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的中国形象建构比较研究——基于语料库的批评话语分析

刘 苹 董格格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指出,我国应“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1]。国家形象是一个国家自我认知的外在表达,也是国际体系中其他行为主体对它认知的结合[2]。作为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国家的形象对内影响整个民族的凝聚力和全体国民的归属感,对外影响其国际地位与话语权,因此国家形象的塑造和传播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越来越受到各国重视。外交部门作为各国对外交流的重要官方机构,代表国家处理对外关系,通过新闻发布会表达本国的态度和立场,在维护外交关系和塑造国家形象上肩负着重要责任。近年来,随着新冠肺炎疫情、俄乌冲突和世界范围经济危机的爆发,国际形势持续发生变化,作为东西方大国的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受到国际形势发展的影响。在外交舞台上,美国通过外交话语所呈现的他者视角的中国形象与中国所塑造的自我形象存在较大差异,对此我国外交部门肩负维护国家形象和利益的重要使命,需要在外交场合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因此,通过比较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发言稿的话语特征,分析其建构中国形象的过程和结果,剖析背后的深层原因,提出相应的措施和建议,对我国外交部门有的放矢地建构和维护良好的国家形象具有重要的建设性意义。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的提出

国内外学界对中国形象的研究由来已久,相关研究成果大多来自新闻传播学、国际关系学、文学、跨文化研究或跨学科的汉学和中国学视角,学者大多运用定性的方法宏观地探讨中国形象的自塑与他塑的内容和结果,主要涵盖新闻报道的内容、情感倾向和文本细读,外交活动的主体、对象和形式类型,外国文学作品中的中国形象,跨文化交流中西方霸权和中国文化自觉之间的碰撞,等等。

在语言学研究领域,21世纪以来建构主义的语言观提倡通过对话语的分析呈现国家形象的动态建构过程,从而推动了中国形象研究的话语转向。受此影响,当下的研究不仅关注话语建构中国形象的结果,还开始关注话语表征中国的语言策略[3]。有的学者关注国际社会对中国形象的“他塑”,例如唐丽萍[4],赵秀凤、冯德正[5],汪徽、辛斌[6]和汪启凯、曹湘洪[7],有的关注中国对国家形象的“自塑”,例如文秋芳[8],张虹[9]和马伟林、崔彦杰[10],还有的学者比较“自塑”与“他塑”的方式和结果,例如胡晓斌[11]。这些学者大多采用语料库辅助的批评话语分析方法,结合语义韵理论、系统功能语法、多模态隐转喻和社会文化语言学的“指示原则”等理论,运用及物性、评价系统和批评隐喻分析等语言分析工具以及词频统计、索引行、语义标注和主题词表等语料库分析手段,对语料进行分析和统计。就研究的发展趋势而言,研究方式、研究角度和数据分析方法都发生了较大改变,由理论建构更多地转向实证分析,由纯宏观的分析和解释转向微观话语描写与宏观解释相结合,由偏向定性分析转向对中国形象的话语建构方式和结果进行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考察,从而拓展和丰富了中国形象研究的路径和维度,提高了研究的深度和信度,提升了相关成果的现实指导价值。

近年来,中国形象的构建与传播面临着新的环境和挑战,国内外学者对此作出了相应研究,例如陈梅松、汪徽[12],武建国、徐嘉[13],胡晓斌[11],唐磊[14],魏榕[15]和陈新仁、金颖哲[16]等。这些学者运用语用身份视角、互文性策略、及物性分析框架、三维话语分析、生态话语分析等方法探讨不同话语构建中国形象的过程,更重视以语料库为基础对微观话语进行多重考察,对建构国家形象的策略探索更为切实有效。然而,现有研究更多关注其他国家和群体对中国形象的他塑,较少考察中国和国内民众自塑中国形象的过程和策略,更缺少对他塑和自塑进行比较;研究对象主要是媒体报道、文学作品、影视作品和纪录片等,很少对更能反映国家政策和主张的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话语进行研究;考察的语料数量有限,由此得出的结论客观性有待加强;大多数研究聚焦中国的“抗疫”形象,较少关注疫情背景下中国的整体形象。在现有研究基础上,本文结合费尔克劳夫三维分析模型与韩礼德系统功能语法,分析人类社会与病毒共存的2021年至2022年上半年期间中美外交部门的新闻发布会话语,比较中国形象的不同话语建构方式和结果,以期助力提升中国外交话语的传播,更好地让语言研究服务国家发展。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语料

