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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泷冈阡表》碑传说的流传演变与文化阐释

2024-05-30程宇静

关键词:龙王欧阳修

程宇静

(1.河北科技大学文法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8;2.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欧阳修《泷冈阡表》是历代墓表中的名篇。该文通过追思父母的盛德遗训, 寄托了孝子深挚的哀思。此文历代评论甚多,选本收录亦多,今之学者就其创作技巧和艺术魅力也有不同角度的研究①如: 王水照 《从<先君墓表>到<泷冈阡表>——欧阳修修改文章一例》(《文史知识》1981 年第2 期); 刘德清 《一碑双表 情文并茂——读欧阳修<泷冈阡表>》(《文史知识》2002 年第3 期);胡方磊《欧阳修散文经典的传播与接受》第五章《<泷冈阡表>的传播与接受》(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0 年)。。 欧阳修曾将此文书丹刻石,遣人运抵故里。此碑现今尚存,位于“江西省永丰县沙溪镇西阳宫内”[1]150,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关于此碑运抵过程,自南宋《独醒杂志》以来,出现了诸多传闻轶事,在文人笔记和民间广为流传。从历史学角度看,这些传闻荒诞无稽,不能作为史料对待,但也有一定的文学意义,刘德清先生认为“生动说明了本文惊天地泣鬼神的非凡艺术魅力”[2]61,胡方磊称在“一定程度上神化了《泷冈阡表》,人们在阅读前自觉地带有尊崇的心理,有利于墓表的接受与传播”[3]49。 学界囿于传闻的荒诞性, 相关研究有限, 尚无专题探讨。 如果换一角度观照,从传说学视角审视,荒诞不经的情节却是合情合理的; 若将传闻及其流传视作文化现象来理解,则是有意义的,它体现了讲述者(民众)、记录者(士人)、听者、阅读者等各方共同的价值观念和文化需求,值得重视。本文拟以知识考古的方式全面梳理《泷冈阡表》碑传说的由来、流传演变过程及变异机制,并进行文化阐释,以期更为深入地挖掘《泷冈阡表》的文化价值。

一、《泷冈阡表》碑的由来

欧阳修于熙宁三年(1070)阴历四月十五写成《泷冈阡表》,时任青州知州,写作时间标于文章末尾,“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知青州军州事……修表。”[4]703这篇墓表有没有刻碑?答案是肯定的。文章写道:“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4]703但文章说刻碑,并不能证明实际上一定已刻碑,例如皇祐五年(1053)撰成的《先君墓表》,文中也说刻碑①《先君墓表》文曰:“故又刻其所记者表于其阡,以告其宗族及乡之人。 ”,但实际并未刻碑。 因为十几年后的《泷冈阡表》说:“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 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4]703《泷冈阡表》最终被刻碑,是确定无疑的。关于此碑信息,历代文献如南宋《鹤林玉露》、明代《金石林时地考》、清代《寰宇访碑录》等都有记载②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甲编卷一载:“欧阳公居永丰县之沙溪,其考崇公葬焉,所谓泷冈阡是也。……载青州石,镌阡表,石绿色,高丈余,光可鉴。 ”北宋朱长文撰《墨池编》,明隆庆年间薛晨补录宋元明碑刻云:“宋《泷冈阡表》,欧阳修撰并书,在永丰。 ”明末赵均《金石林时地考》卷下载:“《泷冈阡表》,欧阳修撰,不知何人书,疑即公书。永丰县。”清代孙星衍、邢澍撰《寰宇访碑录》卷下载:“《泷冈阡表》欧阳修撰,正书,熙宁三年四月,江西庐陵。 《泷冈阡表》碑阴,正书,江西庐陵。 ”王昶《金石萃编》卷一三七·宋书十五著录:“碑连额高八尺一寸五分,广三尺五寸。 二十七行,行五十六字。 连额并正书。 在永丰县。 ”。 最重要的是,今日此碑就立于西阳宫内,国家文物部门鉴定为宋代遗物, 名列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5]28。

