书院围绕着日常整理校刊图书工作以及学士们的研究著述而进行的一种辅助性教学活动[4]。张说“位将贤士设,书共学徒归”之诗句,即是对教学活动明白无误的描述。集贤书院虽属官府,也没掩盖其所拥有的适应并满足较低层次的士人追求文化知识的教育功能。因此,集贤书院所赋之诗,可算是现存最早的书院诗。

书院在唐代属初创阶段,故文人留下的书院诗并不太多,除集贤书院的赋诗外,据《全唐诗》《全唐诗外编》统计,共得24首。这些诗反映了书院初始时的一些特征:其一,书院乃士人读书备考之地。如樊涛《及第后读书院咏物十首上礼部李侍郎》[5]4726,所咏之物为帘钩、鞭鞘、箭括、钥匙、井辘轳、博道等,都是书院日常生活的设施用具。士人及第后要与这些日常伴其生活的环境分别,睹物生情,遂作诗以示怀念。诗题中的书院,当是读书备考之地,与后世之“书院”尚有一定距离。其二,书院选择山林胜地并受佛道影响。唐代士人有山林读书的风尚,故书院多建于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杨发《南溪书院》云:“茅屋住来久,山深不置门。草生垂井口,花发拥篱根。入院捋雏鸟,攀萝抱子猿。曾逢异人说,风景似桃源。”[5]3412书院远离凡尘,建在山中,草垂井口,花拥篱根,雏鸟、子猿出入其间,宛若桃源。与此同时,佛道二教从来就有在山林闲旷之处建立寺观的传统,书院多受其影响。如韩翃《题玉真观李泌书院》[5]4178诗中玉真观、瑶坛、疏钟等意象表明,书院带有浓厚的道仙气息。其三,书院乃文人雅集之所。唐代书院不仅为士人读书之地,也是文人雅集之所。大历才子卢纶《宴赵氏昆季书院因与会文并率尔投赠》云:“诗礼挹余波,相欢在琢磨。琴尊方会集,珠玉忽骈罗。……仍闻广练被,更有远儒过。”[5]2690诗歌描述了一群志趣相投的文朋诗友,抚琴咏雪,谈诗论文。书院既充满了自由的学术空气,又不乏文学品位,能使“远儒”过而往之。

书院诗创作于宋蔚然大观。笔者据现存宋人别集、方志、《全宋诗》等文献粗略钩辑出书院题材的诗歌近千首。宋代书院的兴起促进了书院诗创作的繁荣。据白新良先生统计,宋代书院总数为515所,其中73所可以确考为北宋书院,317所为南宋书院,125所书院则分不出南北宋而只能笼统称为宋代书院[6]62。北宋著名书院有“江南三书院”(陈氏东佳书堂、胡氏华林书院和洪氏雷塘书院)、四大书院等;南宋是中国古代书院发展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历史时期,正如邓洪波先生所言:它的最大特点是在理学大师的指导下,书院作为一种文化教育制度得以完全确立。其表征有二:一是书院教育制度得以完全确立。书院制度是一种文化教育制度,不仅吸取了官学与私学的经验教训,而且采纳了佛教尤其是禅宗丛林、精舍以及道家宫观传法讲学的经验,标志着我国教育事业进入官学、书院、私学三轨并行的时代。二是书院与理学的一体化。南宋的理学大师以书院为基地,将学术与书院的发展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并由此开创出一个书院与学术一体化的传统[6]110。南宋著名书院诸如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明道书院、象山书院、丽泽书院和延平书院等皆是典型的理学式书院。

