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林吴楚
2024-05-28石红许
石红许
弯弯曲曲斜插入深林的石径上行人稀疏,浓密的树荫展开枝叶的翅膀,严严实实遮蔽了阳光不温不火的探寻,深秋的午后,武安山显得异常静谧、内敛、神秘,顺着和风的节奏登上峰顶,玉水环抱的玉山尽收眼底,七里街熙熙攘攘绵延着古老的繁华,明城墙再也关不住城外杏花村从唐朝一路飘散开来的酒香,近旁一片片泛红的层林衬托得武安山更加秀丽、温厚。
武安山,离我所居住的城市也就一个小时以内的车程。
倘若在古时候,溯信江而上,半天时间绰绰有余,泊岸冰溪,抬头仰望,即是武安山。
武安山似一座塔高高耸立在冰溪南岸,古时曾建浮屠塔院,也叫塔山。至于武安山在叫武安山之前叫什么?是先有武安山,还是先有塔山?流水经年冲淡了盘绕于心的设问,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武安山在武周时期就叫得风生水起,为玉山设县做了最有力的摇旗呐喊。
“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武安山由此而来,武安县也就顺理成章。
武安县之名唐神龙元年即废,而武安山山名不但留存了下来而且越叫越威武,越叫越丰厚,千余年来以铿锵有力的称谓享誉江右大地,冰溪悠悠古县悠悠,万柳起舞翩翩成洲,十里文成高歌颂塔。从武安县衍变为玉山县,武安山是历史的见证,见证了一座城市历经的沧桑风雨。
早些年去玉山数次,却总是耿耿于怀,与玉山还差一座武安山的距离。没有上武安山,没有在武安山咏冰览玉,没有聆听那松涛阵阵穿越高楼,就不算真正抵达玉山的人文高度。
以玉为山,以玉命名,底气从何而来?玉山县当仁不让,那是有“天帝遗玉”之典故做后盾。这是一座怀有玉一样情怀的吴楚故城,一座冰为溪水的吴楚故城。从武安县到玉山县,无声胜有声地诠释了“化干戈为玉帛”,暗示“开元盛世”的到来。“武谧易安”,读懂了武安山,也许就读懂了半部唐史。站在武安山前,我忽然感到,原来与唐朝也只有一座武安山的距离。
武安山充盈着灵气,飘荡着灵秀。武安山还是相国的卜居地,这是还没有设立玉山县之前的事。唐代大画家阎立本就站立在武安山东北面山坡上,衣袂飘飘,日日听佛音袅袅,观看金沙溪、沧溪、甘溪三溪在此合流成冰溪,好一幅宁静悠远的山居图,一代画家独爱此一方山水。出身贵胄,身为北周帝王宇文氏外孙,生长在京城的阎立本为何钟情玉山?那时江南交通不便,山高路远,究竟是什么吸引了阎公选择定居武安山?是流放的无奈,还是打理祖上的封地?
而今,除了一座孤独的坟茔,当年阎立本的读书斋、南庄等只能在故纸堆里去寻找,周边的普宁寺、智门寺、普园禅院燃烧的香烛,还能照见昔日阎府大片屋宇的轮廓吗?玉山也成了阎公的伤心地,“愤子不孝”,在对待遗产问题上,他選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散尽家财,不留半文,坦然将所有住宅田地都捐献给了寺庙。武安山下,想必阎公与智常和尚经常在一起喝茶,修禅悟道。普宁寺有幸,与一代宗师结缘,千年香火不绝。玉山有幸,留下了阎立本不朽的身影。或正是阎公筑屋经营武安山,使得武安山声名远扬;或可以这样大胆假设,是阎立本轻点丹青,打开了大唐增设玉山县的快捷通道。
在武安山拜谒阎立本墓,联想远去的唐朝,还有出自他笔下的一幅幅精美的人物画作《步辇图》《太宗真容》《秦府十八学士图》……感觉大唐的边关烽火、城堞风旗就在眼前叠幻。我好像变成了阎府中一名研墨、挑书的书童,跟随阎公走在古老的驿道上,走进长安城,后因阎公遭贬又千里迢迢南下武安山,不离不弃。如此一想,便来到了普宁寺,青苔上阶、藤蔓疯长、林荫茂密,一座土丘突兀眼前,一块墓碑上刻着“大唐相国本寺檀越立本阎公之墓”,落款是“大清乾隆十五年冬月吉日 住普宁寺沙门心田同本寺大众重立石”。史载这是一座衣冠冢,但我宁可信这就是真墓,正是因为有了阎立本把自己的身后都交给了武安山,从此,戴叔伦、贯休、汪应辰、杨万里、陆游、徐霞客、郁达夫等一大批文人雅士纷至沓来,吟诗填词,琴声悠扬,长河喧闹,武安山渐渐磊高而成为一座文化的山,一座玉润的山。
