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丰都林口LM2出土灰陶摇钱树树座造型艺术研究
2024-05-19吴园园
吴园园
摘要:摇钱树是东汉时期广泛流行于巴蜀地区的随葬明器。文章以重庆丰都林口LM2出土的东汉灰陶摇钱树座为探讨对象,通过对相关文献资料的整理,从造型艺术角度深入解读器座图像组合的艺术特征,剖析摇钱树树座的文化内涵及审美寓意,阐释其在实用功能之上引申出的“长生升仙”“求财祈福”等精神功能。
关键词:重庆丰都林口;LM2摇钱树树座;造型艺术
摇钱树作为汉代一种流行的随葬明器,主要盛行于巴蜀文化圈内。学界关于摇钱树树座的普遍性研究已有丰富的成果,近年来针对个体的探讨愈多。笔者以巴蜀地区重庆丰都林口LM2出土的灰陶摇钱树树座作为切入点,通过个案阐释其文化意蕴与功能,探讨汉代社会审美风尚和神仙观念体系的生成与传播。
一、重庆丰都林口LM2出土灰陶摇钱树树座的造型与年代
重庆丰都林口墓地位于丰都县名山街道办事处农花村十一社村西400米处,出土文物丰富。LM2随葬品以陶器为主,其中摇钱树树座保存较完整。摇钱树树座LM2:77(图1)为泥质灰陶,通高61、宽42厘米,现藏于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1]树座的底座为近半圆形薄板,其上辟邪绕柱,由仙人、鸱鸟、蟾蜍、龙虎及灵芝等图像组合而成,整体似山形。
林口LM2的摇钱树树座与合川南屏汉墓群ZM1[2]、涪陵三堆子M2[3]出土的摇钱树树座(图2)相似。重庆市涪陵区唐家坡、石院子东汉墓M1中出土的陶戏楼、簪花托盘女俑、子母鸡俑等,皆与林口墓地LM2结构形态相似,且出土1件持袋俑,背部纪年铭文为东汉晚期。通过同时期墓葬中摇钱树树座造型及其他随葬品特征的比较,林口LM2出土的摇钱树树座年代应为东汉晚期。
林口LM2东汉晚期摇钱树树座造型遵循主次分明、协调对称和稳固实用的构图原则,为器物的思想主题服务,充分展示了东汉晚期工匠高超精妙的工艺技术和先进科学的创作理论。
二、重庆丰都林口LM2灰陶摇钱树树座图像内涵分析
(一)仙山与灵芝:神山仙境和长生升仙
林口LM2东汉摇钱树树座整体为山形,在造型组合上以辟邪为中心物,大致可分为三层:底层主要为一龙一虎对立嘶吼;中层以仙人、蟾蜍与金乌的组合;上层则是突出的柱台,其上有五朵灵芝加翻卷如火焰状悬圃装饰。器物整体构图为自下而上的三层造型组合,据《尔雅·释丘》所记载的“三成为昆仑丘”,“三山”“三重”指纵向或横向的三个层次,LM2摇钱树树座的山座造型正是三层次。于豪亮也指出,钱树、钱树树座以及后世灯具中的山,是海上“三神山”的演变。由此,LM2摇钱树树座可以联想为汉代升仙信仰中昆仑神山的象征。
《楚辞·天问》王逸注:“昆仑……其巅曰悬圃,乃上通于天也。”《神异经·中荒经》云:“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西山经》曰:“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可知,昆仑仙山有炎火环绕。林口LM2东汉摇钱树树座中心柱台边沿有翻卷呈火焰状造型,与昆仑仙山的文献表现相符。其摇钱树树座象征昆仑,再插铜株,或许就是昆仑天柱的表现。昆仑和建木都是关于宇宙中心的神话,摇钱树座主要象征昆仑神山,而关于建木神树的信仰则由树座上原先所插的铜树来表现,可知此器物是神树崇拜观念的反映。
树座上的灵芝造型插于柱上,有八个洞,现存五朵灵芝。灵芝具有药理医学功能,受中国古代传统医学家推崇,它同时与汉代流行的神仙思想联系密切,是时人强烈渴求的能够长生升仙、驻人容颜、起死回生的仙药,也是趋吉辟邪的吉祥之物。《说文》载:“芝,神草也。”这些都说明了灵芝出现在摇钱树树座上,反映了汉人祈求死后获得仙药从而长生的愿望。
(二)辟邪与仙人:导引守护和西王母意象
