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体美学”的再讨论与再辨析
2024-05-21饶曙光李明昱
饶曙光,李明昱
2018年,《当代电影》杂志社组织了一场关于“电影语言再现代化”的讨论,“共同体美学”就是在这场讨论与对话中碰撞出来的。自此之后,“共同体美学”经过多年的发展,逐渐从一个概念演变发展成为一种方法、一种理论,并得到了来自各方的积极响应和反馈。这期间,“共同体美学”既积累了一定数量的研究成果,也引起过一定的争议。而一个理论的延续与发展是需要适时地总结和调整的,而非一味向前、任其肆意发展。因此,本论文尝试对过去几年来“共同体美学”整体的相关研究成果以及发展情况进行回顾总结,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对“共同体美学”进行再讨论和再辨析,从而使“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论和理念更加丰富和明确,以便其得以更好地发展与运用。
一、回顾与梳理:“共同体美学”的运用情况
自“共同体美学”提出至今,不同的学者、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面对“共同体美学”进行理论探讨和应用实践,不断丰富和拓展了“共同体美学”的内涵和外延,也增加了“共同体美学”的使用度和影响力。这也使得“共同体美学”既具备了实践意义,又饱含着理论价值。如果对所涉“共同体美学”的研究成果进行梳理总结的话,在过去几年来学者、研究者对其应用和讨论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部分。
(一)对区域电影、地缘电影等的讨论
这一部分内容里,学者对“共同体美学”的应用和讨论比较多样。如饶曙光、李道新、赵卫防、胡谱忠、陈昊、刘婉瑶等围绕地域电影、民族电影与“共同体美学”进行讨论;张经武等从“共同体美学”角度出发来分析中国与外国电影的交流;吉平等将“共同体美学”相关理论运用到新丝绸之路、“一带一路”电影的研究之中等。
具体实践多存在于:第一,区域电影、地缘电影等采用“共同体叙事”,建构“共同体”,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或“命运共同体”。亦即,更为强调“共同体”的形成。如张经武认为中国、塞尔维亚两国电影交流应该树立“命运共同体”意识。第二,将“共同体美学”作为方法。如:饶曙光强调地域文化的发展需要平衡自身的差异以及国内外市场,而“共同体美学”则可以成为具体实践和操作的基础性方法和指导原则。
(二)对不同类型、题材电影的讨论
在这一部分内容中,学者、研究者将“共同体美学”与某个类型、题材电影的分析相结合进行研究。到目前为止,这也是对“共同体美学”进行应用、讨论和研究时,所采用得比较多的一种方式方法。具体为:第一,分析不同类型、题材电影中所形成的“共同体”。如刘春“以当代中国商业类型电影为切入点,探讨建构中国电影‘共同体美学’的着力点及富有民族文化特征的实践方式”①刘春.当代国产商业类型电影的共同体美学建构及民族性表达[J].民族艺术研究,2022,35(1):30.。范志忠认为军旅剧《和平之舟》建构了新时代的“共同体美学”话语。第二,以“共同体美学”作为研究、指导方法来对不同类型、题材的电影进行分析。如:张经武等认为“‘共同体美学’可被视作拼盘电影美学特征的一种概括,具体体现为侧重于文本外部的共同体类型书写和文本内部的共同体叙事模式。”②张经武,范晨琦.“拼盘电影”的共同体美学——以“国庆三部曲”为例[J].中国文艺评论,2022,(5):71.再如龚金平从“共同体美学”的视域思考扶贫题材电影应该怎样做、如何做。第三,从“共同体美学”的角度,对不同类型、题材电影在未来的发展和走向方面给出方法和可能性,或者是将“共同体美学”作为解决现存问题的方法。在很多情况下,第二方面和第三方面是结合存在的。如饶曙光、李明昱就是将“共同体美学”作为分析传记电影的具体方法,同时从“共同体美学”的角度提出传记电影发展的具体方法和可能性。
(三)对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讨论
对这一部分内容的讨论其实可以划归到第二点,但因借助于“共同体美学”来对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进行的讨论有其特殊性,且研究数量相较于其他类型和题材更多,故而将其单列为一部分。同时,也正是因为“共同体美学”在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分析中的较多运用,使得这一现象成为笔者讨论相关问题的关注点和落脚点。诸多研究成果对“共同体美学”的具体实践主要集中在:第一,少数民族题材电影采用“共同体叙事”,注重“共同体”尤其是民族“共同体”的建构。如:聂爱文、邴波认为应该构建新疆电影的“共同体美学”,从而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贡献新疆力量,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艺术支撑”③聂爱文,邴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影像表达——以新疆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为例[J].青海社会科学,2022(2): 88.。第二,借助“共同体美学”来讨论民族题材电影的具体问题。“共同体美学”可以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有力支撑。如饶曙光、贾学妮、聂爱文、邴波、王作剩等都强调“共同体美学”是解决民族认同问题的关键和重要路径。