尤其是玉山籍南宋状元、端明殿翰林学士汪应辰,用一袭身影扩容了武安山文化的体量。他刚正不阿,屡遭弹劾,晚年以病为由辞官隐居武安山下,亦耕亦读。端明书院就是汪应辰在玉山留下的文化地标,而今看到的是几经修葺迁徙的颓败建筑。斯人已去,文脉不断。汪应辰晚年还乡讲学,筹资建端明书院,并置学田,泽被后世,一代大儒在武安山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走进武安山,走进端明书院,青砖黑瓦,墙壁坍塌,草木扶疏,这还是宋朝的建筑吗?短墙隐约可见,不知是否还能聆听到来自宋朝的琅琅书声。“寻春有消息,寄我一枝梅。”那墨、那纸、那毛笔,哪怕是半截砚台,一定蜗在某个墙角,纵然“落草为寇”,也不失高贵、高雅的身价,《永乐大典》《四库全书》的某个篇章或许就是在这里草拟的,再经冰溪的洗礼登上大雅之堂。端明书院遗世独立,飘摇欲坠,与它所承载的厚重不相匹配,令人唏嘘不已。
一座书院,倘若没有培养出几个名人,没有产出几个名篇,那是愧对始办学人的,我想,端明书院定是不负众望。千百年来,从端明书院、从武安山走出了多少莘莘学子,散落大江南北,撑起了玉一样的一片天空,玉山在当代被誉为“博士县”就是铁板钉钉的佐证,玉山便也叫得玉洁冰清,叫得心安理得。走在玉山的巷弄中,走在考棚的安静里,走在古城墙的边缘,走在通往武安山的台阶上,一路安然,我的心境被玉映衬得格外亮丽。而端明书院我还是念念不忘,何时能恢复它昔日的书香环绕,以端庄、明净的仪态接纳人们的仰慕。
上武安山,台阶修建得齐齐整整,半个小时足矣,走走停停也就到了。
在武安山,还可远眺怀玉山。武安山与怀玉山南北呼应。假如说是武安山给了玉山县初名为武安县的直接素材,那么,怀玉山却是为玉山县的称谓一锤定音,一串清脆的玉盘滚珠从长安城的奏折里弥散开来传遍华夏大地,无论是玉林、玉溪、玉树、玉田,还是玉环、玉龙、玉门、玉屏等地,都对这个亭亭玉立冰溪畔的玉山刮目相看,有玉有冰,冰清玉洁,相得益彰。而山下的殿口村说是南宋行宫也许真的是一个美丽的传言,出土再多的文物也无一件具有爆眼球的说服力,却是丰富了人们茶余饭后关于武安山的谈资。在殿口村,我怎么也触摸不到南宋的余温。回望武安山,一座值得慢慢品读的江南文化名山。
上武安山,我还有一个自我慰藉的想法,那就是在行走中获取阳刚之气,在温润的光泽照耀下,补充一点坚硬的成分。黄谷山福庆观、武安楼、武安塔列坐山巅,楼呈三层重檐歇山式,与附属建筑浑然一体,在葱绿的树木簇拥下,檐吟角唱,“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武安塔如玉而立,武安门前,咏冰亭览玉亭下,普宁寺内,驻足,观阅,走过,山岚飘拂,不知飘过了多少清新的气息,轻轻地走过,挽一缕清风,那是从阎立本画轴里游走的灵感,借一爿涂抹冰溪,也许有一行惊艳的诗句飞溅……
上武安山,虽说半个小时足矣,其实人文高度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一如走在线装书书脊那中国结式的纹理上。翻开古书一样的武安山,一遍遍倾听玉山,我已醉在斜风瘦月里,梦中几回那玉山玉水,怀里抱玉,又有武安山的玉光照耀,我没有理由不沉醉其中。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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