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2024-05-26李艳芬
李艳芬
汽车在都汶高速飞驰而过,连绵的群山不断涌入车窗,并快速后移,将思绪拉回十几年前那个风雨惊魂之夜。
2011年夏季,我带着孩子随同爱人回米亚罗参加初中同学聚会。到达汶川时,原本明亮的天忽地暗沉下来,一阵急促的雨点如石子般猛烈击打车身,但稍纵即逝,只留下挡风玻璃上几点雨痕。天依旧黑沉沉的,同四周黑如煤炭的群山融为一体。
已是傍晚六点了,路上的车辆渐渐稀少,路旁的人家陆续亮起了灯,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吆喝声,穿透浓黑的夜将无数思归的脚步留下来。
爱人说:“山里的天气和外面不一样,云飘到哪儿,雨就跟到哪儿,前面晴着呢!”他赶着回彭山上班,不肯请假。在米亚罗念书那两年,他山里口音没学会,倒把山里人的脾性学了个十足。
出了汶川县城,非但天没变亮,路面反而变得坑坑洼洼,汽车底盘太低,导致视野受限,被迫降速。最开始还有几辆车忽远忽近跟在后面,微黄的灯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渐渐地,它们都被夜色所融,再找不着了,只剩我们战战兢兢地在山路上摸索爬行。
当时,都汶高速还没有建成通车,只有山沟里那条临时开辟的道路可走。进山的时候是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體表面寸草不生,全是松散的石头,随时都有垮塌掉落的危险;山体下半部分用无数张粗大的铁丝网网住起加固作用,部分铁丝网已被垮塌的石头砸变了形。汽车就在峭壁飞石之下行走—每隔一小段,就有一位老人站在路旁,手拿旗子,仰着脖子,双眼如猎鹰般注视着山上,以便及时发现飞石并提醒过往车辆避让;每隔一大段,就有一辆清障车忙忙碌碌将散落的石头铲到路旁,便于集中清运。沟对岸的老路几乎踪迹全无,更别说生长在路旁的核桃树。天色越来越暗沉,一切都被黑夜吞没,偌大的世界只剩下车内几平方米的空间和车灯前几米远的距离。所有危险都不见踪影,它们潜伏在夜色中蠢蠢欲动,准备随时蹿出来咬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驶离。
突然,一道光划破黑夜,四周山体大亮,明晃晃的,似乎山顶石头都能看清。正惊异间,几声闷雷在山那边响起。山头忽暗复明,雷鸣电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路已过半,无法回头。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都不说话,正襟危坐,闷头前行,心里不断祈祷。
感觉快要窒息时,眼角余光瞥到后视镜中隐约红光闪动,如同黑夜中的精灵。近了,发现原来是一辆川U牌照的黑色越野车。这样的夜,居然有人和我们同行,还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本地车!他又为何要在雷电中疾行呢?我们暗自揣测着。越野车从旁边经过时鸣笛示意,我们也赶紧鸣笛回礼,笛声中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此时,即将进入映秀地界,正是白天看到的最为险要之地。雷声更密了,闪电将山头映得透亮。本以为会匆匆而过的越野车渐渐放慢了速度,汽车笛声再次响起,似乎在邀我们同行。我们赶紧一脚油门跟了上—有越野车开道,车速明显提高。看着前面如太阳般明亮的红色车灯,心里分外踏实,我靠在座椅上,欣赏起群山因闪电而不断变幻的壮绝之景。
钻出映秀隧道,暴雨倾盆而至,仿佛天河决堤。雨刮器以最快的速度左右摆动,仍然无法阻止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披挂成帘。我们再次放慢车速,在逼仄的“Z”字形山道上蜗行。但是,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因为这里没有悬崖峭壁,也没有飞石泥泞,全是平整的水泥路面,不远处是新建的映秀镇,灯火通明。
爱人说,因为有越野车同行,那段山路至少节省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简直不敢想象,假如我们还在悬崖下蜗行将会遭遇什么。
越野车早在出隧道时就鸣笛示意加速离去,丝毫没给我们当面致谢的机会,只留下红色车灯一直在前方闪烁。长路漫漫,只要有一盏灯陪伴同行,风雨何惧?
凌晨一点,我们顺利返回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