本文使用的语料选自中美两国的官方外交平台:中国外交部官网英文版(https://www.fmprc.gov.cn/eng/)和美国白宫办公厅公共网(https://www.whitehouse.gov)。2021年以来,疫情对世界局势的冲击已经形成,中美战略博弈进入新的阶段,呈现了新的特点,国际上也发生了一系列事件不断影响着中美关系。本文在双方官网的“press conference/briefing(新闻发布会/简报)”栏目分别检索2021年1月至2022年6月的新闻发布会文稿中标题或内容包含“China”的篇目,经人工筛选后从中国外交部官网选取有效文稿336篇(共含1068629词)建成C库,从白宫办公厅官网选取有效文稿153篇(共含1130022词)建成A库。虽然双方新闻发布会的形式和举办频率不同,美国新闻发布会文稿只有部分篇目涉及中国,因而在篇数上存在差异,但是两库的选择标准相同且字数相近。双方的语料都是来源于官方网站,代表国家的外交宣传与发布,具有权威性和可靠性。

(二)研究问题

本研究旨在回答以下几个问题:①中国和美国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话语分别有什么特征?②造成中美发言人话语差异的原因是什么?③中美新闻发布会各自构建了怎样的中国形象?④相关研究结果对中国形象的建构有什么启示?

(三)理论框架

本文是一项基于语料库方法和系统功能语法的批评话语分析。批评话语分析方法有很多种,例如Fairclough的三维分析法[17],Wodak的话语历史分析法[18],VanDijk的社会认知分析法[19],Chilton的话语空间理论[20]以及Cap的趋近化理论[21]等。Fairclough的三维分析法是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它包括三个步骤:第一步是描写,也被称为“文本实践”,运用一定语言分析工具分析话语的语言形式,挖掘其深层意义;第二步是阐释,也被称为“话语实践”,分析话语的生产、分配和消费方式;第三步是解释,也被称为“社会实践”,从话语的社会实践属性出发解释前两个步骤的分析结果。本研究既需要从话语层面解读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的中国形象建构结果,又需要从更深层次挖掘并解释其结构动因,三维话语分析法正是本文所需要的研究框架。

近年来,批评话语分析以语言学理论为工具,如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22],通过对政治、经济、新闻等不同类型的语篇分析揭示语篇特征以及语篇与社会之间的相互作用。这个新视角为批评话语分析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由于大多数批评话语分析都是基于有限语料的定性分析而未结合大量语料做定量分析,因此难免会因为语料代表性不足而使结论呈现较强主观性。以特定目的和关键词收集的语料库具有代表性强和语料充足的特征,辅以科学、有效的语料统计和分析工具,能保证研究结论的客观性和可靠性。

(四)研究步骤

本文基于Fairclough的三维分析模型,以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为分析工具,分三个步骤对中美双方发言人的话语进行分析。首先,在文本实践方面,从分类和情态的角度,运用分析软件Antconc3.2.1和Word Sketches对两库的话语形式进行对比,获得关键词汇的显著性和出现频次并绘制相应的表格,以探究它们在词汇使用上的差异和特征。其次,在话语实践方面,从话语内容和文本互文性阐释语篇产生、传播、影响的过程。再次,在社会实践方面,解释造成中美新闻发布会构建中国国家形象差异的政治、经济、文化原因。最后,基于以上分析,总结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各自建构的中国形象以及更好地建构中国形象的策略与建议。

三、分析与发现

(一)文本实践分析

就文本实践分析而言,Fairclough认为可以从词汇、语法、连贯性和文本结构等方面展开,其具体过程涉及分类、暗喻、及物性、主被动语态、情态、文本结构以及衔接手段等内容[23]。本文将根据两国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话语的特征,从分类系统和情态系统两个方面对文本进行分析。

1.分类系统

在新闻发布会中,词汇的选择是新闻话语分类系统的直观表现,能直接反映发言人的态度和立场。

(1)词汇选择和词频。本文运用Sketch Engine检索与新冠肺炎病毒、中国和美国有关的搭配词,经人工筛选后获得中美双方发言人所使用的相关搭配词和词频,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中美发言人的相关词汇使用情况