(四)在宏观层面上的表达
对“共同体美学”的研究和讨论不仅局限于微观具体层面,还有很多是围绕着其与当下中国电影的建设、发展、传播等宏观层面进行展开的。在这一部分内容中,“共同体美学”的应用更多是从实践的角度进行考虑,通过其对当下相关问题提供切实可行的发展思路和操作方法,亦即更多强调的是“共同体美学”的现实可用性。如:张卫认为“共同体美学”“为电影强国建设的路径探寻提供了实践性的启迪”④张卫.电影工业美学、共同体美学对于电影强国建设路径探寻的实践启迪[J].艺术评论,2022,(11):22.。李建强则强调“共同体美学”的视野可以使“深化电影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定位清晰、方向昭彰,而高能级的供给则将为电影‘共同体美学’的建构提供扎实的保障、雄厚的根基。”⑤李建强.电影共同体美学建构与电影供给侧改革[J].东岳论丛,2022,43(5):48.还有学者借助“共同体美学”来对当下中国电影新市场、评论体系建构、国际传播以及中外文化对话的相关问题进行分析。
(五)对“共同体美学”的整体分析和讨论
与前述几部分内容有所不同的是,这一部分的研究更倾向于对“共同体美学”进行整体批评、讨论、分析。多数学者、研究者是在对当下电影理论的一些热点现象、话题的讨论中,将“共同体美学”作为其中一个热点理论,与其他理论并置进行分析的。其中尤以“中国电影学派”“电影工业美学”“共同体美学”三个理论的并置讨论居多。如周星、陈旭光、张经武、张燕、任晟姝、刘晓希、张黎歆等都是对目前讨论度比较高的几个理论进行评述和反思。李建强每年的“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发展报告”也是将“共同体美学”放置于整个中国电影理论之中予以分析和讨论的。
(六)阐释和建构“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念、内涵
在这一部分内容中,学者和研究者对“共同体美学”的实践和应用主要聚焦于对其基本理念、内涵的阐释、建构与补充。其中既包括饶曙光作为理论的倡导者对“共同体美学”理念、内涵的多方面阐释,也包含不同学者和研究者从不同角度对“共同体美学”的某个和某几个方面进行生发和具体展开。如:安燕、李建强、蒙丽娜等从本体论、心理学、社会学、美学渊源等角度对“共同体美学”进行思考;周星等通过与倡导者的对话,进一步勾勒出“共同体美学”的理论图谱。其中,《构建“共同体美学”——关于电影语言、电影理论现代化与再现代化》记录了2018年讨论会上提出电影“共同体美学”的全过程,是“共同体美学”这一理论的关键性文章。这些研究成果对“共同体美学”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阐释和建构,使得其基本理念和内涵更为明晰。
除了上述总结的六个部分外,学者、研究者对“共同体美学”的应用和实践还出现在其他方面。如中国电影的伦理问题、中国新力量导演的新美学等。只是因为这些研究相对于上述六个部分来说没有形成较为明显的趋势,故而并未单列出来。但这些研究依旧在不同程度上丰富了“共同体美学”的研究成果,乃至其内涵和外延。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对“共同体美学”的应用和讨论主要是集中在:第一,“共同体”的建构。这里的“共同体”指向的是区域、民族、国家等在更大意义层面上的“共同体”,而非指电影内部形成的诸如“审美共同体”“观众共同体”“产业共同体”等此类“共同体”。第二,将“共同体美学”作为方法。这里面主要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首先,就是用“共同体美学”具体分析某个或某几个题材、类型的电影、电影现象等。其次,用“共同体美学”为某个或某几个题材、类型的电影、电影现象以及当下中国电影的发展等,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未来发展的思路。第三,“共同体美学”自身内涵和外延的不断丰富和发展。如此可以看出的是,自“共同体美学”提出的五年来,其不论是在研究成果还是自身的发展来说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对一个理论的存在和延续来讲确实是有助益的。
二、总结与反思:“共同体美学”运用中显示出的问题
经由之前得出的结论加之对现有研究成果的深入研究,较为明显地可以看到的是,当下对“共同体美学”的研究和应用存在一定意义上的偏颇和可供商榷之处。这些问题存在的本身也反映出了“共同体美学”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状况。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考虑,这些呈现出的现象和问题彼此之间虽然相互独立,但又有着共同的指向。
第一个指向,“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论和理念在当下存在着不清不明的情况,有待于进一步理清。为何有此一说?
