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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乡土叙事”与曲艺新时代品格的构建

2024-05-22王笃祥

曲艺 2024年4期
关键词:曲艺乡土创作

王笃祥

近年来,新乡土叙事、新乡土文学、新乡土主义、新乡村精神的讨论在学术界持续发酵,尽管这种讨论横跨文学、建筑与艺术等不同领域,其中对“新乡土”的界定也各有不同,但无疑它们都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乡土中国”的发展实践及其文化表征密切相关。曲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很多曲艺曲种在乡村中诞生、繁荣与延续,亦通过自身方式传承传播着由农耕文明所孕育出的中华民族独特的价值理念、伦理道德与精神追求。20世纪以来,广大曲艺工作者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紧跟时代步伐,开展广泛的说新唱新,在说唱不同时期“山乡巨变”的过程中,涌现出了大批优秀曲艺新作,在乡村文化建设中,展现了曲艺艺术“文艺轻骑兵”的独特优势以及与时俱进、守正创新的时代品格。当前,从实现全面小康到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这一新时代“山乡巨变”的历史进程中,曲艺创演面临着新的时代语境,如何在这一语境中开展具有曲艺特色的“新乡土叙事”,事关曲艺的传承发展与新时代品格的构建。

一、曲艺的“乡土叙事”传统

农耕文明是中华文化的根脉和底色,但不论是文学、戏剧、绘画,还是长期在乡村流传、发展的各类曲艺形式,从作品内容来看,它们对乡村的关注特别是把乡村和农民作为正面表现的对象和主体,是在20世纪中国进入现代社会之后才出现的情况。这一时期,曲艺艺术虽然种类繁杂且散落民间,但仍然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逐步打破了封闭保守的传承体系,呈现出新的时代发展动向。其中,其与“乡土”的关联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

(一)不同形式的曲艺艺术作为一种民间的、乡土的艺术形式受到先进知识分子的关注

从20世纪初开始,郑振铎、赵景深、老舍、赵树理、王朝闻等先进知识分子或从重新审视中华文化的高度对大鼓、弹词、相声、快板、评书等民间曲艺的文本与表演进行研究,或从运用曲艺这一民间艺术、乡土艺术宣传新思想、倡导新风尚的角度亲身投入曲艺创作,极大地推动了中国曲艺观念的现代转型和建构。1938年,郑振铎出版《中国俗文学史》,将变文、诸宫调、宝卷、弹词、鼓词等曲艺形式纳入“俗文学”的视野予以关注,他认为“俗文学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并指出“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出真正的中国人民的发展、生活和情绪”①。在创作方面,1950年,老舍创作的京韵大鼓《别迷信》适应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在农村破除迷信的时代需求,1960年,创作的鼓词《活“武松”》描绘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云南苗族青年李忠华带领民兵队智斗野兽、保卫人民生命财产的故事。赵树理更是在长期扎根太行山区开展革命工作的过程中坚持曲艺的研究与创作,他不仅改编了鼓词《石不烂赶车》,创作了快板《“春”在农村的变化》等一批乡村题材曲艺作品,还在自己的乡村题材小说创作中广泛吸收民间曲艺的表现手法,创作出《三里湾》《李有才板话》等脍炙人口的经典文学名篇,充分展现了曲艺艺术在“乡土叙事”中的独特价值。

(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关怀下,曲艺工作者聚焦不同历史阶段的“山乡巨变”创作演出了一批具有时代新风的乡土题材曲艺作品

在解放战争时期的土改运动中,陕北说书艺人韩起祥在陕甘宁边区文协说书组的帮助下,编演了《刘巧团圆》《张玉兰参加选举会》等许多新书词,受到广大群众及文艺界的欢迎和赞扬。晋察冀边区民间艺人王尊三、晋冀鲁豫边区河南坠子艺人沈冠英、“武老二”艺人杨星华等在编演新曲艺方面也都有出色的成绩。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合作化时期,中国曲艺的“乡土叙事”集中体现在1958年举办的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之中。由李万寿创作、若冰整理的江西道情《歌唱“八一”拖拉机》,戈人、金汉珊创作的常德丝弦《扫盲运动到了乡》,谭伟创作的温州鼓词《不靠天》,申涤原作,白凤岩、张辉整理的梅花大鼓《新媳妇下地》等一大批作品都展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农村新气象。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广大曲艺工作者聚焦改革开放政策下农业、农村、农民的新变化,表现农民发家致富的新奇故事和精神追求的变化。二人转《丰收桥》、相声《小康庄》以及由李慎武创作的山东琴书《亲上亲》、辛秀创作的大调曲子《二嫂买锄》等都是这一时期曲艺“乡村叙事”的代表性作品。

二、新时代曲艺的“新乡土叙事”

评论家张燕玲指出:“‘新乡土叙事之新,在于无论表达内容还是表现方式都呈现出新的美学样貌。”②就新时代以来的乡村题材曲艺创作来说,近年来有关脱贫攻坚、移风易俗、生态保护的曲艺作品大量涌现,在表达内容上的出新是显而易见的;表现方式方面,在坚守传统曲艺小而精的演出形式的基础上,也出现了一些形式上让人耳目一新的乡村题材曲艺新作,展现了曲艺艺术的时代活力。