林口LM2树树座上体积占比最大的为辟邪造像,辟邪是汉代石刻造像最流行的艺术题材,其形象在东汉趋于定型,有“拔除不祥”“永绥百禄”“守护财富”的象征意义,是时人通过忌避、祈祷、特异等行为方式达到消灾避祸、求吉祈福的独特生存智慧与模式。[4]辟邪形象出现在树座之上,还体现了引导、守护墓主升仙的内涵。
辟邪背部之上跽坐一仙人,其头盘髻,穿右衽长袍,作拱手状。笔者认为其塑造是西王母的形象,原因有以下三点:其一,林口LM2出土的东汉晚期摇钱树树座与成都金堂李家梁子出土插座上的人物造像相似度高,后者已被张倩影、王煜论证为西王母造像。该插座端坐的人物造型动作甚至面部轮廓和神态,都与林口LM2出土摇钱树树座的仙人造型极为相似;其二,树座人物虽未戴胜,但东汉晚期许多西王母形象已不戴胜,右衽宽袍广袖这一西王母服饰特征在汉画像石上有实例可寻。西王母常坐于龙虎座上,树座底部恰为龙与虎的造型组合;其三,树座仙人旁有蟾蜍和金乌,加之前文所述的昆仑悬圃与灵芝皆是西王母周围环境的体现。树座底部龙虎相争的组合可以认为是地下环境的象征,仙人、金乌与蟾蜍可视为塑造天上环境,与帛画图像被分为地下、人间与天上的划分模式相匹配。由此,笔者认为林口LM2出土东汉晚期摇钱树树座的仙人形象为西王母形象。树座的造型所暗示的神仙世界,是古人普遍追求的生命最高境界,說明古人认为墓主人的灵魂在辟邪这类神兽的引导和帮助下能够顺利升入仙界。
(三)蟾蜍与金乌:引魂升天和阴阳和合
林口LM2东汉晚期摇钱树树座上的蟾蜍图像在汉代艺术领域较为常见,以蟾蜍为主要塑造对象的树座还有丰都镇江屋背后包M12:20摇钱树树座。蟾蜍在西王母系统中承担着捣制不死药的职能,另有蟾蜍为嫦娥所化的传说,专为西王母舞蹈娱乐。因而蟾蜍有长寿吉祥、引魂升天、死而复生、祈求后代繁衍旺盛的图像含义,还被寄予辟五兵、镇凶邪等象征寓意。
摇钱树树座左侧柱上的长嘴鸱鸟,应为金乌形象。昆仑仙山上西王母身旁常有三青鸟,《海内北经》提出:“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西王母是掌管不死之药的吉神,为西王母主使的三青鸟逐渐演变为三足金乌形象。金乌是最早与太阳联系起来的日神形象,是常见的太阳神话题材。《山海经·大荒东经》载:“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5]汉代强调灵魂升天,金乌与蟾蜍常组合出现,如绥德画像石博物馆馆藏的东汉墓门画像石(图3)。蟾蜍与金乌分别象征着日与月,而日月居于天,因此这类组合是对神仙世界、天上环境的侧面表现;蟾蜍与金乌两者同时也是空间与时间形式上的承载者,为灵魂升天、进入轮回的重要表现形式。
除此之外,从阴阳理论来看,蟾蜍属阴,而金乌属阳,二者同时居于林口LM2摇钱树树座左右两侧,反映了古人的阴阳相生观念,暗含着阴阳和合、阴阳转换,具有源源不断之意,所以蟾蜍与金乌的图像组合也是古人崇拜生殖繁衍的观念反映。
(四)龙与虎:乘蹻升仙和守护祈福
树座底部即辟邪左前肢下伸出一龙,左后肢下伸出一虎。龙与虎在古代被普遍认为是分别代表东方与西方且具有方位属性的神兽,能够与前文提及的塑造于树座中间部分的蟾蜍与金乌图像建构联系起来。蟾蜍是月亮的代表,象征西方;金乌为太阳的代表,日出东方,是东方的象征。两组图像中龙与金乌、虎与蟾蜍各处于同一纵向层面上,在结构布局上取得一致,并且在图像內涵上也达到一定程度上的融合统一。
龙与虎具有乘蹻功能、是人死后升仙的交通工具,担负着为魂灵在通往升仙途中驱邪守护和祈福的作用。龙与虎的组合表示天地方位及辟邪祥瑞的作用,还象征着人类繁衍、阴阳调和之意。《焦氏易林》记载:“驾龙骑虎,周遍天下,为人所使,西见王母,不忧不殆。”[6]虎表现的是勇猛之士及自然环境,体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虎居于树座最底部,而摇钱树整体是墓主人得道成仙的载体和依托,可以说是天上与人间的连接,由此也可以将虎看作是人世间的象征。