《泷冈阡表》碑是否刻于吉州? 《泷冈阡表》成文时,欧阳修身在青州(治今山东青州市),距吉州故里直线距离约一千公里。以这样远的距离,在吉州当地找石材刻碑比从青州运抵吉州更为经济,可以省去运输费用。 关于此碑石材来源、 刻于何地,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及其他北宋文献都没有记载。 从对南宋以来的文献及今存石碑形貌的考察来看,石材应是取自青州,碑文应是欧阳修亲自书丹并找人刻成③碑文未载何人书丹,明人杨士奇猜测“意是欧公自书”。 今人欧阳勇用《集古录跋尾》《上恩帖》《气侯帖》《灼艾贴》《付书局帖》《夜宿中书东阁诗》等欧阳修手迹与《泷冈阡表》碑文拓本悉心对照比较,认定碑刻确为欧阳修手迹。 详情可参其书《祭而丰不如养之薄——<泷冈阡表>碑考》,大众文艺出版社2007 年版,第55-68 页。,也就是选石刻碑的整个过程都是在青州完成, 然后才遣人运回吉州永丰故里。 最早言及此事的是南宋初曾敏行 《独醒杂志》。“(欧阳)公罢政出守青社,自为阡表,刻碑以归”[6]99,即说碑是在青州刻成。 稍后罗大经《鹤林玉露》甲编卷一云:“载青州石镌阡表。 石绿色,高丈余,光可鉴。 ”[7]15特别指出是青州石。 《独醒杂志》和《鹤林玉露》都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而且曾敏行与罗大经都是吉州吉水人,为欧阳修同乡,两书中凡言及乡里之事, 应多系耳闻目睹, 大抵可信。 杨万里之言亦可佐证,其《独醒杂志序》云:“是皆近世贤士大夫之言, 或州里故老之所传也。盖有予之所见闻者矣,亦有予之所不知者矣。以予所见闻者无不信,知予之所不知者无不信也。 ”[6]87意思是说曾敏行《独醒杂志》中的记闻是可信的。且其时距北宋熙宁三年(1070)不过百年,因此所说以青州石材刻碑之信息抑或有所依据。 欧阳修为什么要在青州刻碑?若推测其原因,至少应有两个。 一是北方石材较坚硬,尤其是青州石,适合刻碑以传远。明代杨士奇云:“南方石材易于攻刻,而不若北方之坚确缜密。 尝闻《泷冈阡表》碑亦出北方云。 ”[8]又据《(嘉靖)青州府志》卷六载:“城南十里为青山,山产石,深青细润。”[9]《(光绪)益都县图志》卷九也引用了这一说法,并认为《泷冈阡表》碑即用此石,曰:“青山,县西南十里,山产石深青细润。 青州出碑材,即此山也。 欧阳文忠公《泷冈阡表》即用此石。 ”[10]今日所见永丰县《泷冈阡表》碑,通体“墨绿色”[1]150,正与“深青”色相合。 因此,为了尽可能不朽, 欧阳修选取北方尤其是就近选择优质的青州石材刻碑是合情合理的。 其二,《泷冈阡表》凝结着欧阳修对父母和家族的深情,他对此墓碑十分重视,应是想亲眼目睹墓碑刻好才能放心。

《泷冈阡表》碑刻成之后,是以何种交通方式及交通路线运抵吉州永丰的?北宋文献无载。南宋《独醒杂志》及明清笔记中的若干传说透露出了以下信息,即交通工具为“舟”,途经地点有“采石”和“鄱阳湖”。“采石”说最早见于《独醒杂志》。传说不能作为反映历史真实的史料,但由传说感知,运碑所走可能是水路,却也合情合理。再根据北宋京东路、 江南西路水路交通及长江中下游航运情况来考察,④详参《山东运河航运史》第三章《宋金时期的山东运河航运》,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 年版;李腾飞《北宋京东路交通研究》,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第36-44 页;黄纯艳《宋代长江航行方式及港口体系》(《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1 期,第108-120 页)。可以对具体运送路线做出以下尽可能合理的推测。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据曾继武《<泷冈阡表>碑》文,该碑高2.1 米,宽0.9 米,厚0.23 米。观此体量,无论是舟装还是车载,都不难运送。 具体路线揣测是,从青州州城出发,先以畜力车载,然后转水路,进入北清河。后在梁山泺(古称巨野泽,也作梁山泊)处进入南清河(即泗水)。然后东行过徐州,在楚州(今江苏淮安市)转入运河。 再过宝应、高邮、扬州,在真州由淮入江。 再西行走长江,经建康、芜湖、江州,在江州转至鄱阳湖水系,再南走赣江至吉州。 根据欧阳修年谱中欧阳修的活动轨迹,以上送抵过程,欧阳修没有亲自跟随,应是遣人送抵吉州的。