在涉及抗疫举措时,中方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是fight、effective、defeat和combat等。其中fight和combat表现了中国抗击疫情的决心,例如China’s arduous and nationwide effort to fight the virus、work closely to combat the coronavirus。fight和effective反映了中国采取果断和有效的措施抗击疫情,体现了中国政府对人民的生命健康高度负责的态度。在涉及中国的外交态度时,中方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是international和cooperation,体现了中国提倡国际合作的态度,强调合作共赢(win-win cooperation),抗疫合作(anti-epidemic cooperation,only by working together can we defeat it),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合作(cooperate with countries along the Belt and Road),加强国际基础设施和能源等领域的合作(practical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two sides in such areas as infrastructure and energy)等。support、respect、friendly等积极词汇进一步表明了中国尊重他国、睦邻友好并且为其他国家提供物资或人道主义支持,如provide support to India in its Covid-19 fight、support developing countries in obtaining vaccine。在谈及美国政府时,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是interfere,中方坚决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的行为,例如stop using Xinjiang-related matters to interfere in China’s internal affairs。

相应地,在对抗疫举措的描述上,美方大量使用control、reduce、restrictions和enforce等中性或消极意义的词,表现了取消疫情限制、消极应对的态度,例如reduce the COVID restrictions。他们甚至罔顾事实,宣扬病毒起源论,在新闻发布会中宣称coronavirus escape from the Wuhan Institute of Viroloy。在描述中国政府时,美方大量使用带有贬义色彩的词汇,例如malicious、coercive、provocative、irresponsible、abuse和unfair等,其中malicious出现56次,他们多次把中国对台湾、香港和新疆行使正当主权的行为称为“恶意的”“胁迫和挑衅”,例如the PRC’s malicious activity with allies and partners、China’s coercive and provocative behavior with respect to Taiwan。他们还将中国政府的经济战略描述成“不公平和胁迫的做法”(coercive and unfair economic practices)。相反,在涉及美国政府相关问题时却都使用strongest、corporate、vigorously等积极正面的词汇,表示疫情期间美国的经济实现了最强劲的复苏(如the strongest recovery in the world),并且要确保在长期竞争中超越中国(outcompete China in the long term)。

(2)词汇搭配。本研究以语料库系统Sketch Engine中的Word Sketches为分析工具进行词类搭配分析,以China/PRC为关键词(PRC即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进行检索,发现在两库中出现频次最多、显著性最强的三类搭配结构。表2根据系统自动生成的结果列出了这三类结构在两库中频次和显著性位居前八位的搭配词。

根据Sketch Engine语料库系统检索的结果来看,显著性最强的搭配是Verbs with China/PRC as object(动词加China/PRC为宾语)。在C库的此类显著结构中,使用频率最高的smear、accuse、attack等显著搭配动词带有消极语义。中方发言人运用这些词描述美国在台湾、香港和新疆问题上多次诽谤中国(如例1),在新冠肺炎相关问题上抹黑中国,甚至试图将处理病毒的责任转移到其他国家。在例2中,中方指出美方应停止散布虚假信息,应终止抹黑中国的行为。C库的此类结构还包括其他显著搭配动词如commit、contain、visit、say、concern等。通过分析语境后发现,中方多次表示与美国建立无冲突、无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关系。在A库中,此类结构的搭配动词包括see、hold、ask、know等。hold和see在A库中出现频次最多而且显著性最强,在例3中美方发言人通过使用“hold”表示追究中国未能履行在贸易协议第一阶段所作的惠及美国各级民众的承诺。

表2 中美新闻发布会中China/PRC的搭配词频次和显著值表

例1 We have heard and seen too many lies on Xinjiang-related issues toslanderandsmearChina(2021-02-23,C库)

例2 It is not uncommon to see media reports on the US Government’s arbitrary access to the personal information of its own people. It would be better for the US to stop its trick of a thief crying "stop the thief" tosmearChina. (2021-05-13,C库)

例3 President Biden is going toholdChina to account where China is falling short of its commitments.(2021-10-04,A库)

