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那头儿
2024-05-26王祖胜
王祖胜
乡村的那头儿是家,是港湾,更是牵挂。长久漂泊异乡的我的那颗心,如在风中飘舞的蒲公英,千万次祈祷,愿疲惫的脚步能落在故乡的黑土上。走在行人匆匆的大街上,总想寻觅那声久闻的乡音,愿那铿锵的声音,把我的乡愁和问候捎回魂牵梦萦的故土。
我的乡村地处巢湖之滨浮槎山山下,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村庄。村的东西边各有一条小河,河里的水是来自浮槎山上的泉水,村是两边是两座小山冈,两环相绕。没有平原一望无际的辽阔,也没有山里错落有致的梯田。到处是低矮相连的砂石小岭,沟壑万千。炎炎夏日,如同走进沙漠的一角,柔软的细沙,烫得脚底发红;漫天落红的秋日,仰慕小丘,红沙起舞,舞动起乡村的脊梁。
十五岁时,我第一次离开了家乡。行囊装满梦想,兜里塞满母亲的叮嘱。那年,我考上了中学,要到二十公里外的镇上上学。开学报到的那天,母亲早上六点多就起床给我做好了早餐,端到了房间。早餐很特别,是平日里难得见到的两个荷包蛋,配着粉丝和我最喜欢吃的花生米。在我的家乡,鸡蛋代表顺利、顺心,每逢喜事、过生日、升学,都会给当事人这种最高的礼遇。母亲把原本积攒下来打算换盐的鸡蛋,也煮了给我饯行。
母亲坐在我的床沿上,脸上挂满了笑容—那慈祥的笑,来自心海深处,抚平了往日额角的那几道深深的皱纹。母亲看着我吃荷包蛋的贪婪样子,心里还是觉得爱得不够。是呀,母亲给我们的爱是倾尽所有,倾尽一生的。母亲一会儿问我鸡蛋是不是煮得太熟,一会儿问我花生米炸得有没有过火,一会儿问我有没有收拾好要用的学习用品。前一天晚上我就收拾好了行李,母亲打开袋子,翻看着,把几件秋天的衣服硬塞进里面,说怕天气突然转凉。
吃完早饭,我便跟着父亲出发了。从家到要乘坐公共汽车的村口有三里的乡村泥巴路要走,母亲没有出工,也一步一步跟随在我们的后面。故乡的九月已经到处是秋天的身影了,家门口母亲种的那丛翠竹,为孕育小竹成长所需水分的笋壳,也输尽了它生命中最后一个水分子,滑落在脚跟。小路的两旁,淡淡枯黄的小草,在竭力吮吸着泥土那点儿母爱般的根汁,想在秋风中再次绽放一丝嫩绿。母亲提着我装满衣服的行李,在秋风中,再次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此时,养育十多年的儿子在母亲的眼里似乎变得陌生起来了,总是看不够,想把儿子装进眼里,捧在手里。掰开染满爱意的指尖,来到我的面前,搔进我的头皮,整理我那被秋风吹乱的头发,用手背轻轻抚平了衣领,一会儿看看脸,一会儿摸摸手。
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来了,我先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父亲一手提着一袋米,一手提着将伴随我度过寄宿生活的木箱,艰难地跨了上来。接过母亲从窗外递上来的袋子,那一刻,我看到母亲的眼角闪着泪花。母亲是地道的农家妇女,曾听父亲说,外祖父去世得早,是外祖母艰辛地把母亲养大,直至嫁给我的父亲,从没进过学校门。当汽车徐徐开动,望着窗外风中的母亲,我似乎读懂了,母亲的嘱咐、母亲的希望,就是眼角的那一串串泪花。儿行千里,如在蓝天放飞雄鹰,欣慰儿子的成长,又担忧儿子远行的每一步路。斜风细雨的窗外,一棵棵大树不断在眼角处消失,母亲站在村口的那头儿,也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颠簸的车上,我把头尽量探出窗外,用脑海中记忆的胶片,刻录着由乡村到我心头的距离,让我的记忆,铭刻有关乡村的记忆,因为那里有母亲的身影,有对母亲的牵挂。
后来,我工作、成家,每次回家探亲后离开家乡时,母亲都要送到村口,踮起腳尖,目送我乘坐的车辆消失在视野,消失在村口。村口是妈妈把唠叨塞满衣兜的地方,村口是妈妈闪着泪花的地方,村口也是每次儿行千里,揪着妈妈心头那块肉的地方……
每年清明祭祖后,离开故乡,开车又经过熟悉的村口。村口处,不知谁已栽种了一棵柳树。我放慢了速度,徐徐把车窗摇下,想再看看母亲在雨中目送儿子远行的翘首模样和单薄的身影。可母亲一直没有出现,也永远不会出现了。但母亲手中放飞的风筝,一直系在村口,系在那棵茁壮成长的柳树上。当我遥望时,是乡村的那头儿,是村口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