二、《泷冈阡表》碑传说的流传演变

《泷冈阡表》碑传闻在民间从何时而起不得而知,自从被《独醒杂志》记载刊行后才流传至今。该传闻为什么没有被《独醒杂志》之前的其他文人笔记记载?据顾宏义《两宋笔记研究》及樊文杰等《浅析宋代江西文人笔记》①顾宏义《两宋笔记研究》第三章第一节《宋代笔记的著者及地域分布》,大象出版社2020 年版。樊文杰,李文瑾,罗永顺《浅议宋代江西文人笔记》(《文物鉴定与鉴赏》2018 第13 期)。, 时间上在熙宁三年(1070)之后、《独醒杂志》之前,内容上记录小说故事或历史琐闻, 地域属江南西路尤其是吉州的文人笔记几乎没有。为什么会出现这一传闻,抑或说是传说?民俗学家乌丙安指出,民间文学视域下的传说,在中国古代被称作“传闻”“传讹”。从传说学理论来看,《泷冈阡表》碑传说属地方风物传说,指的是历史上实有其物, 对物的由来或特性进行诠释的民间传说。 如果地方风物的相关史实完全清晰没有疑义,也就没有了传闻、传讹、传说置喙的空间[11]289-290。 由上文梳理可知,《泷冈阡表》碑相关事实, 既有史实清晰的部分, 也有史实模糊的部分,如石碑运送的过程没有明确的文献记载,这就给讲述人、传播人提供了逞才构思、想象发挥的巨大空间。 事实上《独醒杂志》及后续多个版本的传说,几乎都是由这一点加以发挥的。 这就是《泷冈阡表》碑传说产生的原因之一。 经整理,去掉雷同版本, 从南宋至今, 至少有十几个不同的传说版本,下面就将其流传和演变的情况梳理如下。

(一)志异:舟裂碑沉,神佑复出

《泷冈阡表》碑传说始见于南宋初曾敏行《独醒杂志》。

(欧阳)公罢政出守青社,自为阡表,刻碑以归。江行过采石,舟裂碑沉。舟人曰:“神如有知,石将出。 ”有顷,石果见,遂得以归,立于其宫。[6]99

曾敏行,南宋初吉州吉水人,著有《独醒杂志》十卷。 《四库全书总目》考证,他“甫二十,以病废,不能仕进,遂专意学问,积所闻见成此书”,“书中多记两宋轶闻,可补史传之阙。 间及杂事,亦足广见闻。”[12]这一解题与前引杨万里《独醒杂志序》都可说明前引这条传闻不是曾敏行个人杜撰, 更有可能是听乡人所讲而记录下来的。这一记载是《泷冈阡表》碑传说的雏形。

该传说主要有三个故事节点②故事学中,节点指的是承担着不可或缺的结构功能的母题,这样的母题又叫“功能项”。详参施爱东《故事法则》(《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 年版,第77—84 页)。, 分别是送碑、碑沉和碑出。这三个节点构成了故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逻辑结构完整。 “送碑”情节出于史实。 为什么传说讲述人会编撰出“碑沉”情节? 可能运送过程走的是水路, 经历过险些舟覆碑沉的危险时刻,于是讲述者便借此加以发挥。在这一情节单元中,“江”应指长江,碑沉地点称在“采石”,应即采石矶, 又名牛渚矶, 位于今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隅,长江东岸。 史载北宋采石一带,“水势湍急,大为舟楫害”[13], 载碑之舟有可能在这里遇到危险,像传闻所说的“舟裂碑沉”,即触撞礁石而断裂。以上关于路线、地点等细节内容的编撰,已难考证是否就是历史真实, 但它符合吉州民众的生活认知和知识结构, 因而能得到吉州民众以及吉州文士的认可,故得以流传。 碑出情节求助神明,应是讲述者凭个人想象所编撰。 古代民众遇到个人力量所不能解决的急难之事, 通常会求祷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明,这样编撰也增加了故事的神奇色彩。碑沉而后神佑复出是这一传闻的核心情节, 也在一定程度上神化了《泷冈阡表》碑。 而后西阳宫被焚而《泷冈阡表》碑亭独无恙的情节是对前一事件的补叙,“绍兴乙卯(1135),宫焚不余一瓦,碑亭独无恙,信有神物护持云”[6]99,更显示出人们对此碑有神明护持的相信。

(二)褒文:龙王借碑,沉碑入湖

《泷冈阡表》碑的传说自南宋出现以后至明代中期,寂寂无闻,未见文献记载。传说具有口头性,主要靠口头传播,文人或以其荒诞,故并未有意加以采撷记录。到明代后期,《泷冈阡表》碑传说的多个版本集中涌现,出现在地方志、文人笔记和文人游记散文中。 这些传说见载于《(万历)吉安府志》卷一二、朱国祯撰《涌幢小品》卷一五、曹学佺《名胜志》、《(同治) 永丰县志》 卷三三之明代汤瑞至《<泷冈阡表>记》、《(康熙)江西通志》卷一三三明代曾大本《游泷冈记》之中。明代传说版本虽多,但主体仍有送碑、碑沉与碑出三大节点,具有相对的稳定性。 只是在如何送、如何沉、如何出的枝干情节上,既与南宋雏形有所不同,不同版本之间也各有差别。 情节结构相对稳定是因为这三大故事节点及其相互之间的逻辑关系具有结构功能, 是这一风物传说成立的必备情节, 也是这个传说得以传承的稳定因素。 送碑是故事的起因, 若无此情节,故事既失去了风物传说应有的历史事实,也失去了情节展开的条件。碑沉是情节的发展,是彰显碑出情节神异性的基础,也不可或缺。碑出情节又是故事传奇性的集中体现,更是必备情节。而其他的一些人名、地点、情境等不具备结构功能的细节就很难保持稳定, 讲述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知识背景、价值观念随意编撰。