两宋书院发展的极不平衡,直接导致了书院诗创作的悬殊。北宋书院73所,书院诗100首左右;南宋书院442 所,书院诗达900 多首。南宋书院诗远超北宋,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南宋书院与理学的一体化。南宋书院成为理学阵地,理学成为书院精神,两者从形式到内容相互渗透交融而成一体。《宋元学案》载:“文靖(杨时)曰:‘学而不闻道,犹不学也。’若庸亦曰:‘创书院而不讲明此道,与无书院等。’”[7]南宋理学家讲学传道之余,不忘吟歌咏唱,赋诗抒怀,如朱熹《淳熙甲辰春精舍闲居戏作武夷棹歌十首呈诸同游相与一笑》,即是围绕武夷精舍以活泼的诗心摹仿民歌的写景抒怀之作。诗云:“……二曲亭亭玉女峰,插花临水为谁容?道人不复阳台梦,兴入前山翠几重。……五曲山高云气深,长时烟雨暗平林。林间有客无人识,欸乃声中万古心。……”[8]381,诗歌对景物的形容多与民间传说有关,如写玉女峰“插花临水为谁容”,便是因玉女峰峰顶多杂树野花,故民间传说玉女喜爱插花,这个传说至今尚存。诗歌立意构思活泼生动,饶有谐趣,如“二曲”诗以拟人手法写玉女峰,插花临水,楚楚动人,可是又说“道人不复阳台梦”,意谓不受玉女之撩拨而想入非非,极有风趣。“五曲”诗隐屏峰峭立溪北,峰峦挺拔,云雾缭绕,烟雨迷离,平林时隐时现。朱熹自称“无人识”的林间客,在恍如世外桃源的绝美之地建武夷精舍,聚徒讲学,探索人生真谛和千古之道。显然,这组诗不是单纯写景之作,除了诗人对山水自然的喜爱之外,诗中还渗入了对自然和人生的感受与思考。

宋代书院诗在不同时期风貌殊异。宋初,官学废弛,书院替代官学满足士人求学之需。朱熹《衡州石鼓书院记》云:“予惟前代庠序之教不修,士病无所于学,往往相与择胜地,立精舍,以为群居讲习之所,而为政者乃或就而褒奖之,若此山,若岳麓,若白鹿洞之类是也。”[8]4123其时广开科举,因而北宋书院诗侧重于对书院培养科举人才的称赞,如曾致尧《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云:“华林书院集群英,讲诵兴来里巷荣。宾友尽为文苑客,子孙多是帝门生。九理下诏亲旌义,四相留诗自著名。致使举家在霄汉,更将忠孝答皇朝”[9]581。其他如著名大臣兼文学家宋白“门闾旌表芝泥贵,科篇联翩桂籍香”[9]291、冯起“词登科第名尤振,恩表门闾道愈光”[9]977等诗皆是如此。公卿留诗扬誉华林书院,显然是侧重于书院学子在科举上的成功。南宋书院诗创作者多为理学家,故其内容多透露出理学家对书院承载讲学传道功能的执着,最典型者莫过于朱熹,其《次卜掌书落成白鹿佳句》云:“重营旧馆喜初成,要共群贤听鹿鸣。三爵何妨奠苹藻,一编讵敢议明诚。深源定自闲中得,妙用元从乐处生。莫问无穷庵外事,此心聊与此山盟”[8]319。书院落成,诗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并希冀广聚天下英才,期望书院师生醉心于清修,专注于论道,承光风霁月,达孔颜乐处。

二、宋代书院诗的文化内涵

书院诗盛行于宋,既是诗歌本身题材多样化发展的结果,也是宋代书院教育繁荣的玉成。其创作与宋代文化诸多层面关系密切,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书院与科举

有学者认为书院是作为官学和科举的对立面出现的[10]。有的学者甚至断定南宋的书院都是以反对科举相标榜的[11]。从宋代书院诗看来,这些观点即便是针对以理学家为代表的讲学式书院也很值得商榷。诚然,理学家对科举考试重艺轻德之弊端及官学腐败予以严厉批判,如朱熹在兴复白鹿洞书院时曾勖勉学生不要参加科举,不要只想做官,追求利禄,并赋诗云:“曰明诚其两进,抑敬义其偕立。允莘挚之所怀,谨巷颜之攸执。彼青紫之势荣,亦何心乎俯拾”[8]4,抨击科举之腐败,鼓励学生以颜回为榜样,居陋巷钻研圣贤经传,明诚两进,清操自守。永嘉学者叶适在《石洞书院》中亦云:“只此尽知贤圣乐,世闲青紫亦空虚。”[12]对抗科举利诱,反对场屋俗学,诚为南宋书院大师所孜孜践履。