部分对“共同体美学”的讨论和实践中,学者和研究者在使用“共同体美学”的时候更倾向于对“共同体美学”本身,或者其某个概念、某几个理念进行自我阐释,在一定程度上完成对“共同体美学”的再定义,然后用自我阐释后的意义去展开研究。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因为他们对“共同体美学”的不认可,再或是对其基本理论、理念的不明晰,抑或是认为部分观念可以再调整。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他们可以不使用“共同体美学”进行相关研究;如果是第三种情况,这是“共同体美学”本身所需要的。因为“共同体美学”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观念,需要不同的学者、研究者对其进行多方面的丰富和补充乃至批评,这有利于“共同体美学”理论发展。假如是第二种情况的话,正是因为当下“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念、理论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模糊不清,学者、研究者为了更好地使用这个概念,故而将其进行自我阐释,用明晰过后的概念进行相关的讨论。如此可以明确的是,不论是第二种还是第三种情况,都表明“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论、理念现在存在着讨论的空间,需要进一步理清。
同样,有一些学者、研究者对“共同体美学”的应用存在“两张皮”现象。亦即讨论的问题、研究对象和“共同体美学”的应用没有较好地进行融合。其中比较明显的一个现象就是,对某个、某几个电影现象或者是题材、类型的电影进行研究的时候,的确涉及“共同体美学”,但是就研究成果总体而言,其只是在某些地方加入了“共同体美学”,而非将“共同体美学”融入整体的分析之中。甚至在有些情形下,“共同体美学”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共同体美学”或者换一个理论并不影响其研究和分析。如果排除学者、研究者自身对理论方法运用的掌控问题,这种现象从另一个侧面表明,因为“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论、理念存在不清不明的情况,所以他们在运用的时候难以往深、往细发掘,故而只能停留在对理论方法的表层运用、贴片式运用上。如此会导致“共同体美学”的使用和讨论出现混乱的情况。换句话说,“共同体美学”这个概念我们经常可以在不同的研究中看到,一些基本理念也时常被呈现,但也仅仅是概念的罗列和浅尝辄止的分析。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共同体美学”与一些研究对象、内容的关联存在牵强感。
这其实也衍生出了第二个指向,即当下对“共同体美学”的应用思路有待于进一步拓展。
首先,“共同体美学”的应用不存在先天局限性,不是只能运用于特定的题材、类型电影或问题。在对“共同体美学”运用的具体实践方面,其在区域电影、地缘电影、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等的研究中出现频率较高、使用程度较深。民族性、生态文明、脱贫攻坚、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共同体等也是在涉及“共同体美学”时谈论较多的话题。而这些研究话题、研究对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它们本就需要形成“共同体”。或者说,“共同体”是一个既定存在的要求和目标。所以在面对这些问题和研究对象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用“共同体美学”来进行分析。这种运用无可厚非,也是“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论、理念建构及其实践的重要一环。但这其中存在的问题是,部分学者、研究者的应用思维局限于——因为需要达成“共同体”所以使用“共同体美学”更为合适;而其他的现象等与“共同体美学”的直接关联度不高,所以在进行研究的时候不会倾向于选择“共同体美学”。这并非是对“共同体美学”自身的强调。