送碑情节, 明代各版本皆变化为欧阳修亲自护送石碑归送故里。这样的描述不合史实,因为据刘德清《欧阳修纪年录》,他自皇祐五年(1053)回永丰归葬母亲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讲述人可能就是吉州或者永丰人, 这一情节改变可能传达的是欧阳修故里乡亲们的情感需求, 即相信乡贤欧阳修一直眷恋着故乡,在运送《泷冈阡表》碑时应该也一定又回过永丰。

碑沉情节,变化较大。有多个版本,如下所录。

1.舟泊采石,夜梦神人从公假观《阡表》。 明日,水裂舟危。 公悟,投碑于江。[14]

2.舟次鄱湖。 是夕,梦有五青衣神人谒公而言曰:“某,水府也。闻公之文盖世,愿借一观。”翼日,风涛急甚,舟几覆者数。 公忆先夕之梦,使人沉其碑得济。 (汤瑞至《<泷冈阡表>记》)[19]卷33

3.一夕檥彭蠡,梦神人告曰:“吾冯夷长也,愿得《泷冈阡表》一寓目焉。 ”诘旦,中流石尤为乱舟且覆者数矣。 众益恐惧,永叔忆神人所告,举碑以沉,舟遂亡恙。 (曾大本《游泷冈记》)[25]

首先, 沉碑地点有两个版本改为“鄱湖”“彭蠡”。二者都指鄱阳湖,在江西省北部。以长江航运路线由西向东言之,鄱阳湖在采石的上游地段。考查宋代地理与交通, 运碑路线应在鄱阳湖一带转而南下走赣江。 明代讲述人将沉碑地点选在鄱阳湖,可能跟鄱阳湖风浪较大,容易沉舟有关,宋人赵蕃诗就曾述及这一情况:“曾闻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蜀道难何以,嵯峨剑门关。未抵鄱阳湖,无风浪掀船。”[15]某些讲述人或许对鄱阳湖水况十分熟悉,因此改采石为鄱阳湖。 其次,碑沉的原因也由触礁“舟裂”变为主动沉碑。 主动沉碑是因为水府神人听闻欧阳修文章盖世, 托梦想要借《泷冈阡表》 碑一观, 故于次日使风涛大作几欲覆舟相威胁,欧阳修不得不主动沉碑。讲述者怎么就凭空杜撰出这样的情节了呢?从故事学理论看,民众的心理总是在不断追求逻辑、 细节及情感上的合理与圆满,凡是不合理或有缺失的地方,讲述者就会自发地发挥想象编造出新的情节去加以弥补和完善。 如果情节有缺失,就会形成叙述“紧张”,就会不舒服,就会促使讲述者补接新的情节以消解“紧张”,以弥补原有情节中逻辑或情感的缺失[16]107-112。

南宋故事雏形说“舟裂碑沉”,如果是这样的话,舟中人难道不是一起都沉了吗?舟人还怎么向神明祈祷?这是不太合理的地方。因此明代的讲述者就增加了龙王托梦借碑, 欧阳修于风涛覆舟之际忆及神人之语,无奈主动沉碑的情节。这样就更合理了。龙王托梦借碑的新增情节,是此传说改编历程中的重大变化,虽然神异荒诞,但设计却合理巧妙,既完成了碑沉的必备情节,又以夸张的艺术手法侧面烘托了欧阳修及其文章的巨大影响力,即欧阳修的文章不仅为天下后世所仰慕, 而且文名传到了神界,为长江龙王所知,由此可见其影响之大。

当然,“投碑” 情节的编撰也可能和流传于吉州地区的投宝渡厄的母题有关。 《独醒杂志》卷十就载有一个类似的投宝渡厄的故事。 如下所示。

庐陵商人浮海得异珠

……舶既归,忽然风雾昼晦,雷霆轰吼,波涛汹涌,覆溺之变在顷刻。 主船者曰:“吾老于遵海,未尝遇此变,是必同舟有异物,宜速弃以厌之。”相与诘其所有,往往皆常物。 某氏曰:“吾昨珠差异,其或是也。 ”急启箧视之,光彩眩目,投之于波间,隐隐见虬龙攫拿以去,须臾变息。[6]172

