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理解
2024-05-17崔凤敏
崔凤敏
在我母亲五十六岁那年,她的第一个孙子出生,从此她抛下家中农事、养殖以及我的父亲,离开故土去往上海,在后来的十二年中,她相继辗转到济南、淄博,一共看大了五个孩子,这种生活如今还在继续。在她此前的人生中,她甚至没有离开过县城。如今,像她这样到了老年因孙辈开始漂泊的农村妇女,已经成为一个群体。因年代隔阂、城乡差异造成的成长经验、生活认知的不同,导致她们与下一代,多是一种需求上紧密,实则生活内核割裂、情感缺乏沟通的状态。我的母亲,她对城市的一切至今惶然,在与子女发生龃龉时会在身份、情感上产生质疑,因身在异乡会导致这种质疑异常强烈。我写过几篇关于这个群体的故事,在《赶在余晖将尽》里,“我”母亲的全部生活被维系在孙辈身上,“这个家离不开她”是她在牺牲自由的哀矜中感到的意义。因年轻一代对孩子过于精细的抚养方式,某种算不上绝症的皮肤疾病使她必须停止对这个家庭的奉献。在这一变故中,“我”要将母亲“撵”回乡下,“我”面临着关乎孝道与亲情的灵魂拷问,母亲在“被抛弃”的过程中,须重新审视生活的意义,为身心的安放寻找出路。作为书写者,我更在意的是在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困境中,我们是否还拥有爱与理解的能力。
夏日回乡下老家时,四岁半的女儿结识了一个同龄的玩伴,每次见面,她都在不停地说话,话题总离不开她的妈妈,如“我妈妈很忙,她每天都要上班”“我妈妈的头发和你的一样长”“我妈妈下个周就回来”,到下周她还会说这些话,后来我知道,她妈与她爸离婚一年半,其间并不曾回来看过她。婚姻关系是个复杂的命题,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逃离或规避这种关系,离婚作为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已被普遍接受。然而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其中一方甚或双方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每当夜深人静,我女儿用她柔软的小手搂住我的脖子说,妈妈,我爱你,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此刻我会矫情地相信,无论世界如何糟糕,爱是我们存活于世的最大理由。在绝大多数孩子眼里,他们的父母不仅是最亲的人,也是最好的人,这种好是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不可企及的,是无可取代的。在《神话》中,盘古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力量象征,许小北是一个迷恋盘古的男孩,他对父亲充满着英雄崇拜情结,甚至爱屋及乌地对他父亲的水泥工作上了瘾。他认为他的父亲是盘古一样的英雄,实际上这个父亲是一个经常对他野蛮动粗的人,尽管如此,当许小北知道父母要离婚时,依然感觉天要塌下来了。从立意进入创作后,我发现,某种观念或感受的表达,散落甚至藏匿在了文中的间隙里,作品最终的落脚点成了人物的个体命运。我自己能察觉到,这篇作品有不足之处,内容上有奇情,技巧上也不乏一些略显浮夸的设计,关于揭示许昌生为何有暴力倾向,也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笔法,本来是想通过许昌生与父亲许山东对过往生活截然不同的回忆与评判,来展现隔阂和伤害,写出來后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最后就这样以“我”知晓的秘密叙述出来,我想肯定有更好的表达,但我没有找到,这和我个人的写作水平和思维能力有很大关系。
要感谢尊敬的主编和各位编辑老师,给我这样一个远算不上成熟的写作者,一个展示的机会,虽说写作是一个人的事,但心灵的呈现有了回响,则代表着理解、认可和希望,让我有动力相信自己可以走得再远一些。写作艰难,但它让我有更多与自己与世界和解的可能,有更多抵御人生孤独与虚无的勇气。于粗砺中察觉生活的细情,于幽微处透视生命的宏阔,于惶惑处感受爱与理解,我认为,这是文字的意义。