表2中的第二类显著搭配结构是Verbs with China/PRC as subject(China/PRC做主语加动词)。在C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support、oppose、stand、provide、make、believe、hope、take等动词,它们与后面所接的宾语一起完整表达观点和立场。就内容来看,分析语境后可发现“支持”和“提供”体现在多方面,如疫情期间中国积极支持和参与国际疫苗合作(supports international vaccine cooperation)、为其他国家提供疫苗(provides vaccines to Equatorial Guinea)、支持俄罗斯维护社会保障(China supports Russian efforts to safeguard social security)以及支持一切有利于缓解乌克兰人道主义危机的倡议和措施(China supports all initiatives and measures conducive to alleviating the humanitarian crisis in Ukraine)等。而oppose(反对)则一般用于表明中方对一些问题的反对立场,例如反对暴力和恐怖主义(如China opposes violence in all forms、China opposes all forms of terrorism and support the Syrian government’s counter-terrorism efforts)、反对肆意使用或威胁单方面制裁的行为(China opposes wanton use or threat of unilateral sanction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等。就语义韵来看,虽然这些动词大部分是中性词,但左侧或右侧偏向于与积极语义的词搭配,如actively、responsibilities、cooperation等。这些搭配词的出现体现了疫情期间中国的责任与担当,如中方与其他国家进行疫苗合作(如China stands ready for vaccine cooperation with CEE countries),积极履行国际责任(如China has actively fulfilled the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ies)。此外,中方还积极参与全球的气候治理(如China takes an active part in global climate governance),面对复杂动荡的国际形势,中方支持和平、反对战争(China stands for peace and opposes war)。

在A库中以China为主语的搭配动词主要有provide、decide、pose、militarize、comply等。这些词都偏向中性,但是在A库中它们的后面大多用消极语义的词汇。美方意图用这些语言表述来传递这样的信息:中美在利益和价值观上存在分歧、中方没有人权和民主、中国的科学技术对美国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构成威胁(如pose an threat to the national security、foreign policy of US)等。由此可见,美方担心中方为俄罗斯提供战略物资或军事支持,并时刻警惕中国的经济行为对本国安全和经济造成挑战和威胁(如例4)。

例4 There are discussions now about how best to move forward to deal with the challenges that Chinaposesto our economy and our national security with their non-market economic practices.(2022-05-19,A库)

表2中的第三类显著搭配结构是China’s/PRC’s。这个结构在两库中的显著搭配词反映了两国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发言内容的重心及其重点建构的中国形象。China’s/PRC’s在C库的高频搭配词主要与国家立场(position)、国家主权和利益(affairs、sovereignty、territory、interest)、国家政策(policy)和国家发展(development)有关。进一步分析这些词的左侧修饰成分后发现,position前出现频率最高的修饰词是sovereignty和China-US relations,这表明中方在中美关系问题上立场明确(China’s position on China-US relations is clear)并以友好的态度要求美国客观理性地看待双边关系。affairs前出现频率最高的修饰词是domestic或internal(如例5),中方发言人运用此类表述多次谴责和反对美国以人权为借口对中国实施非法制裁,干涉中国内政。policy前出现频率最高的修饰词是COVID 19,development前出现频率最高的修饰词是economic。这些高频搭配词说明了中国外交部的态度: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和利益、坚定抵抗新冠肺炎疫情、致力发展本国经济及推动世界经济发展。

例5 The US,by slapping illegal sanctions on China under the pretext of human rights,in particular,by suppressing Xinjiang companies based on nothing but rumors and lies,is grossly interfering in China’sdomestic affairsand blatantly undermining international order.(2021-05-06,C库)

China’s/PRC’s在A库中的显著搭配是名词practices和alignment。通过拓展语境发现,practices多被unfair或coercive等贬义词修饰,alignment多用在表达担忧中国与俄罗斯“结盟”(we do have deep concerns about China’s alignment with Russia)。如例6,美方对中国在新疆、西藏、香港等地区人权问题“表示担忧”。

例6 President Biden raised concerns about thePRC’s Practicesin Xinjiang,Tibet,and Hongkong,as well as human rights more broadly.(2021-11-16,A库)