这个投宝渡厄母题可能在吉州当地广为流传,而《泷冈阡表》碑故事的讲述人比较熟知这一母题,就巧妙地把碑沉故事与之抟合,想象编撰成龙王借碑沉碑渡厄的故事。总之,明代碑沉情节和南宋雏形比,情节更为具体,如神明具体化为水府青衣神人、“冯夷长”。碑沉过程,也更为惊险,制造了危急、紧张的气氛。

碑出情节,明代新出两个枝干情节。

1.黄山谷为文诘龙。 居顷之,灵龟涌碑出沙溪沼中,有龙王点迹数行如镂。 取置西阳宫,为亭覆之。 [14]

2.洎永叔归泷冈,会黄鲁直为邑西昌(引者注:江西泰和县古称西昌),闻其事以文投诸水滨而檄之。 居无几,碑出于泷冈山之陬,传有龟负之而至焉。 (曾大本《游泷冈记》)[25]

其一是黄庭坚为文诘龙。即身为泰和(当时属吉州)县令的北宋文人黄庭坚作文声讨水府归还石碑。 这一情节不合史实。 熙宁三年(1070)碑石运抵永丰县时,黄庭坚为汝州(今属河南)叶县尉[17]39。 黄庭坚确实曾为泰和县令,却是在元丰四年(1081)之后[17]109,此时欧阳修已经去世近十年。黄庭坚为文诘龙的情节虽不合史实, 但符合传说似真非真的风格特点。既有一些真实的信息,又不完全符合史实,这易于造成一种实实虚虚,似真似幻的艺术效果。传说传承者的知识背景各不相同,这就造成他们在补接情节以消除“紧张”时的策略各有差异, 此处新增情节的讲述者可能对黄庭坚的仕履或泰和县的历史有所了解,但又不甚准确,才有了上述似真非真的说法。 新增的第二个情节是,灵龟负碑而出。这一情节解决了石碑怎么复出的问题。 其中一个细节是,“有龙王点迹数行如缕”,即碑上留有一些可见的痕迹。 近人詹玉新整理的《欧阳修借表龙王》解释为“想那镇湖龙王观表之时,一定是赞不绝口,禁不住流出了口水”[18]49。这一细节可以作为“龙王”这个特殊的主体借碑的印证,实现了逻辑的自洽。地方风物传说往往是通过故事对风物由来以及风物特性进行解释。 现实中《泷冈阡表》碑上不免有一些斑驳的痕迹,这些痕迹怎么来的,这就成为了碑沉、碑出情节的逻辑起点, 也使得龙王借碑情节自此演变为具有结构功能的情节,而不可或缺。 另外,汤瑞至版本还有一个新增情节,即水府借观后,使者先是误将碑石送至“广之永丰”,即广信府永丰县(今属江西上饶市)[19]2252-2253。 这一情节的增设与江西省有两个同名异地的永丰县给百姓造成的困扰有关。①明代江西境内有两个“永丰县”并存,明、清时分属吉安府和广信府。 详见《明史·地理志》。

总之,《泷冈阡表》碑传说发展到明代,情节更为具体化、传奇化,故事的重心也由泛泛地志异逐渐集中到褒扬欧阳修的文章上,“龙王借碑” 就是这一转变的集中体现。 为什么《泷冈阡表》碑传说在明代后期集中涌现呢? 一方面可能和欧阳修于嘉靖九年(1530)从祀孔庙后社会地位与影响提高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和明代对孝的重视、对孝道的弘扬、孝行的旌表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有关[20]。

(三)旌孝:朱圈碑文“祭而丰不如养之薄”

明代以来,《泷冈阡表》碑传说在送碑、沉碑、碑出主干情节之外又有许多丰富、完善和细。 最值得一说的是“碑出”部分新增了“朱圈碑文”这一细节。

1.一日,公门外有鱼池雾?光燦。 公往视,一龟负碑而出。龟忽焉而逝,表中“祭之丰不如养之薄”一语有圈文。 碑龙文斑驳,叩之有金玉声,湿不发墨,秋杪方可摹拓,终日仅一二纸。 (汤瑞至《<泷冈阡表>记》)[19]卷33

