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和现代中国的起步

胡献忠

早期的现代化理论认为，人类社会是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各方面的变革，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从近代历史进程来看，中国是被轰出中世纪黄昏梦乡的。换言之，中国是被轰进现代化大门的，是在救亡图存中被迫开启现代化进程的。虽然学界一般习惯于把中国社会由传统向现代开始探索的努力追溯到鸦片战争，但这一探索出现里程碑转机或迈出决定性步伐则是在五四运动前后。因为到了五四运动时期，历史进程中长期积蓄的力量被集中释放出来，运动发展速度之快，斗争规模之大，范围之广，影响之深，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许多的束缚，从前不敢打破的，现在敢打破了；许多的要求，从前不敢提出的，现在敢提出来了。”“五四以前的中国是气息奄奄的静的中国，五四以后的中国是天机活泼的动的中国。”伟大的五四运动作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开端，实际上也开启了中国探索现代化的新航道。

一、五四运动最基本的意义是促使中国近代以来现代化的探索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以农业立国，虽历经王朝更迭，但小农经济基础从未动摇，中华文明也因之悠悠千载而不绝。自1840年被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古老大门后，在外来强力压迫下，中国以学习西方强国为起点，艰难地迈出通向现代化的蹒跚脚步。由于传统思想意识的根深蒂固，传统社会结构的盘根错节，不论是器物层面的变革如洋务运动，还是制度层面的变革如戊戌维新，均无果而终。即使暴力以及辛亥革命，也是虎头蛇尾，被大盗窃国。足见当人们的政治觉悟、文化意识尚不足以承受这些现代性变革时，其结果或许适得其反。中国走出“历史三峡”的步履何其艰难。

的确，“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但当时正值新旧大战之际（新思想与旧思想、新道德与旧道德、新文学与旧文学），思想界对于科学社会主义的认识还缺乏深入研究和理解，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犹如“隔着窗纱看晓雾”。也就是说，五四前后涌入中国的种种社会主义学理一度汇成涌流之潮，极其明显地影响过那个时候的社会思想和学术思想，不过短短几年之后就波平浪静，了无痕迹了，只有马克思主义在风雨之中扎根于中国社会。

这一政治历史现象的出现，具有必然的内在逻辑和里程碑意义。一是由于李大钊、陈独秀等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的大力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潮得到广泛传播。1919年，李大钊将《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编为“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1921年，他明确指出：“今日在中国想发展实业，非由纯粹生产者组织政府，以铲除国内的掠夺阶级，抵抗此世界的资本主义，依社会主义的组织经营实业不可。”二是经历了问题与主义之争、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反对无政府主义的斗争，新文化统一战线（以《新青年》编辑部和少年中国学会为代表）日渐分化。一批激进民主主义者如毛泽东、周恩来、邓中夏、恽代英、瞿秋白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三是当越来越多五四先进分子信仰马克思主义、选择走俄国式道路之时，中国对现代化道路的探索就完全跳出欧美文明模式，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二、五四理念促动一代代知识分子主体意识的觉醒，成为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力量

每一个时代总有该时代独有的价值理念。五四时期，在先进群体中生成了一系列迥异于传统观念的关于国家、民族、社会、人生的新观点、新思想，可以统称为五四理念。它包括民主、人权、科学、个性解放、自由、平等、开放、启蒙、理性、社会主义等内容，这些理念构成了中国现代人格的基本要素。虽然五四先进分子对这些理念的认知深浅不一，繁简各异，有些可能仅仅停留在口号式的激烈呐喊，但已经营造了一个接受现代观念、现代意识的社会氛围，使接受新思想、新文化成为五四的时尚和潮流。

在诸多五四理念中，“民主”与“科学”最为亮眼，二者并足而立，成为新文化运动在思想启蒙中的两面旗帜，其精神价值也在随后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中得到延伸和体现。新文化运动倡导的民主，有两层含义。一是指民主精神和民主思想。这包括个性解放、人格独立及自由民主权利等内容。二是指与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相对立的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制度。“民与君不两立，自由与专制不并存”。中国要在世界上生存，“必弃数千年相传之官僚的、专制的个人政治，而易以自由的、自治的国民政治”。新文化運动倡导的科学，一是指与封建迷信、蒙昧无知相对立的科学思想、科学精神以及认识和判断事物的科学方法，二是指具体的科学技术、科学知识。具有科学精神，国人才能摆脱“无常识之思维，无理由之信仰”的束缚。