然而,在科举文化已然成熟的宋代社会,应举可以说是士人生命中所固定包含的路途。朱熹、张栻、陆九渊等理学大师对科举虽持批判态度,但并不从根本上否定科举制度。他们本人即是进士出身,在现实考量下,也绝少要求书院学子放弃科考之途,甚至认为参加科举是士人现实人生中一个不可规避的环节。如朱熹认为“科举不误人,人自误科举”。陆九渊在《白鹿洞书院讲义》中说道:“学者之志,不可不辨也。科举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13]理学家袁说友《会文堂》云:“束带峨冠集会文,郡侯著语到诸君。平居讲习须朋友,退食工夫在典坟。士学何先先尚志,书生务业业惟勤。鲲鹏他日扶摇上,共致云霄庆策勋。”[14]200平居与朋友讲习论道,在尚志的基础上,鼓励学生参加科举。“鲲鹏他日扶摇上,共致云霄庆策勋”,透露出对学生获取功名的期许。这种以德业为基础的科举观,成为之后书院大师的新型教育方式。

这样看来,即便是理学家主持的讲学式书院也并不反对科举,只是要求学子更注重道德践履而已。非讲学式书院与科举之关系,情况则要单纯得多。从这类书院诗来看,书院与科举互相依赖,互相推动,科举登第成为书院的教育旨归,也是书院影响力的根源所在。最典型者莫过于宋初众多公卿名流题诗华林书院,主题基本上都是盛赞书院培养科举人才之功。如吴淑“沉意诗书苑,游心翰墨场”[9]577、宋白“门闾旌表芝泥贵,科篇联翩桂籍香”[9]291、李虚己“文章卷里蟾枝秀,礼义乡中棣萼开”[9]845,诸如此类,无不昭示着书院与科举的密切关系。宋真宗《赞胡家》“一门三刺史,四代五尚书。他族未闻有,朕今止见胡”[9]1183,既是对华林书院教育成效的溢美,也是取途科举赖以达成文治的期许。又如江东信州贵溪县的桐源书院,汪应辰在《桐源书院记》中云:“自兹以往,高氏子孙读书于书院,当以古圣贤心学自勉,毋以词章之学自足。他日有自此而达于郡邑,上于国学,赫然名闻于四方,则书院不为徒设矣”[15]。汪氏勉励高氏子弟“当以古圣贤心学自勉,毋以词章之学自足”,显示书院此时的教学内容,是以“词章之学”为主的举业。

(二)书院与理学

宋代书院的发展与理学庶几同步。自周敦颐始,书院便与理学结下不解之缘。南宋书院复兴运动,即是在理学家的倡导下进行的。张栻、朱熹、陆九渊、吕祖谦等人既是理学大师,又是书院的积极倡导者。他们亲自兴复或创建书院,并以此为基地传播理学,宣扬自己的学术主张。书院诗生动地呈现了理学家的会讲和讲会活动。魏了翁《次韵虞永康题沧江书院》云:“邂逅沧江半日间,一川风物闯柴关。正从逝处识流水,更向静时观远山。有咏皆春谁与点,无时不学子睎颜。相逢一笑忘言处,月堕波心不记还。”[16]诗歌流露出对书院讲学活动中同道互相砥砺并以先贤期许的渴望。朱熹《白鹿讲会次卜丈韵》云:“宫墙芜没几经年,秪有寒烟锁涧泉。结屋幸容追旧观,题名未许续遗编。青云白日聊同趣,霁月光风更别传。珍重个中无限乐,诸郎莫苦羨腾骞。”[8]319淳熙七年(1180),朱熹兴复、主讲白鹿洞书院,诗题点明了“讲会”这一活动。颈联“聊同趣”“霁月光风”诸语,反映出诗人致力于创造一种青云霁月相伴没有尘世杂念学习环境的努力;尾联勉励学生在求学中获得乐趣,不要羡慕追求科举功名仕途升迁。传理学之道,成为书院诗的重要意涵。

《南岳倡酬集》是“朱张会讲”之余朱熹、张栻、林用中等人登览衡岳的诗歌唱和结集,是学术思想的碰撞,也是诗性的言说。其中《中夜祝融观月联句》诗云:

披衣凛中夜,起步祝融巅。何许冰雪轮,皎皎飞上天。清光正在手,空明浩无边。群峰俨环列,玉树生琼田。白云起我傍,两腋风翩翩。举酒发浩歌,万籁为寂然。寄声平生友,诵我山中篇。[17]619