2.燕市旅舍有庐陵贡士,述其土故事云:欧阳文忠公为其考崇公及太夫人撰《泷冈阡表》成,勒诸石,遣吏赍之归,并檄郡守董墓事。 渡江风涛大作,有龙蜿蜒夹舟,舟欲覆。 篙师呼曰:“客有怀宝者乎?请投之以禳此厄!”客曰:“无之,唯碑在焉。”因共挤之江,龙乃冉冉去,波亦平,遂得竟渡。吏持檄以实告郡守,守讶之,令吏祭墓且以告,则碑已岿然植于其侧矣。 守墓者曰:“昨之夜,震电发土,碑于是出也。 薄视之,见表文中独以朱圈‘祭而丰不如养之薄’八字,滴水淋漓,自额及趺不绝。 ”(《觚賸》卷四)①这一版本送碑情节,由欧阳修亲自护送转变为“遣吏赍之”以归,“并檄郡守董墓事”。 这样的改变更符合史实,更易得到听众的认同,也不影响后续情节的展开。 因此这是对前面版本的完善。 篙师(船夫)和乘客的对话,“宝”字突出了《泷冈阡表》碑的珍奇贵重。

“祭而丰不如养之薄”八字被圈出的情节首次出现于明末汤瑞至《<泷冈阡表>记》中,意思是说,父母去世后,祭品再丰厚也不如在他们生前给予哪怕微薄的奉养。这一细节容易使人联想到,水府龙王借读碑文时,对这句话感同身受,对欧阳修对“孝”的观念推崇备至而不由自主地将其圈出的情景画面。讲述人增设这一细节,实际上有可能是他自己十分认同且推崇这句话。 民间传说口耳相传,讲述人随意增删情节十分常见,因而传说具有变异性。但是如果增加的情节受到了听众的认可,就会被传承下来。 能传承下来的情节往往反映了讲述者和听众共同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追求。此后,圈文情节又出现在清初庐陵贡士讲述的乡土故事中,且踵事增华,特别强调了圈的颜色为“朱”色,颜色鲜艳醒目,可以说是更加神化其事,也说明这一情节得到了群众的认可。

此外,清初宋荦《筠廊偶笔》中的版本中将黄庭坚的《檄龙文》大肆铺衍,把《泷冈阡表》碑传说整体内置于《檄龙文》中,极为生动。 檄文声讨龙王:“兹有河神之玩法, 敢将表石以沉沦? 妙画雄文,自应呵护;琼章玉册,孰敢谁何? ”并威吓他:“今汝不然,乃罹兹禁。万一株连,五龙尽灭。”语气义正词严。文末对欧阳修《泷冈阡表》文的评论“文能动龙, 孝足感天” 点明了碑石之所以被龙王借观, 主要是由于此文惊天地泣鬼神的思想艺术魅力。 《泷冈阡表》碑的传说今天在永丰县和鄱阳湖地区继续流传着。如《欧阳修借表龙王》,由詹玉新搜集整理,收录在《鄱阳湖的传说》一书中[18]46,增加了欧阳修与刘凝之在庐山会面刻碑等情节。 另有《龙王借表》传说被收录在江西《永丰文史资料第三辑》中。2023 年8 月19 日笔者在永丰县委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到西阳宫考察, 欧阳氏后人欧阳水秀女士亲口为学者们讲述了她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泷冈阡表》 碑的传说, 与文献记载中的传说相比,增加了欧阳修每到一个地方一定先到龙王庙上香祷告,祈求龙王保佑无风无浪一路平安的情节。

总之,由以上梳理可以得知,《泷冈阡表》碑传说的故事重心先是由志异演变到褒文, 后又由褒文演变至旌孝,故事情节呈现出越来越传奇化、具体化、世俗化、伦理化的特点,最终凝练并传播了“孝”的伦理价值观念。 这些传说之所以在民间传播,经久不息,主要是因其神异怪诞的特点。 而在传播的过程中还被文人津津乐道, 通过文人笔记的方式刊行流布, 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出于文人对欧阳修文章的推崇以及他们希望通过传说来移风易俗,并传递孝的伦理价值观念。

三、《泷冈阡表》碑刻传说的文化阐释

地方风物传说总是以一个客观实在物为中心来构思的。这个客观实在物构成了传说的“核”。这个“核”,“无论是楼台庙宇、寺社庵观,也无论是陵丘墓冢、宅门户院,总有了灵光圣地,信仰的靶子,也可谓之传说的花坛发源的故地。 ”[21]26《泷冈阡表》碑传说的“核”就是这个石碑,石碑由于年长日久,风化雨蚀,会有很多斑驳的线状、点状痕迹,这些印迹就为讲述人提供了联想、 想象和发挥的依据,将其想象成“龙涎”或龙爪抓挠后留下的痕迹,永丰县讲述人说:“那石碑上却伤痕斑斑, 字迹模糊。 相传,这是龙王看表时,为文章精彩乐得手舞足蹈,在石碑上留下的龙爪印子。”①见于永丰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永丰文史资料》第三辑《龙王借表》,第197 页。在西阳宫被焚后,《泷冈阡表》碑安然无恙,可能有偶然的因素,但好事者有意夸大石碑的不凡之处,将其神化,称有神物护持。此后讲述者新增龙王借表等情节,都是出于对石碑的神化。 这块石碑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上面有碑文,这篇碑文是北宋著名文人欧阳修所撰,并亲手所书,表达了“至孝”的思想观念,这也是讲述者编撰情节、大胆发挥的一个核心点。总之,碑石、碑文及欧阳修共同构成了《泷冈阡表》碑系列传说的物质核心点。