(一)刘士福的“新乡土”山东琴书创演

在曲艺“新乡土叙事”创作中,刘士福的山东琴书创演值得关注。刘士福是集创作、表演于一身的曲艺工作者的代表,他出身乡村、扎根基层,懂表演、熟悉农村观众是他的创作优势。由他创作并和高桂兰等共同表演的《苦乐娘亲》《退彩礼》《鳖塘风波》《儒乡新风》等作品聚焦新时代乡村脱贫攻坚、移风易俗、养老等问题,虽然作品在结构和文辞等方面较专业曲艺作家作品稍有差距,但却能通过亲切质朴的语言、自然生动的说白以及极具个人风格的表演,迅速拉近与观众的关系,实现民间话语与主旋律的有机结合。高台教化的政策主题、时髦俏皮的流行词语在他那里都化作农民拉家常式的叙述,而不论在下乡演出还是在全国各地的各类展演活动中,观众所给予他的火爆回应,证明了刘士福的“新乡土叙事”是成功的。

(二)暴玉喜的“新乡土”曲艺创作

暴玉喜是新时代以来从山西走向全国的一名重要的专业曲艺作家,虽然他的创作领域涉及乡村题材、红色题材、英模题材等多个类型,但从其创作历程和作品的社会反响来看,乡村题材始终是其创作的重要领域,他曾撰文指出打造曲艺精品应坚持做到身融乡土、心思乡愁、饱含乡情、溢满乡味,③可见其对于开展乡土叙事具有极大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自觉。他创作的乡村题材作品《腊月天儿》《山西面食》《沃土芬芳牡丹王》《小米县长》等都是新时代曲艺“新乡土叙事”的佳篇,而其中《腊月天儿》无疑是他最具代表性的“新乡土叙事”作品之一。该作品通篇运用白描手法描绘了山西鄉村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的过年热闹场景,乍一看似乎不像那些主题更为鲜明的作品更能体现新时代、新乡土之“新”,仔细品味,这种选题和表现方式对曲艺“新乡土叙事”来说却是极富时代性和开创性的。正如作为农耕文化孕育出的曲艺,直到20世纪才出现正面和集中表现农村、农民的作品,作为传统文化的曲艺,也直到21世纪的社会主义新时代才出现了《腊月天儿》这样把传统乡土民俗文化进行如此集中展现的作品,这正是新时代文化自信不断增强和社会经济高速发展下人们对传统民俗在现实生活中逐步淡化进行反思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腊月天儿》的新乡土叙事之“新”,超越了对具体新人、新事进行描摹的创作样式,而抓住了新时代乡土文化的精神内核。

(三)曲艺说唱《看今朝》的形式创新

由李立山、胡磊蕾等创作,盛小云、熊竹英等表演的曲艺说唱《看今朝》是曲艺“新乡土叙事”形式创新的典范。这一作品创造性地将陕北说书、苏州弹词两个差异极大的南北方曲种融为一“炉”,并在表演形式上进行了大胆创新,通过“陕北哥”和江南“妹子们”的对唱,活泼而热烈地描绘了精准扶贫和新农村建设给江南和塞北带来的巨大变化,农业新科技、电商服务站、数据、环保等新时代事物融入其中,两个曲种在创作团队的巨大努力下既保持了各自的风格特色,又实现了流畅协调的融合,该节目在中共中央、国务院2018年春节团拜会、央视元宵晚会推出后得到了观众和业内人士的极大好评。该作品的成功有3点启示:一是“乡土叙事”的受众不仅仅是农村观众,如何向全国乃至国际观众讲好新时代的中国乡村故事,是曲艺“新乡土叙事”面临的重要课题。二是熟悉传统、解放思想是推动新时代曲艺融合创新的前提,不熟悉传统便没有创新的底气和资源,不解放思想便没有创新的勇气和思路。三是好的作品需在文质兼美上不断开拓。《看今朝》以形式创新取胜,但其内容亦展现了丰厚的生活积累和深厚的融通生活、提炼生活的功力。正如李立山在创作感悟中所说:“如果没有前期深入生活,没有看到农村实施精准扶贫后发生的巨大变化,就不会有‘整地用激光划垅线,新科技遍布稻蔬万亩塬‘婆姨们张嘴就是电商服务站,还扯起了京腔谝闲传。脱离了时代我们的作品就没有生气,离开了生活我们的作品就没有活力。”④

三、在“新乡土叙事”中构建中国曲艺的新时代品格

在脱贫攻坚、全面小康完成之后,中国正在经历以农村现代化、共同富裕、生态建设等为特征的新一轮“山乡巨变”。同时我们应该看到,在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中国的“巨变”是整体性的,曲艺自身所处的发展环境和文化生态亦发生了深刻变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曲艺“新乡土叙事”不仅是曲艺人围绕中心、服务大局的职责所在,亦是当代曲艺工作者在新时代语境中沿着前辈学者和艺术家开创的道路继续前进,构建中国曲艺的新时代品格的现实之需。