其次,“共同体美学”是充满生命力的存在,不囿于某一个或某几个概念。首先,“共同体美学”并不局限于“共同体”。对“共同体美学”使用限定在特定的题材、类型电影或问题上,是将“共同体美学”与“共同体”之间画约等号。同时,也是对“共同体”理解的简单化。其次,部分对“共同体美学”的应用留存于表层概念。何谓留存于表层概念,即是在使用“共同体美学”或者其相关理念的时候,只是停留在对概念的运用,亦即能指层面,而缺乏对“所指”层面的深入了解和应用。如在许多研究中,其应用的只是“共同体”这三个字,而非“共同体美学”的“共同体”。比如,因为区域电影、地缘电影、少数民族题材电影、民族性、生态文明、脱贫攻坚、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共同体等研究对象和话题,他们需要“共同”,但就其自身而言内部又有着各自的特性需要平衡,这是比较复杂的问题。所以对“共同体美学”的使用更多是在于“共同体”这个概念,运用其产生结果。再如,对“共同体美学”的再定义和自我阐释还存在一种情况就是抛开“共同体美学”现存的基本理念和内涵,而对其进行“另起炉灶”式的定义和阐释。此处所言并非是指对“共同体美学”进行批评式的研究,或就理念等进行商榷,而只是单纯对名称的使用。这可能会导致一个结果,即“共同体美学”看似产出了可观的研究成果,但在实际意义上并非是对“共同体美学”本身的丰富和拓展,而是对“共同体美学”这五个字所涵盖内容的丰富。“共同体美学”成了统摄词,而非核心内核。并且从另一个角度说,也存在模糊“共同体美学”核心内涵和基本理念的可能性。当然,进入后现代以后,对理论的认知和使用早已从一元走向多元化。不同的研究者和学者可以对“共同体美学”有着基于自身的理解和看法,这是“共同体美学”所欢迎的。但在此处所要言明的是对“共同体美学”基本内核和基本理念的模糊。正如我们现在可以对“历史”有不同的理解和看法,也已经很难存在绝对的历史真实。但是这些对“历史”的观念和看法是基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个绝对的事实本身,即便是新历史主义、后现代史学家等也没有否认这个绝对事实的存在。所以,对“共同体美学”可以有多元的理解和看法,基本的理念和内核可以被讨论、批评、调整,但不应该被模糊。
第三个指向,“共同体美学”需要深挖理论深度,明确其现实可应用性。
首先,部分研究者和学者在对“共同体美学”的研究和应用中存在犹疑态度。所谓的犹疑,既包括因为理论内涵的不明确所产生的不确定性,也包括研究者、学者在主观层面上对“共同体美学”本身以及使用“共同体美学”的犹疑。如:研究成果本身明确涉及“共同体美学”,但是在具体应用分析中却对“共同体美学”仅“适当”地提及。换言之,部分研究成果之所以出现“两张皮”、对“共同体美学”的自我阐释和再定义等现象,也体现了部分学者、研究者对“共同体美学”的不信任。其次,对“共同体美学”理论核心的应用丰富度和开掘度有所不足。部分研究者和学者在使用“共同体美学”的时候会对“共同体”进行理论的溯源和延伸,或者多维度的阐释。但是对除此之外的其他核心内涵关注度不高,即便是有所使用,也鲜有对其进行深层次的挖掘,更多的是对概念的使用。深究其中的原因,说明“共同体美学”应当在明确自身的前提下,不断开掘理论深度,拓宽理论广度,明晰现实应用的可能性和可操作性,建立理论形象,从而建立使用者对“共同体美学”的信任。
三、调整与明晰:“共同体美学”基本理论、理念的再讨论
综合上述存在的问题,这一切都显示出“共同体美学”发展到现在,需要对其基本理论和内涵进行进一步的理清和再思考,并且再次明确其自身在理论和现实应用方面的价值和可操作性。
(一)“共同体美学”的关键词
结合“共同体美学”的研究现状和发展历程,笔者对“共同体美学”的理论核心和关键价值进行了补充、调整,在原有的“三大品质、三大统一、三大基本思路、三大态度、三大目标、五大面向”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总结出了几个关键词:“对话、开放、包容、实践性、融通性、共同点”①孙婧,饶曙光.“共同体美学”的理论源流及其方法论启示——饶曙光教授访谈[J].海峡人文学刊,2022,2(2):89.。其中“‘共同体美学’的核心就是对话、开放与包容。基本特点是实践性、集大成和融通中国传统文化。”①张燕,任晟姝.名家争鸣、理论交锋与学术思辨——近期中国电影三大前沿理论云端对话[J].艺术评论,2021(5): 158.