以传说的物质内核为中心,传说的传播、传承范围构成了传说圈。 《泷冈阡表》碑的传说圈主要在今江西地区, 尤其是吉安市吉水县、 永丰县一带, 也涉及江西北部鄱阳湖一带及北京等地。 欧阳修祖籍吉州永丰(今江西永丰县),《泷冈阡表》碑一直在永丰沙溪西阳宫坟院, 因此这个传说的流传范围主要在碑石所在地。 从传说最初雏形的撰写者曾敏行,到汤瑞至、曾大本、庐陵贡士等都是吉水或永丰人, 应当都是听当地人讲述而记录的。很多宦游庐陵,拜谒《泷冈阡表》碑的文人,他们创作的诗歌也都提及了这个传说,也说明这个传说在当地的流传,如嘉庆十一年(1806)李金台[19]卷14任永丰知县,《谒西阳宫四首》 其二云:“村人谈奇迹,龙宫惊复现。 上有蛟龙迹,爪痕指漫漶。 ”[19]卷38清末文人罗惇衍《泷冈阡表》碑诗写道:“泷冈云气护新阡,碑压蛟龙浪涌船。 孝子文章神借读,忠臣讽谏史重编。 ”“蛟龙”注云:“修作《泷冈阡表》,既刻石以船载而树墓。 行至中流,大风涌浪,碑忽沉水。 次日复浮起,于‘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二句旁加朱圈。 苏轼跋之曰:‘文能动龙,孝足感天。 公之德业, 至矣极矣, 天下后世, 谁不翕然而师尊之? ’”[22]除吉水县、永丰县外,这个故事还曾在鄱阳湖地区传播,并且流传至今,今天《鄱阳湖的传说》中收录有当地人詹玉新收集的《欧阳修借表龙王》的传说,就说明了这一点。 为什么传说中会出现采石、鄱阳湖这样的地理字眼呢? 如前文分析,这是因为传说的源头《独醒杂志》里面提到了“江行”即长江,改编故事的人据以推测,碑石送归永丰,主要走的是水路,其中一段途经长江。 而采石矶和鄱阳湖这两处都风浪较大,容易覆舟。而鄱阳湖又是一个传说和故事比较多的地方。 可能石碑在运送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比较奇异的事儿,在讲述人那里经过夸张和加工就成了奇异的传说。传说圈的形成有其独特的机制,《泷冈阡表》 碑的传说圈相对简单,其形成离不开《泷冈阡表》碑的物质内核。

传说一经产生便在民间不断地传承、变异,随着历史的发展,年年积累,岁岁层叠。 民间传说这种发展、变异和积累的过程叫做传说积层。通过各种途径积累起来的传说积层,大约由三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对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的追忆部分,一部分是对特写事物的解释说明部分, 另一部分是对某些奇异事象的渲染部分。 第三部分可以追索原始思维与原始信仰的传承因素, 了解奇观背后民众的心理愿望[23]294-296。 《泷冈阡表》碑的传说对欧阳修撰文刻碑遣人运归故里的基本史实进行追忆, 对于碑上何以有一些神奇的痕迹进行解释说明,对于碑在哪里沉没、为什么沉、如何复出等方面进行想象、发挥和铺衍,由此从宋至今,不断积累、传承、变异,有情节的增减以及情节的具体化、细节化,更有逐渐传奇化、伦理化的趋势,表达了民众对孝的崇尚,对“薄养俭葬”观的认同[24]52-54。