2.情态系统

(1)情态动词。Fairclough认为情态能表达说话人或作者的权力[17],因此情态的选择能反映说话人在发言中的某种权力和身份建构。本研究主要统计了以China作主语时两库中的情态动词使用频次和频率,统计数据如表3所示。

由表3可以看出,在C库中表示倾向性的情态动词will的使用频率最高,多用于体现中国坚决抗疫以及坚定维护主权的决心,如例7中will表示中国将坚定不移地继续努力使新冠肺炎疫苗接种成为公益事业,为提高发展中国家疫苗的普及性和可负担性作出贡献。在A库中China will出现14次,通过索引后发现相关语境中大多运用消极和中性词汇,如例8中的coercive、forced、intellectual theft等。

表3 情态动词频次和频率表

例7 Chinawillunswervingly continue its efforts in making COVID vaccines a public good,and make contributions to improving vaccine accessibility and affordability in developing countries.(2021-05-06,C库)

例8 China will be a significant focus here for the G7,and the impact that China’s coercive,economic practices,use offorcedlabor,intellectual theft—all those are front and center for the nations of the G7.(2022-06-25,A库)

中方发言人使用义务性情态动词的频次仅次于倾向性情态动词。C库中must/should出现38次,用以表达中方坚定的立场,如例9中must加强了说话人的语气,表示任何国家都必须严格遵守一个中国的原则,表明了中方坚决维护国家统一的态度和决心。而美方使用China must表明了对中国的强硬态度,如例10中,美方表示将采取行动调整对中国的贸易政策,并且要求中国必须履行所作出的承诺。

例9 China will never allow any country to interfere in the Taiwan question in any form.Chinamustand will be reunified.(2021-05-14,C库)

例10 We will revisit the phase one agreement and emphasize that Chinamustfollow through on the commitments it has made.(2021-10-04,A库)

表示可能性的情态动词can在C库中出现29次,体现了中方尊重他国、热爱和平的立场,如例11中的can体现了中方尊重阿富汗人民的意愿和选择,帮助阿富汗停止战争,确保顺利过渡,遏制各种恐怖主义。在A库中,通过扩展语境发现,China can多次出现在美方担心中方为俄罗斯提供帮助以及中方的贸易策略和市场份额给美国带来威胁等语境中,如例12中,美方认为中国弥补不了俄罗斯在战争中因制裁所遭受的经济损失。

例11 What Chinacando now and will do is respect the will and choice of the Afghan people,and help Afghanistan to stop wars,ensure smooth transition,keep at bay all kinds of terrorism and realize peace as soon as possible.(2021-08-16,C库)

例12 I would just say that we do not believe that Chinacancompensate Russia for the economic losses that would be sustained in the event of an invasion,due to sanctions and export controls and the like.(2022-02-11,A库)

(2)情态责任。发言人公开接受主观评价的责任程度被称为情态责任。本文通过软件获取中美双方发言人情态责任的频次,数据如表4所示。

由表4可以看出,隐性主观在中方发言中出现的频次最多。隐性主观是一种主观判断,它隐藏在句子中,模糊句子的说话主体,但仍然能体现说话者较高的情态责任。如例13通过使用will体现说话者的内隐主观性,弱化了中方发言人的主体地位,以相对客观的角度叙述事实。

表4 情态责任频次表

例13 The WHO has repeatedly urged some developed countries to stop excessive procurement and lift export restrictions,whichwillnot help curb virus transmission and mutation.(2021-05-06,C库)

显性主观在两库中频次相差较大,在C库中出现1560次,A库中出现9541次,说明中方发言人的话语偏向委婉含蓄,而美方发言人的话语主观描述多于中方,他们通常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如例14中美方用we think明确要求中方履行承诺和执行协议。

例14 I mean,we have this agreement,andwe thinkit is really important for us to hold China to those commitments and to enforce the deal that is in place.(2021-10-04,A库)

此外,在表4可以看到显性客观在C库和A库中出现频次非常少,这是为了避免用显性客观弱化说话人的观点。总体上中美双方发言人的主观叙述要多于客观叙述,说明双方发言人具有坚定的立场。