三、林口LM2摇钱树树座的功能分析
摇钱树树座在物质层面上是理想寄托的实用明器,汉代庄园经济发展和仁孝政治推动了摇钱树树座的铸造和传播。时人崇尚“死以奢侈相高”“厚资多藏,器用如生人”,后因导致不良影响,东汉中后期厚葬之风相对被抑制,人们普遍用模型明器和建筑装饰代替实用器随葬,陶质摇钱树在此条件下得以迅速发展。摇钱树树座具有商品属性,而西南地区摇钱树的流通是当地经商和崇尚财富的民俗反映。东汉晚期社会环境较动荡,厚葬的物质配置需要进行调整,与钱直接相关的摇钱树获得了良好的环境基础和发展条件,可配置摇钱树树座以象征摇钱树的整体形象。而在树座有限的体积内,匠师们会尽可能地使其造型所蕴含的艺术内涵与主题更为复杂深刻。
摇钱树的精神功能与社会象征体系相关,货币图像的组合模式有以物资获得便利的意味。在社会审美风尚影响下,钱纹砖也颇为流行,在广元出土的车马出行钱纹画像砖(图4)上,以钱纹意象来行使丧葬功能。分析其功能,首先是人们希望身后世界能够享有用之不竭的财富;其次是具有通鬼神之功用,为灵魂升入天界创造条件;最后是希望从鬼神那里获取现实的利益,保佑子孙万代、永享富贵。
汉代人崇信仙界和死后世界的存在,为在抵达西王母仙境的升仙过程中不受邪祟的侵扰,时人借助其他生命形式来完成这一目的,交通工具由理想中的神兽来承担,所以摇钱树树座常为珍禽异兽的造型图像。《论衡·解除篇》曰:“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龙白虎……飞尸流凶,安敢妄集犹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窥也。”[7]林口LM2出土的摇钱树树座强调神兽以武力镇墓驱鬼的保护作用,并塑造以西王母为中心的仙境天国与得道升仙的主题内容。而西王母在各种形式中被赋予宗教力量,使其具有消除灾难、保佑平安、繁衍子孙等功能,这在摇钱树树座体系中得以表达。虽然东汉晚期因佛教的传入,出现了以佛造像为题材内容的树座类型,但主题也是围绕着与西王母图像所蕴含的长生升仙、趋吉避凶等共通的功能内涵而展开的。
四、结语
重庆丰都林口LM2出土的摇钱树树座,反映了东汉时期时民众的情感世界以及文化艺术的审美倾向。笔者通过对摇钱树树座整体及其组成图像的综合分析,认为摇钱树图像内容是紧紧围绕着升仙的目的主题,揭示了墓主人希望在西王母和祥瑞神兽的引导和保护下顺利进入仙境,最终获得长生升仙的理想期望,同时还与趋吉辟邪、后代繁衍兴旺以及生产财富等美好愿望结合起来。
此外,摇钱树同时也是对巴蜀文化中太阳神树信仰的发展,其既蕴含太阳助万物生长的神性和功能,又与巴蜀民间流行的崇拜神仙思想相结合。这件东汉摇钱树树座独特且复杂的造型艺术,是了解汉代丧葬习俗及审美观念的实物标本。
参考文献:
[1]蔡远福,师孝明,陈晓鹏等.重庆丰都县火地湾、林口墓地发掘简报[J].江汉考古,2013(03):56.
[2]王海阔,方刚,白九江等.重庆合川市南屏东汉墓葬群发掘简报[J].华夏考古,2000(02):57.
[3]邹后曦,黄海,周虹等.重庆市涪陵区唐家坡、石院子东汉墓发掘简报[J].四川文物,2015(05):33.
[4]刘宗.中国古代辟邪造像特征与辟邪文化研究[D].北京工业大学,2018:8.
[5][汉]刘向,刘歆编;李择非整理.山海经[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9:231.
[6]雒启坤.中国历代方术大观[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2062.
[7][汉]王充.论衡·说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75.
作者简介:
吴园园(2001—),女,汉族,四川达州人。西安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