《泷冈阡表》碑传说为什么不断演变、历代弥新、经久不绝呢? 其一,《泷冈阡表》碑越千年而犹存, 至今仍矗立在江西省永丰县沙溪镇欧阳修故里西阳宫内。 石碑的存在能不断唤起民众对传说的记忆,对先贤的缅怀,从而不断传述。其二,在古代,讲述人是用讲述历史的方式讲述《泷冈阡表》碑传说的,因此听众相信传说是真实的。 刻碑、送碑合乎史实,沉碑的地点也合乎送碑的交通路线,碑身上有些奇特斑驳的痕迹, 说明石碑运送过程可能有些不寻常的经历。 虽然此传说有不少虚构的成分, 但虚构既生动又不失合理性, 使听众相信、认可它的真实性。 例如龙王借碑情节,人们认为这是由于欧阳修的“至诚至孝” 感动神明造成的。 欧阳修尊崇父亲盛德,不忘严父遗训、慈母教诲,以孝为本,赡养母亲,不辜负父母的期待,功成名就,最大程度地尽了孝。曾大本《游泷冈记》对冯夷索碑事评论曰:“永叔为其亲孝矣……至诚动物,无足怪者。”[25]钮琇论朱砂圈碑文“祭之丰不如养之薄”云:“椎牛而祭,不如鸡豚之逮存,昔贤著之矣,而发之自公,有甚痛于中者。 故言之足以动鬼神、致灵异若此! ”[26]《筠廊偶笔》对龙神借观一事评曰:“文能动龙,孝足感天。 公之文章德业,至矣极矣。 ”[27]其三,随着时间的演进,科学的普及,相信其真实性的听众越来越少,也是不争的事实。但它情节神异怪诞、离奇惊险,细节波谲云诡、光怪陆离,极大地满足了听众的好奇心。再加之永丰“俗颇信巫”[19]卷5,因此讲述人乐此不疲,津津乐道。虽然当下由于网络及多媒体的冲击,传说传承的传统空间被剧烈压缩, 但有价值且为民众所喜闻乐见的传说总会遇到其适合生存的方式。其四,《泷冈阡表》碑传说中“孝”的伦理价值观念符合文人和民众的共同价值追求。 “孝”是做人立德的根本,“孝,德之本也”,“人之行,莫大于孝”[28]。 “孝”是不同时代、不同阶层民众共同的伦理价值追求。该传说演变中, 至少有三个版本都有龙圈碑文的情节,即“祭之丰不如养之薄”这八个字被龙王读后圈出。这八字在《泷冈阡表》原文中,是欧阳修的父亲在祭祀其母时的喃喃自语,又说:“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其“懊悔之声,哀思之态,如闻如见,感人肺腑,昭示一片孝养之心”[2]59。 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这句话又能启迪、规劝民众,为人子女应当及时尽孝, 在父母健在的时候尽己心力之所能,只要有心,薄养亦不为过,不要等父母去世以后再以丰富的祭品来表达孝心。正如《古文孝经》所云:“因天之时,就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 ”[29]因此崇孝的意识和劝孝的愿望,契合了普通百姓的心理需求,这是此传说流传不息的主要原因,是这一传说的精神内核。

《泷冈阡表》碑传说的传播在今天仍有一定的社会价值。 孝是仁之本。 孝出乎爱,扩展到社会领域,则可以利于民,利于物。正如《孟子·尽心上》所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30]298。 也正如《郭店楚简》中所言:“亲而笃之,爱也;爱父继之以爱人,仁也”“孝之放,爱天下之民。 ”《泷冈阡表》文中欧阳修精选父亲生前的两件小事,一为孝,一而仁,必有深意。由孝而仁,正是欧阳观由家庭关系中的“亲亲”而迁移至社会关系中的“爱人(仁民)”的体现。虽然其职分、寿命所限,不能将德业、才能普施于更广大的民众。 但欧阳修认为拥有一颗宽厚仁爱之心却是最重要的,他说:“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 ”孝与仁的思想在今天仍有重要的思想与社会价值, 正如汤一介所说,由“亲亲”而“仁民”而“爱物”,这一“孝”的扩大过程的社会意义应为我们所重视, 它对建设“和谐家庭”以至“和谐社会”都是有积极意义的[31]13。

要之,《泷冈阡表》碑传说以史传观之,不免荒诞。 若从传说学视角观照,则合情合理。 《泷冈阡表》碑传说自南宋以来,几经积累、演变,不断具体化、传奇化、世俗化、伦理化,逐渐形成了龙王借碑、朱圈碑文、鲁直檄龙、灵龟托碑等动人情节。碑石、碑文、及孝的伦理价值观念共同构成了该传说的物质内核与精神内核。 该传说主要在碑石所在地的江西地区流传, 尤其是今江西吉安市的吉水县与永丰县以及江西北部鄱阳湖一带。 此传说历代弥新、经久不绝、流传至今的主要原因是《泷冈阡表》文中“至诚至孝”的观念警动人心,感天动地。 《泷冈阡表》碑的传说既说明了该文惊天地泣鬼神的非凡艺术魅力, 也在传播中凸显了原文的思想价值,促进了文章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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