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超越自主知识悖论的不确定性
2024-06-01单波
新年伊始,马斯克不无得意地在社交媒体上宣布,其脑机接口公司已完成首例人类大脑设备植入手术。据说这一植入设备可以读取大脑生物电信号并转化为数字指令,让行动障碍者仅通过意念控制设备,“自主”地恢复行动和交流能力。这一超级替代性器具深度展现了斯蒂格勒所说的人类主体存在的“义肢化”,也因为把心灵“下载”给计算机,引发了关于精神隐私、大脑数据和黑客攻击的许多推测性担忧,甚至让人们再次想起《黑客帝国》所想象的脑机接口隐喻,即人类通过脑机接口与母体系统连接,被控制的人脑沉浸在母体虚构的世界里。
从理论上讲,被脑机接口“发明”的人可以通过脑机界面获得更广阔的感知输入和输出能力,以及超常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甚至可以进一步实现人与人之间思维的直接交流,人的自主认知进入开放之境,知识由名词转化为动词“识知”,在与万物交互中能动领悟事物,扩展知的时空,通过交互性超越知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使知识成为了解真相的方式。遗憾的是,心灵在信息处理和意识处理之间往返,习惯于信息投喂、无意识连接,逗留在反馈环路里,所谓交互性的主体依然不能超越自主知识的悖论:一方面,知识作为识知行动,寻找、辩护、证成真信念,建构个人知识和社会知识,召唤人的自主性;另一方面,知识所划定的思想范围、所执着的思维方向让心灵陷溺其中,消解人的自主性。主体在把心灵交给数字技术的情况下,依赖“万能”的人工智能,极易放弃对信念的理性辩护;而主体在自诩自我心灵足以控制数字技术的情况下,无法转向自我的内省,觉悟自我心灵未能达成的认知之境,也就无法渗入与万物交互而存在的“识知”网络。
从神经政治经济学角度来看,脑机接口打破了人的自主性是天赋的、平等的、不能被剥夺的假说,通过创造超越一般认知能力的人制造了认知主体的不平等,也通过创造完全依赖脑机接口的人而使其丧失自主的认知能力,或者成为斯蒂格勒所说的“被内在掏空”的人,呈现“人类神经系统的无产阶级化”。与此同时,人们对精神隐私、大脑数据和黑客攻击的担忧也意味着主体会自主地断连,把自主知识变成自说自话、自我立法或某种知识权力,远离在主体间知识分享过程中生成的具有关系性和反思性的自主性。
回想起来,现代人在寻求自主的过程中,恋上了“理性的技术”,顺着科层制的统治之术发展到控制的媒介化、网络化。到头来,基于技术理性的逻辑,手执缰绳与马鞭的理性主体试图驾驭欲望与激情,迷恋理性主义的完美控制,即便是对于“媒介洞穴”“数字利维坦”等荒谬处境的反思,也不过是一种恋物式反对,无益于不由自主的心灵的改善。
如今,人们似乎生成了一种双重意识:数字时代的人既被赋权又被夺权,既要求人的自主性,又习惯于不由自主的状态。于是,一些人同时接受两种相互矛盾的信念,似乎形成两个独立的意识实体,数字技术放大这种精神分裂,在自主和他主之间,人类走向分裂的自我。如果主体置身他者化的技术统治之中,回避责任与自由,就无法反思性地重构多元共生的主体性,自主知识生产实质上成为“他主知识生产”。
换一个角度看,被脑机接口发明的“人”预示了另一种可能:走出二元对立的世界,在人机共生、万物互联中拓展生命的自主性。机器人科学家彼特(Peter Scott-Morgan)曾经选择成为这种可能性的创造者。2018年,身患渐冻症的彼特通过手术把自己改造成“赛博格”电子人,让自己的大脑通过人工智能与外界互动的新形式,试图告别身心二元的世界,创造人机共生的生命存在,以及生物机器人新身份。虽然他的生命最终停止在64岁,但他通过人的意识与人工智能的深度交织重构了融合的主体性,使其融贯于生生不息的生命意义寻求之中。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的自主知识创新才拥有了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