(二)话语实践分析

上文对中美发言人的话语特征进行了简要描述,不过仅凭描述不可能完成对话语的批评性分析,描述阶段需要阐释来补充[17]。阐释即话语实践分析,内容涉及话语的生产、分配和消费。话语内容和文本互文性是Fairclough进行话语实践分析的两个重要内容,它们对于分析新闻发布会话语的生产、传播与接受过程,以及了解它们所反映的话语背景具有重要作用。

1.话语内容

Fairclough认为对文本内容的阐释包括三个方面:活动类型、话题和目的[24]。就活动类型而言,中美双方的语料都选自外交部门的官方外交平台,都属于正式、公开的外交活动。这些语篇面向国际社会发布,这决定了其高度权威的、庄重的语言风格,它们具有信息表达力求客观准确、信息含量高和引语使用频率高等特点。

中美双方所涉及的话题具有多样性,主要围绕新冠肺炎疫情、经济发展、俄乌冲突、台湾和新疆问题等展开。就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问题,中方提倡共享信息,与国际社会共同抗击疫情,并且强调美国应尊重中国的防治措施和抗疫政策。就经济发展问题,在疫情期间中国仍然坚持发展本国经济,为世界经济发展贡献力量。就俄乌冲突、台湾和新疆问题等,中方一直坚持和平、反对战争,也严正谴责别国干涉中国内政。针对这些问题美国试图以人权问题攻击中国的抗疫举措,封控隔离被美方认为是不尊重人权,在台湾问题和新疆问题上企图干涉中国内政,在俄乌冲突中支持乌克兰而担心中国与俄罗斯结盟,在经济方面批评、限制甚至是打压中国。

外交话语代表国家的态度和立场,中方使用的cooperation(合作)、development(发展)和friendly(友好)等高频词汇以及China support(中国支持)和China provide(中国提供)等显著搭配体现了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的外交政策,所使用的sovereignty(主权)、interfere(干预)、violate(违反)和smear China(诋毁中国)等高频词汇和显著搭配体现了中国坚定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反对其他国家干涉本国内政,同时也反映了中国外交语言风格由以往的礼貌含蓄转向了清晰坚定、坦率直接。面对美方对中国经济政策的否定以及美国的“中国威胁论”,中方发言人明确表达了“坚持经济全球化正确方向,促进国际宏观经济政策协调,共同营造有利于发展的国际环境,反对保护主义,反对‘筑墙设垒’‘脱钩断链’,反对单边制裁、极限施压”[1]的主张。对美方干涉中国内政的做法,中方发言人用oppose(反对)、stop(停止)、strongly dissatisfy(强烈不满)、make solemn representations to(严正交涉)等坚定、鲜明地表达中国反对别国干涉内政的态度和立场。在A库中,美方所使用的China provide(中国提供)、China help(中国帮助)和China’s alignment(中国与……的结盟)等显著搭配说明了美方在外交平台承认中国在疫情期间对其他国家所提供的帮助,同时也体现了他们担忧中方向其敌对方提供援助并结为同盟,而malicious(恶意的)、coercive(强制性的)、provocative(挑衅的)等高频词汇则体现了美国在外交平台对中国的不友好和不尊重。

由此可见,C库的话语与维护中国的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外交目标相一致,而A库的话语体现了美国以保护本国利益为最直接的目标。[25]

2.文本互文性

互文性一般指不同文本之间的交互关系,通常也称为“文本间接性”。在话语分析中,互文性指一个语篇中包含他人的话语或其他语篇的片段,它反映了言说主体的价值系统,被看作语篇的基本特征之一。常见的互文性策略包括用典、预设、仿拟、引用等,其中的引用又被称为引语,包括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是中美两国发言人最常用的一种互文性策略。鉴于引语在语篇中存在一定的隐蔽性,本文采取随机抽样的方法,从所选时间跨度为18个月的语料中每月随机抽取文稿2篇,从C库和A库中共计抽取语料样本72篇,利用软件Antconc3.2.1搜索最常见的转述词(如said、say、says)以及saying(谚语)等提示词,最后通过人工筛查和补充得出与“China/PRC”相关的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频次以及转述来源。数据如表5所示(记者提问中出现的引语不算在内)。

