糍粑,舌尖上的乡愁
2024-05-30蓝德和
蓝德和
腊月的一个傍晚,我在乡间小路上散步,晚风中,飘来阵阵蒸熟了的糯米香。循香而去,原来是村里有人利用农闲打起了糍粑。说起打糍粑,在我记忆中,是有很深印象的。
打糍粑的风俗,在我老家较为盛行。
我的家乡在洞庭湖平原区,属国有农场。1958年建场后直到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职工家庭是不允许种植粮食、棉花、豆类、油料作物的。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业职工沐浴着农村改革的春风,才摆脱了计划种植的羁绊,父辈们放心大胆地在自己的承包田里种上了糯谷和其他农产品。也就从那时起,我们开始欣赏糍粑制作流程和品尝糍粑滋味了。
打糍粑的工具和装备很简单,就是一个石碓窝子,几根1.5米左右的木棒(木制锹把亦可)。几个青壮男劳力,每人持一木棒用力在碓窝子里撬来轧去,将蒸熟的糯米饭捣碎轧烂,最后将烂熟如糊的糯米团摊开在门板或大木盆里,揉成约直径为四十至六七十公分不等的圆饼即可,隔夜冷却后,用刀切成片状放在腊月冷水(乡下称腊水)里浸泡,于食用时即取出,可煎、蒸、煮、烤着吃。
打糍粑是累活,也是技术活,那时我的身子骨是对付不了的。打糍粑更需要自身硬,糍粑这玩意儿黏黏糊糊,拉拉扯扯,不好捉弄。村里上几辈人,一些如武松般的大力士,常常把人家二百来斤重的大碓窝子轻轻松松地提到自家堂屋里来打糍粑。我们村张老二爷人高马大,据说他年少时习过武,两手环抱大碓窝子直奔自家禾坪中间,用锹挖了个坑,再一手提起那碓窝子,稳稳当当地放进坑中。当即,张家四兄弟外加三个侄子打起了糍粑,五六十个糍粑,一夜功夫连轴转,四个老爷们气不喘、色不变,如闲庭信步,那三个后生侄儿却干得头晕目眩,腰酸腿软,嘴唇发紫,头冒虚汗。
大集体时,吃糍粑基本靠这些地方的亲戚朋友馈赠几块尝鲜。这以后,打糍粑的习俗才慢慢蔓延开来。那时,腊月刚到,糍粑就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食品了。不论穷富,乡人闲逛时,只要听到谁家屋子里传来噼噼啪啪的木棒与碓窝子的撞击声,大人们准会去送恭贺,说您打发财糍粑。好像想发财,就非打糍粑似的。我家年年打,但没发财。
那时,村子里碓窩子不多,泡糯米前,先得打听碓窝子的下落,算算轮到自家的那天,就提前泡糯米。糯米泡在如明镜的清水中。泡软发胀了,用筲箕装了去河塘中清一下,再上大木甑,贴上簿抹布(也可用薄膜代替),盖好甑盖,家中主妇往灶里添木柴,燃烧猛火。灶底下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星四溅。约一炷香工夫,这妇人伸手去大木甑上沿一摸,滚烫滚烫的,揣想糯米大概已煮熟了,或者看看满厨房氤氲着香味的水蒸气,也能感觉是时候出甑锅了。
这个时候,打糍粑开始了。男人走进厨房,双手使劲扯起大木甑,弯着腰快步端到堂屋里。屋子里早已坐了自家兄弟和邻居,共有七八人。年长的扒碓,用锅铲和瓢配合盛糯米饭倒进碓窝里。其余的每人拿一根齐腰高的木棒或锹把,将碓窝里的糯米饭捣碎。约摸十来分钟后,由扒碓的那男子发号施令,五六个持棍人此时正起劲地边用棍捣烂轧糊米饭,边围着碓窝边沿转圈。只听发号令者喊“一”,持棍人将捣成糊状的糯米坨齐刷刷地抬高手臂,伸直胳膊;数“二”时,糯米坨已在五六根棍棒粘合支撑下高过了头顶;一声“三”在发号令口中刚吐出,糯米坨已砸向碓窝子底部,同时听得“啪”地一声炮响,糯米坨刚好翻了个边,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几个回合下来,看戏不怕热闹的兄弟说:“还要加把劲!”扒碓人蘸水抹掉棍子上的糯米饭,脱了棉衣绒裤,撸起袖子,和另一位助手抡起紧紧包裹在一根棍子上的糯米坨高高举起,重重摔进碓窝子里,那作派,似刀劈华山,“啪”地一声,犹如山崩地裂,糯米坨深深地凹陷下去。看看糯米坨,珠圆玉润,散发着晶莹的光。好比琢玉,已完工一大半了。扒碓人扯出一团,软软黏黏的,乡下人名曰“坨儿”,其实就是有点儿糍粑味道的糯米团。来了串门的人,这家主妇让扒碓人揪了一小团,盛在碗里,撒点红糖或白糖,插上一双筷子,客气地递给来人。盛情难却,那人边道谢边双手毕恭毕敬地接了大口吃起来。这是我四十多年前常见的一个温馨淳朴的乡邻友好的场景。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在家的青年后生一个个“孔雀东南飞”,纷纷去沿海城市务工、经商、谋生活,只有等到每年的“小年”,这些后生才陆续返乡,匆忙上阵打几天糍粑解解久违的乡愁。
如今,村子里打糍粑的叭叭声,已经稀稀拉拉。乡下的碓窝子也已“下岗”多年了,取而代之的是,打糍粑用上了现代工具,机械搅拌,比起人工来,省力省工省时,只要一台小马力的动力,妇女老人都能操作。
现在,城镇乡村到处都有踩着三轮车、吆喝糍粑的叫卖声。可是,我仍然回味那时手工打出来的糍粑。其实,木柴配合木甑蒸熟的糯米才糯香持久,在碓窝子里捣轧捶成的糍粑,切成片,腊水里浸泡,浸染着立春前腊水中饱含的天地萌动的生气,故糍粑存放不易变质。数九寒冬时节,和着家中土法酿造的糯米酒,晚来天欲飘雪时,那糍粑吃起来,那感觉分外醇香。糍粑之味,散发着碓窝子麻石和棍棒桑木的幽香,看着糍粑如出浴的美人,顿觉身子舒展。吃着它们,余味悠长……
编辑/欧阳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