长月当空,祝融峰如擎天玉柱,环拱在云海银涛中,天地相接;冰峰雪岫,万籁寂然,惟有诗酒风流,两袖仙风,引人如痴如梦之神思遐想。联句构思连贯,意境纯美,似乎非出自理学家之手,而纯乎出自诗人之诗心。

书院诗作为诗歌的一种题材类型,理应具有诗歌特有的抒情本质和审美意蕴,然创作者多为理学家,如朱熹、张栻、陆九渊、陈文蔚、袁说友、吕祖俭、魏了翁、真德秀等,因而书院诗也往往成了理学家传道讲学的传声筒,充满了酸腐之气和干枯的头巾气息,情韵几无,理或有之,却俨乎说教,不见理趣。如《南岳倡酬集》中的《晚霞》:

日落西南第几峯,断霞千里抹残红。上方杰阁凭栏处,欲尽余晖怯晚风。(晦翁)

早来雪意遮空碧,晚喜晴霞散绮红。便可悬知明旦事,一轮明月快哉风。(敬夫)[17]618

如果说晦翁(朱熹)诗化用李商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句,落日残红的诗美意境让人暂时忘却了思理的存在。那么,敬夫(张栻)诗几乎就是察识功夫的韵文,透露出探理寻源的思考,毫无诗歌审美的愉悦感。在这个意义上,理学家的书院诗泯灭了对诗美的憧憬与追求,是诗歌发展的一大厄运。

(三)书院与佛道

儒家士子自古就有读书山林的风尚,徜徉山水,俯仰溪云,领悟奇幻绚丽的宇宙情趣与自然生生不息的真谛,精神超越世俗而至宁静自由的境界。作为儒家士大夫创办的教育机构,书院消化并积极升华了这一风尚,书院创办者往往选择山川胜地作为院址,让学子置身于美的教育中,陶冶情操,净化心灵。不过,选择优美的自然环境并非书院所独有,佛道二教也从来就有在山林闲旷之处建立寺观的传统。因此,书院不可避免会受到佛道寺观的影响。盛朗西说:“宋儒每以上承道统,排斥异端自命,但夷考其实,则其思想之内容,著作之形式,在受佛教禅宗之影响,故其讲学之书院制,亦不能不视与禅林制有相当关系也。”[18]此言非虚,有些书院的教学内容夹杂着道家元素,尤其是由有道家学术倾向的学者创建的书院更是如此,如华林书院创建者胡仲尧便是一位儒道并修的学者,书院所处的华林山,本身就是道教的著名山头,书院附近的浮云八百洞,传说是道士李八百及陶安修真炼丹之地,对书院影响极大。书院的地理环境,书院举建者的学术倾向,使得华林书院带有浓厚的道家色彩。宋白“高隐仙山下,依山携草堂。……竹径来嵇阮,鱼梁集惠庄”[9]577、吴淑“君家仙馆带村塘,气象清鲜雅趣长”[9]291、何蒙“神仙药术亲留写,朝达诗牌自把悬”[9]294等诗,无不昭示着书院的道教元素。

自隋唐北宋以来,由于朝廷对佛道的保护与推崇,佛道势力发展迅猛并对儒家文化和教育构成威胁。宋代理学家为重振儒学,必然站在儒家的正统立场上对佛道展开长期斗争。其抛起的书院运动直接动机是力图改变官学衰敝、科举腐败,潜在动机则是与佛道相抗衡,担当着反对佛道的角色。1179年朱熹兴复白鹿洞书院即缘于此,其《申修白鹿洞书院状》云:“窃惟庐山山水之胜,甲于东南。老佛之居,以百十数。中间虽有废坏,今日鲜不兴葺。独此一洞,乃前贤旧隐,儒学精舍。又蒙圣朝恩赐褒显,所以惠养一方之士,德意甚厚。顾乃废坏不修,至于如此,长民之吏,不得不任其责也”[8]811,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政府只重佛老,关心寺观,而尊儒不力、忽视书院的不满,并委婉地提出了批评。同时对佛道泛滥,寺观遍立危及儒学的状况深表不安,从而表达与之抗衡的紧迫感和责任心。朱熹《次韵四十叔父白鹿之作》一诗,便是这种心情和态度的表露:“诛茅结屋想前贤,千载遗踪尚宛然。故作轩窗挹苍翠,要将弦诵答潺湲。诸郎有志须精学,老子无能但欲眠。多少个中名教乐,莫谈空谛莫求仙”[8]320。勉励学子瓣香儒学,莫入佛道,体现出以书院为儒学基地而与佛道抗争的自觉意识。