表5 C库和A库中转述形式和转述来源频次表

由表5可知,在抽取的72篇语料样本中,C库中共出现82条引语,A库中81条,间接引语在两库中出现的频率均多于直接引语,这与新闻语篇的显著特征相符。就转述来源来看,两库的引用来源有政府官员、国家代表、国家领导人、专家、传统谚语和普通民众等,还有一部分引语来源比较模糊。在C库抽样语料中出现的引语大多来自官方人员、权威人士或领导人等,引用来源较多元化,而美方发言人则更倾向于引用领导人话语,且引用来源的种类少于中方发言人。当话语来源的种类较少时,其客观性就会削弱,所引话语的政治倾向会混淆受众。中方发言人还善于引用传统谚语来简洁、鲜明地表明立场。如例15中,面对美国加剧地缘政治竞争、破坏国际安全秩序的举措,发言人引用了一句谚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方面表示了中方坚决反对寻求单边军事优势、破坏他人安全以及加剧地缘政治竞争等行为的立场和态度,另一方面巧妙地化解了记者的提问陷阱,回应了他对中方的质疑。

例15 As a Chinesesayinggoes,“One reaps what he sows”.(2022-02-10,C库)

(三)社会实践分析

话语与社会实践紧密相连,话语本身是一种社会实践,由社会结构决定,因此话语的社会实践分析应该强调话语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中美新闻发布会发言人的话语体现了中美两国的话语权力差异以及两国对中国形象建构的差异,而话语背后的宏观社会背景是这些差异的深层动因。

中美两国是当今世界两个最大经济体,两国之间存在着一些根本性差异。这些差异涉及根本战略利益与政治理念的冲突,因两国历史文化传统的差异长期积累而成,包括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分歧,不同文明的冲突及其带来的政治理念和国际关系理念的巨大差异等。[26]两国都崇尚民主,但是两国民主的内涵存在根本性分歧,中国的民主是全过程人民民主[1],而美国的民主是“某些人通过竞取人民选票而得到作出决定的权利”[27],他们“所信奉和实践的民主是自由主义民主”[28]。在价值观和思维方式上,中国是整体或集体主义取向,美国是个体或个人主义取向。[29]在中国价值体系中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强调国家和民族利益至上的理念,在美国价值体系中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受到推崇。受此影响,中国的社会制度奉行人民至上的宗旨,国家政策方针以人民福祉和国家利益为最大导向,而美国的社会制度以资本为中心,以少数人的经济和政治利益为导向。在对待世界他国的态度上,中国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呼吁世界和平和共同发展,而美国政府一贯追求本国利益最大化,始终以维护其政治经济霸主地位为目标。

近年来,由于中国经济实力大幅提升,综合国力持续增强,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美国政府认为中国对以美国为主导的世界秩序造成了威胁。2017年,特朗普政府在其《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明确把中国称作其“战略竞争对手”[30],“美国优先”成为特朗普内政和外交战略的总原则[31],中美关系自此发生了质的变化,即从摩擦与合作并存转变为以摩擦和斗争为主[32]。拜登政府执政以来,虽然中美关系与特朗普政府执政时期相比相对平稳,但依然摩擦不断,并无明显的改善迹象[32]。拜登在2021年2月4日首次发表外交政策讲话时把中国当作美国“最严峻的竞争对手”,认为中国对美国的“繁荣、安全和民主价值带来了直接挑战”[33]。2022年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把中国称为“最重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声称他们最重要的国防战略是“应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多领域威胁”[34]。在对华政策方面,拜登政府强调首先要增强自身的实力,联合盟友共同制衡中国,同时也在等待甚至刺激中国“犯错误”[35]。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一段时间,中国不遗余力地抗击本国疫情并帮助其他国家抗疫,抗疫工作取得巨大成功,在国际上赢得了广泛赞誉,而美国政府消极抗疫、躺平抗疫,疫情一度失控,美国国内各类矛盾激化,经济遭受重创,政治氛围紧张。此外,当时俄乌关系紧张,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美国大力支持乌克兰,他们担心中国支持俄罗斯。在此背景之下,美国政府为缓解国内的紧张关系,把疫情责任推诿给中国,为转嫁经济损失,提振国内经济,在经济上打压中国,限制和打击中国的出口贸易和美国境内的中国企业,在政治上大打人权牌,以激起美国民众对中国的反感,同时煽动其他国家对中国的敌意,抓紧巩固其反华国际阵营。