“对话、开放、包容、融通性”比较好理解。不论是对于“共同体美学”理论发展自身,还是“共同体美学”作为方法论进行运用,还是电影所涉及的各个方面、环节等都需要保持“对话、开放、包容”。“在对话和互动的空间中,通过不断包容、扩容、兼容,形成有机的生命共同体。”②饶曙光,王之诺.新主流电影、共同体美学及其他——从“暑期档”电影说开去[J].电影文学,2022(21):8.这个过程实施的目的就是各方形成良性互动,从而达到一个更高的平衡。在这个过程中所获得的有机生命体其实就是平衡的结果,或者说是各方实现“融通性”的产物。与此同时,作为有机的生命共同体就意味着不论是其对话、开放、包容、融通性还是实践性和共同点,都处于不断变化、动态发展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寻找各方之间的平衡点、共同点,以此来拓展其生命力。
如此也表明,“共同体美学”不论是自身的发展还是实践运用,都不是已经完成、不会变化的理论,而是一种时刻保持对话、开放、包容,有着融通性的发展中的美学。如对于电影和观众的关系来说,“电影的创作者和接受者往往处于博弈当中,作者美学强调作者,接受美学强调接受者的经验和想象。这就需要创作者和接受者之间的平等对话,既可以让创作者有自己表达的空间,形成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也可以满足观众的观赏需求。”③饶曙光,王之诺.新主流电影、共同体美学及其他——从“暑期档”电影说开去[J].电影文学,2022(21):7.在这其中,电影各方需要保持开放的态度,彼此之间存有包容的心态,在对话的基础之上,融通各方的需求,完成电影的呈现和观看。
在这里需要明晰的是,“共同体美学”的确是要各方找到平衡点和共同点,形成共同体。但这并不意味着“共同体美学”所要产生的结果是“同一”“唯一”的。“共同体美学”强调一种思维的打开,行为的多样,彼此之间的包容。因而我们在理解“共同体美学”的“共同”的时候,并非要把它理解成绝对的“一”,而是要在充分对话、开放、包容,尊重差异化、多样化的基础之上,形成具有张力的“共同体”。如:我们在创作少数民族电影的时候未必要过分强调其自身的差异性,也没有必要过分从一个少数民族的“不同”入手,通过强调“不同”来进行电影的创作;而是可以换一个角度,从“共同”的角度入手,来完成少数民族电影的表达。在这种情况下,电影创作者并不意味着要放弃少数民族的特性而过分追求“同一”。少数民族自身的“特性”和“不同”是不变的,变的是其创作看待问题的思维和进入问题的角度。这其实也是笔者在之前的论述中曾提及对“共同体美学”应用思路的拓展。
关于“实践性”,“共同体美学”的核心之一就是“实践性”。通过笔者上述的分析也可以看出,当下“共同体美学”的应用和讨论,尤其是笔者自身对“共同体美学”的内涵外延的界定和相关问题的处理,都表明“‘共同体美学’来自电影实践,有电影实践的推动,是电影实践发展提供的时代命题。”④孙婧,饶曙光.“共同体美学”的理论源流及其方法论启示——饶曙光教授访谈[J].海峡人文学刊,2022,2(2):88.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共同体美学”的实践性是其立身的关键意义所在。
(二)作为理论的“共同体美学”
“共同体美学”是从中国电影的实际出发,由中国学者提出的原生性理论。而作为中国电影的原生理论,“共同体美学”一方面期望能够为中国电影理论乃至中国电影的发展做出理论贡献;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在国际上发出属于中国电影理论的声音,乃至为世界电影的发展增添中国力量。
首先,“作为一种理论方法、理论构架、理论模型的‘共同体美学’,可以为电影的发展提供具有强大互动性、包容性的理论空间和理论张力。”⑤孙婧,饶曙光.“共同体美学”的理论源流及其方法论启示——饶曙光教授访谈[J].海峡人文学刊,2022,2(2):90.通过其理论建构,尝试增加影片内部各要素、电影产业各环节、电影业界、电影对外交流等内部和彼此之间的融通性,凝聚共识,减少分歧和矛盾冲突。并且,“不断地用理论开放性来引领实践开放性,而且通过与实践的互动达成理论新的发展,最终实现理论与实践的平衡和统一”①张燕,任晟姝.名家争鸣、理论交锋与学术思辨——近期中国电影三大前沿理论云端对话[J].艺术评论,2021(5): 158.其次,“共同体美学”是基于西方文艺理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及中国电影经验,打造的融通中外的新范式、新话语。第三,这种新话语的存在可以为我们进行中国电影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提供支撑和力量,进而为中国电影实现高质量发展,从电影大国走向电影强国贡献基于中国实际的理论基础和理论智慧。再者,“共同体美学”饱含着中国立场、中国价值、中国力量、中国精神,以“中国性”作为理论建设的关键。伴随着理论的不断研究、阐释,可以为人类价值的中国化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撑,进而加深中外电影的对话和交流。总而言之,“共同体美学”是一个面向实践、面向观众、面向新媒体、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理论。