(四)书院与休闲

书院具讲学、藏书、祭祀三大功能,或称为“三大事业”。其实,书院还具休闲功能,这在书院诗中有所体现。宋代书院的休闲功能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1.旅游观光

书院地处山川名胜,加之其特有的儒家底蕴,无疑吸引着众多士人学子乃至游客。陈鉴之《陪守斋至玉湖书院作》诗云“河来磔柱立,一老菰蒲湾。守斋领客游,秋风韵枯菅”[19],反映了玉湖书院有游客存在的事实。俞德邻《访三茅舟至金沙雨阻因游龙山书院》云:“游雾登天计若迟,昆仑聊欲访支离。幅巾破晓龙山去,且免三茅费勒移。”[20]无意游览,天公不作美,诗人却兴致盎然。全诗以清淡的白描和叙述手法勾勒出诗人的适意情怀。作为宋初江南三书院之一,华林书院游客如织。朱台符《咏华林书院》“万卷诗书惟曲槛,四方宾客到儒家”[9]1137,反映出书院的丰富藏书是吸引游客的一个重要原因。舒雅《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顾我曾游此,多年尚忆诸”[9]263,表明诗人游历过华林书院,并留下了美好回忆。书院的确吸引了众多的休闲者,乃至预修《册府元龟》的刁衎心生过“宦途惭未息,何日遂经游”[9]364的惆怅与期盼。

2.访友雅集

南宋韩淲《小饮春山》道:“细雨初冬夜,溪山书院灯。闲来四五辈,留饮两三升。久坐形神定,高谈意气增。我归眠蕙帐,谁信在家僧。”[21]683初冬夜冷,细雨如丝,院内三五朋侣,围炉而谈,酒意阑珊,意气倍增。显然,这是一次饶有兴致余昧无穷的书院雅集。文人雅集,少不了吟诗作赋、弄琴对弈、饮酒品茗,以助逸兴。韩氏《题桥南书院图卷》诗云:“几年来往柯山下,合到桥南书院中。邂逅立谈知地胜,从容抵掌见诗穷。心情信自一足,眼力从他万马空。煮茗烧香了吾事,试听滩濑落秋鸿。”[21]759山川胜地,多年流连,扺掌论诗,煮茗谈心,邂逅如故,惟有知音。袁说友《过霞山小饮》诗云:“霞山书院醉焚香,细雨轻阴见海棠。春动旧怀杯酒后,晚吹新恨笛声长。或红或白花饶笑,为整为斜草更芳。寄语风光易尘土,相看流转且相羊。”[14]181诗人置身在和风细雨中,与书院好友焚香、品酒、赏花、赏乐,反映了霞山书院讲学传道之余朋友雅聚的场景。王纶《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诗云:“何日谐寻访,琴棋万卷书”[9247],则透露出华林书院寻访故友时进行的弈棋休闲活动。

宋代书院之所以成为重要的公共休闲场所,不仅在于书院自身拥有天然优美的自然环境和丰富的人文景观,更在于宋代士子之嗜游雅集风尚。反映休闲功能的这类书院诗清新淡雅,宛如一股山野清风,带给了读者愉悦和美感,也似乎把我们带回到了那个文教鼎盛的朝代,沟通了古今。在这个意义上,书院诗又不愧是宋代诗坛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

三、结语

书院诗创作肇始于唐,兴盛于宋。其在宋代的兴盛与书院的蓬勃发展尤其是南宋理学家抛起的书院运动直接相关。作为诗歌的一种题材类型,书院诗理应具有诗歌特有的抒情本质和审美意蕴,然因创作者多为理学家,故虽不乏写景抒怀之佳什,但亦往往容易成为理学家传道讲学的传声筒,成为纯乎说教之辞,不见理趣,更遑论情韵。尽管如此,宋代书院诗揭示了书院教育与科举、书院教育与理学、书院与佛道、书院与休闲等诸多层面的关系,呈现了宋代文化领域的诸多面相,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也因此,书院诗理应得到学界起码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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