(一)提升文化站位,在更广阔的视野中看待曲艺“新乡土叙事”

如同20世纪初期社会学家费孝通从“乡土中国”角度来探求对传统中国社会与文化的整体性认识,郑振铎通过包括曲艺唱本在内的俗文学来“看出真正的中国人民的发展、生活和情绪”一样,新时代“山乡巨变”和以此为背景的“新乡土叙事”亦是我们认识当代中国和当前时代的重要窗口。山东琴书《退彩礼》、长子鼓书《腊月天儿》、曲艺说唱《看今朝》等作品在各类城乡展演甚至重要演出中广受欢迎,充分说明曲艺“新乡土叙事”不仅仅是新时代乡村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而且是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这就需要我们的创作者和艺术家“静下心来,深入思考,由乡村思考中国,以乡村为例认识新时代,探索乡村题材创作和新时代现实题材创作的广阔空间”⑤,在“新乡土叙事”中,不断探索体现这个时代、国家、民族的精神风貌和发展历程的曲艺表达方式。

(二)增强精品意识,继续向深挖传统和深入现实发力

不可否认,新时代以来广大曲艺工作者对乡村题材创作始终抱有巨大的热情,也涌现出了一批以创演乡村题材曲艺见长的曲艺作者和艺术家,创作了一批堪称“新乡土叙事”的曲艺佳作。但是,从总体上看,曲艺“新乡土叙事”创作仍存在数量多、精品少的问题,这和创作者在创作中深入生活不够、创作技巧掌握不多、艺术规律把握不准不无关系。这一现状深刻说明,曲艺“新乡土叙事”仍要向深挖传统和深入现实发力,解决好继承与发展的问题。深入挖掘包括叙事技巧、语言特色、唱腔韵味、表演方式等在内的曲艺传统资源,将历代曲艺工作者在与广大观众的互动实践中历练出的“抓人”、管用的独特曲艺表现方式总结好、提炼好、继承好、运用好。深入现实则是要继续发扬曲艺艺人来自民间、熟悉民间的优良传统,切实扑下身子深入到新时代新乡村的火热现场,去发现乡村振兴进程中农业发展面临的新情况、农村社会面临的新问题、农民群众展现出的新面貌,感受他们在追求美好生活中新的急难愁盼、新的喜怒哀乐,运用曲艺独特的方式将它们提炼出来、表现出来,不断开拓主流价值新的认知语境和认同基础。同时,在为广大观众特别是乡村观众演出的过程中,检验作品、提升作品,在打造“新乡土叙事”曲艺新经典的过程中,助推曲艺新时代品格的构建。

(三)突出民间视角,注重对时代主题下乡村文化恒常价值和精神内核的把握

文学评论家孟繁华在梳理百年中国主流文学演变时曾提出乡土中国“超稳定文化结构”的概念,他认为:“在中国乡村社会一直延续的乡村的风俗风情、道德伦理、人际关系、生活方式或情感方式等,世风代变,政治文化符号在表面上也流行于农村不同的时段,这些政治文化符号的变化告知着我们时代风云的演变。但我们同样被告知的还有,无论政治文化怎样变化,乡土中国积淀的超稳定文化结构并不因此改变,它依然顽强地缓慢流淌,政治文化没有取代乡土文化。”⑥曲艺素有“文艺轻骑兵”的美誉,开展曲艺“新乡土叙事”很难摆脱“命题作文”,但“命题作文”并不等于主题先行,领题之后通过深入生活、感受生活、提炼生活,探求民间话语与主流价值融合之道,对于避免创作中模式化、口号式的表达至关重要。同时,“新乡土叙事”描绘新乡村的现实生活,应避免“现实题材”成为“限时题材”。“说尽人情便是书”等传统艺谚、长子鼓书《腊月天儿》等作品的成功以及山东琴书《亲上亲》等曲艺新经典的至今流传证明对“超稳定文化结构”的关注,对乡土文化恒常价值和精神内核的把握符合曲艺创演规律,是提升曲艺作品艺术品质和艺术生命力的重要抓手。

注释:

①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1页。

②张燕玲:《新乡土叙事之新—凡一平的〈四季书〉及其上岭村系列》,《文艺报》,2022年11月30日。

③暴玉喜:《身融鄉土心思乡愁饱含乡情溢满乡味—打造曲艺精品应坚持“四个做到”》,《曲艺》,2016年第3期,第46—48页。

④李立山:《我和〈看今朝〉齐步走》,《曲艺》,2018年第4期,第72—73页。

⑤铁凝:《书写新时代的“创业史”—在全国新时代乡村题材创作会议上的讲话》,《文艺报》,2020年7月20日。

⑥孟繁华:《百年中国的主流文学—乡土文学/农村题材/新乡土文学的历史演变》,《天津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第94—100页。

(作者:济南市文化馆艺术创作研究部负责人、副研究馆员)

(责任编辑/邵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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