四、结论与讨论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运用不同话语内容和话语手段建构了不同维度的中国形象,两者的建构结果存在较大差异。在抗疫问题上,美方明确认为病毒起源于中国,攻击中国的防疫政策,指责中国“不负责任”,塑造了“病毒起源国”和“抗疫不力者”的中国形象。中方用事实依据表明中国同是新冠病毒的受害者,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原则,强调中国抵抗新冠病毒的决心、信心和行动,同时还大力帮助和支援他国抗疫,展现了“团结坚韧的抗疫者”以及“有担当、有原则、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在经济方面,美方认为中国在疫情期间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并且指责中国的经济政策“扰乱经济市场”,对他国尤其对美国是不公平的,塑造了“经济遭受重创者”和“不公平竞争者”的中国形象。中方用数据表明,虽然中国的经济遭受了疫情的打击,但是仍然有一定增长,其增长本身就是对世界经济的贡献,同时中国还通过多种方式帮助他国发展经济,坚持“义利兼涵”原则,展现了“本国经济稳步推进者”以及“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贡献者”的中国形象。在政治方面,美方干涉中国的台湾、香港和新疆问题,指责中国无视人权,塑造了“无视人权者”的中国形象,而中方予以有力反击,展现了“国家主权和利益的坚定捍卫者”的中国形象。在军事方面,美方表示担忧中国与其敌对方结盟,塑造了“俄国的可能结盟者”的中国形象,而中方明确表明,中国支持和平、反对战争,是“世界和平的维护者”。总的来说,从美方新闻发言人的话语来分析,美国把中国当作其政治、经济和军事的威胁,是其“最严峻的竞争对手”。中国始终坚持与他国对话协商、共建共享、合作共赢、交流互鉴,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建者”。以上结论可以列表如表6所示。

表6 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中国形象建构结果

在国际形势日益复杂的今天,我国外交部在维护国家利益和构建国家形象上面临更多困难和挑战。基于前文分析,我们应该从以下方面着手来更好地建构中国国家形象。第一,加强文明交流互鉴,反对文明冲突。一方面,既要积极了解和充分尊重其他国家又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向海外展示真实的中国,让世界更多地了解中国,从而让国际社会正确认识中国,进而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另一方面,坚决反对恶意歪曲和无端指责,面对抹黑国家形象的发言,结合事实和证据做出及时、有效的反击,从而“在国际交往中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1]。第二,多维度、多渠道塑造国家形象。拓展国际交往渠道,采用多元化的国际交往方式,例如国际组织、国际友好城市等;更好地利用公共外交资源,例如国际体育赛事、国际文化交流、国际学术交流、国际商务活动等;在进一步增强官方外交的传播力和影响力的同时,发挥民间外交的作用,加强民间交流,鼓励民间团体之间的互动。第三,实现传播媒体的多样化,利用多种媒体平台传播中国声音。多种媒介方式能传播多种声音,更有利于体现多元、真实、立体的中国形象,因此我们应继续使用传统媒体的同时充分利用新兴媒体,既利用国内媒体也充分利用国外媒体,既要着力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官方媒体,也要深入挖掘有内涵的民间媒体。第四,在外交话语策略的应用上,分析和了解对方的策略,准确把握话语隐含目的,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对话语陷阱时,根据语境合理使用闪避策略。第五,在外交话语方式上,“注重把握好基调,既开放自信也谦逊谦和”[36]。外交人员应更多地使用事实、实例和数据,清晰、简明、准确地表达己方立场和观点,少用复杂、抽象的政治化表述;合理选用表达显性主观的词和表达隐性主观的词,从而改变中方惯用的含蓄委婉的表达方式,适当使用直接明了的表达方式,表现出中国的民族自信和坚定立场,从而更好地捍卫本国权利。

国际形势不断发生着变化,疫情已经不再是国际社会关注的最大问题,我们对中国形象的建构重心也应做出相应调整。在国际形势日益复杂的时代背景下,本文作为一项实证研究,通过比较中美外交部门新闻发布会发言稿的话语特征,分析其建构中国形象的过程和结果,剖析背后的深层原因,提出相应的措施和建议,对于改善中国外交话语的传播方式、更好地让语言研究服务国家发展具有一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