作为五四精神的优秀继承者、践行者，中国共产党在把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基础上，与时俱进地对五四理念进行改造和拓展。中国共产党坚持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着力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坚持“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坚持“开放带来进步，封闭必然落后”理念，全面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持续推动人的全面发展和高质量发展；等等。

事实上，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作为社会变革中最活跃的力量，一批批青年在国家主导的改革开放进程中，嵌入市场化、网络化、全球化事务，锐意进取，创新创造，竞争意识、契约精神、法治理念、人文情怀、世界胸襟等一系列现代素养得到全方位磨砺和铸造。进而，接续成长起来的具有现代人格的有志青年，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重要推动力量。

三、五四运动打开了现代政党政治的闸门，中国现代化获得了强大的支撑性政治力量

晚清时期，在屡遭侵略、备受屈辱的残酷现实下，新兴社会集团如新型知识分子群体开始寻求新的政治价值和行为取向。辛亥革命打开了中国进步的闸门，传播了民主共和理念，政党观念及政党政治体制在中国逐渐找到实验场，但民国初年的政党乱象不可能解决中国山河破碎、积贫积弱的根本问题。这说明没有用先进理论武装起来的先进政党的领导，中国人民就无法打败压在自己头上的各种反动派。历史呼唤着真正能够带领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使命的承担者。

五四运动推动一大批知识分子迅速实现了由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向共产主义者的转变，随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及其同中国工人运动的日益结合，工人阶级的政治觉悟不断提高，出现了一批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先进分子，建立新型现代化政党的条件基本成熟。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正式成立。在本质上看，马克思主义政党是马克思设计出来的适应大机器工业时代的政治组织，经过列宁在俄国的实践，形成一整套建党原则，不同于中国曾经出现过的所有政党。所以，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政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

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是五四运动最伟大的成果。党的成立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变。近代以来，中国人民的斗争之所以屡遭挫折和失败，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一个先进的坚强的政党作为凝聚自己力量的领导核心。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局面。从此，中国革命有了正确的前进方向，中国人民有了强大的凝聚力量，中国命运有了光明的发展前景。

回望历史，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在五四运动30周年之际缔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五四运动60周年之际开辟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崭新道路，在五四运动100周年之际吹响了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踏上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新征程的集结号。这一切有力证明了中国共产党的成长与成熟，使帝制崩解之后的中国现代化国家建设终于有了关键性政治力量。其历史使命就是要在古老大地上耸立起现代文明的大厦。换言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才能变为现实。

四、五四运动升华出的现代意义上的爱国主义精神，成为中国迈向现代化的深层动力

爱国主义是五四精神的核心要义，也是贯穿中华5000年兴衰史的民族精神内核。爱国主义是一个历史范畴，在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内涵。爱国主义同时又是一个行为范畴，只有把对国家民族的美好祈愿落实到具体实践活动上，才是名副其实的爱国主义。有一个看似矛盾的现象：五四运动的确是一场伟大的爱国运动，它却“一股脑地反对中国旧文化”；五四运动的爱国与反帝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它却极力推崇西方新思潮。对此，有学者道出了其中的奥妙：“外抗强权，而又欲学其致强的原因，故一切吸收；内伤贫弱，而又欲消灭其贫弱的来源，故一切打倒。”透过历史的风云去观察，五四时期反帝但不盲目排外，爱国却不闭关自守，它把反对帝国主义外来侵略和反对本国的封建专制有机地结合起来，把救亡与启蒙、爱国与输入西方现代思想统一起来。也就是说，五四时期的爱国主义精神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一直是爱国主义的卓越代表。1956年，毛泽东在党的八大预備会议上以“开除球籍”的危机感，激励中国人民为现代化而奋斗，这种深深的忧患意识正是五四爱国主义的自然延续和发展。当20世纪90年代初西方国家联手制裁中国时，邓小平曾动情地说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懂得外国侵略中国的历史。当我听到西方七国首脑会议决定要制裁中国，马上就联想到1900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历史”，“要懂得些中国历史，这是中国发展的一个精神动力。”进入新时代，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的领袖，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夙愿。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华民族蒙受了百年的外族入侵和内部战争，中国人民遭遇了极大的灾难和痛苦，真正是苦难深重、命运多舛。中国人民发自内心地拥护实现中国梦，因为中国梦首先是13亿中国人民的共同梦想。”

历史早已证明，爱国主义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是最激昂的时代主旋律，爱国主义是凝聚海内外炎黄子孙的最大公约数。当代中国青年对五四精神最好的传承，就是把爱国之情、强国之志、报国之行有机统一起来，始终把国家和人民利益放在心上，增强责任感和使命感，把人生理想融入实现中国梦的壮阔奋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