“共同体美学”也有着自己的理论目标朝向,在承认差异、包容多样的基础上,希望能够实现:多角度、多层次、多方面的平衡和统一;东方与西方的平衡与统一;传统与现代的平衡;电影产业上游与下游的平衡与统一;多媒体、融媒体等的平衡与统一;电影创作与接受的平衡与统一;电影国内市场和国际传播的平衡与统一。
(三)作为方法的“共同体美学”
对于“共同体美学”而言,其不仅仅是一种理论,还是一种方法;其重要性就在于它既有理论的价值,又有实践的意义。它存在的目的不仅仅是对电影理论的丰富,亦是能对实践提供必要的思路和方法。并且,其自身的有效性是需要通过反复的实践来验证的,也是需要通过不断的实践来实现自身的应用性和致用性。其中,也是因为理论的存在,使得其实践成为有理论意义、指导价值的实践。
作为方法的“共同体美学”首先体现在,它能够为中国电影“未来发展走向和强国之路提供方法论的指引”,“有助于推动中国电影的国际传播,促进中国电影国际话语体系的建设。”②周星,饶曙光.电影共同体美学理论图谱的倡导与构建[J].艺术教育,2022(12):34.其次,“共同体美学”要有利于化解当下中国电影业界存在的问题,要能够为中国电影市场端、观众端等各个环节提供行而有效的方法论启示。并且,可以为“解决中国电影结构性痼疾,实现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提供有效方法”。③饶曙光,王之诺.新主流电影、共同体美学及其他——从“暑期档”电影说开去[J].电影文学,2022(21):8.与此同时,还可以成为对影片进行具体分析的研究方法,能够为某种电影现象或存在的问题提供思考的路径乃至解决的方法。总之,当下,“共同体美学”要具备深究电影本身的能力,也要有深入电影行业的本领,还要有推动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和电影强国的可能性,亦要有助力中国电影国际化的潜能。
“共同体美学”作为正在成长中的中国原生性电影理论,在其成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面对各种问题和挑战,也会暴露出不足和短处。但笔者始终认为,一个理论的成长是要在实践中不断调整和适应的,要历经共同创造、共同分享、共同推进,才能够逐渐走向成熟。“共同体美学”一直秉持的是开放、包容、发展的态度。因而,在面对显现出来的问题时,我们要做的不是对问题的绕行或对理论本身的否定和舍弃,而是直面问题,指出问题,乃至批评问题,从而共同促使问题解决和理论发展。并且换个思路来看,相对于较为成熟的理论,正是因为“共同体美学”处于成长期,所以它给予了使用者更多的应用空间和不甚局限的思维,使之能够对中国电影有更多创造性的研究。使用者所做出的每一个基于“共同体美学”的研究和阐释,都是对其的共同创造,而创造出的结果也为大家所共享,这种共创共享共同推进了一个中国原生性理论的落地生根、成长成熟。
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不论是中国电影的发展,抑或是中国电影理论体系的建设,抑或是话语的建构,都需要有不同的理论建构及其实践运用,理论需要能够与实践相结合。诚如当下的“电影工业美学”“电影伦理学”“电影国家理论”,在某种意义上其建构都是对实践的理论观照。它们或生发于实践,或继承于传统,或来自其他。但在一定程度上,它们都是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对当下实践的一种总结和回应。它们在根本上共同支撑了中国电影学派的建设与发展。也唯有如此,它们的存在才会“推进中国电影的艺术进步和美学进步,推动中国电影可持续繁荣发展,推动中国电影从大国走向强国”①张燕,任晟姝.名家争鸣、理论交锋与学术思辨——近期中国电影三大前沿理论云端对话[J].艺术评论,2021(5):158.,促进中国电影的良性发展。这也是“共同体美学”的基本诉求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